“转过身去。”他捂着伤口，用手肘顶了一下她的胳膊，她这才如梦初醒般地转过身，紧紧地闭上了双眼。她能听到身后飞刀被捡起的声音，还有水槽里哗哗的流水声。
过了一会儿，他抹去了地上的血。
“没事了。”他说。
伊雪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缝，额头上已经出现了一层细密的冷汗。她的背依然僵硬着，这让她觉得连转身的力气都没有。
他望着她僵直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你怎么会恐血呢。”
声音很轻，像是在说给自己听。他先前还不知道为什么安排伊雪来狱火回廊，现在却明白了。
很长一段时间，伊雪只是低头沉默。手臂上的伤口不再流血，开始一点点地愈合起来。琪珞扶着她转过身，又轻按着她的肩让她坐了下来。淡淡的血腥味钻进伊雪的鼻子，伊雪下意识地躲开了他的手。他注意到了她的动作，有些尴尬地收回了手。
“所以那天在奇异林里，艾奇就是利用这个弱点，才制住了你？”虽然是问句，但他心里已经确定了这个事实。伊雪的能力不低，却轻易被艾奇点到死穴，恐怕也只有这个解释合理了。
伊雪的脸色虽然恢复了不少，却依然沉默着。那是她拼命掩饰却无力否认的事实，那事实也曾几乎摧毁了她全部的意志力。她不想回答是或者不是——答案已经像仙人球的刺那样显而易见了，她情愿把自己埋到沙子里。
“你可是医疗骑士啊，怎么能够恐血呢？”他能够体会她的感受，却从未了解，也不敢想象她曾经历过什么。只因这一切她从来没有提起过。
“我有办法吗？有办法我就不会变成今天这样。”伊雪抬起一双明亮的眼，那眼中分明透着沉淀了十年的倔强与委屈，“我记得很清楚，十年前我做过一个梦，梦里的夕阳猩红得像血一样。我看见你和迪克都走了，无论我怎么叫你，你都不回头。醒来他们就告诉我你死了，迪克哥哥也死了。从那以后我就开始恐血。一开始只是会头皮发麻，后来就越来越严重，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几乎没有行动力。”
他静静地望着她，心脏一阵抽疼。
“我有尝试过克服，我比任何人都想自己去克服。可是每一次的接触，都让我比上一回更加恐惧。甚至因为这个，我去找过艾迪，求他把我调离医疗队。但是……”伊雪的目光不安地闪烁了起来。
“但是他没有调离你，反而把你提升为了首席医师。”他握着她冰凉的手，传递给她一股温热，“他这是相信你。”
“是因为我还有价值。”她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你根本不知道，他为了让我克服恐血，把我带到竞技场，他……他说……”
“说什么？”
伊雪不停地喘气，仿佛她只剩下了喘息的力气。
……
地上满是殷红的血。
血肉被一次次撕裂的声音充斥着耳膜。
“我求你，别再伤害自己了艾迪！”她瑟缩着，哭着哀求，“我做不到，我做不到的……”
……
“你没有退路，我也是。”
艾迪失血过度的唇角勾起一抹惊心动魄的笑容。
他走向她，身体摇摇欲坠。
浑身是血，无论是她还是他。
“你再不救我，我就要死了啊。”
……
看着伊雪努力克制回忆的样子，琪珞于心不忍，起身从壁橱里取出了一瓶烈酒，倒了半杯，递到她手里时已是温热。伊雪喝了一口，灼辣从喉头一路烧到五脏六腑，全身都暖和了起来。
“谢谢。”她说。
“艾迪还是考虑到你的个人原因的，所以你担的都是虚职。”
“虽然只是挂个名，但要没点实力，将士们会不服。我的战术与战斗技巧训练从来没有落下过，对异能的控制也极其精准。见不得血，我就专攻内伤与药理，现在守护骑士内部的药品大半是我研制的。”伊雪的气色恢复了些，话语也流畅了许多，“所以我也不算太没用，对吧？”
“你一直都很出色。”他赞许。
伊雪低头，轻轻地笑了：“总不能让所有人觉得，十二世是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傻子。”
琪珞看着伊雪，目光深沉而温柔：“伊雪，可能你没有意识到，你在大家心里有多重要。不是因为你是雪淼的转世，也不是因为你有多么强大的能力，而是因为你就是你，你无可替代。或许现在你还不了解，但总有一天，你会明白你为什么活着。”
她抬头望向他：“那你呢？”
“……”
“你又为什么活着？”
他抿了抿嘴唇。伊雪从他眼里看出了什么，于是垂下了目光，说道：“圣焱与雪淼之间无论发生过怎样的惊天动地，我都不在乎。但我知道，他们之间深刻的羁绊是无法解开的，甚至死亡也不会将它斩断。可琪瑞伊雪就是琪瑞伊雪，我不是雪淼，并且我一直都坚定不移地相信着我自己。可你呢？我猜你一直都有前世的记忆，可很明显，你不愿意去触碰。知道了全部真相的你，又是谁呢？你真的能够看清你自己吗？”
“为什么不能？”
“既然你知道你是谁，那在你眼里，我到底是琪瑞伊雪，还是雪淼？”
他的目光落了下来。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也从来没有被这样质问过。
她是谁？
而他……又是谁？
彼此沉默了很久很久，他才缓缓地说：
“你没有名字。”
伊雪的目光一震。
“你告诉我，你没有名字。”他的声音很沉，一字一句像低缓悲伤的河流，“你说你不喜欢名字。但是，如果我和你讲话，你就一定会听到，因为你知道那是我。”
她的身体晃了一下，下意识地扶住了桌角：
“我不记得我说过……”
“那就不要去想。”琪珞用双手按住了她的肩膀，直视着她的眼睛，目光似痛苦又似恳求，“记忆本身就很沉重。如果可以，我希望你永远都不要想起曾经发生的事情。”
“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再次失去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