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夜晚是绚烂多彩的,繁华而浓重的,置身于其中的人很容易迷失自己,找不到简单的快乐。
一辆黑色的路虎驶离蓝魅的门口,转过颇为冷清却停满豪车的街道,从车流稀少的沥青路往下开,汇入主干道。
主干道上车流如织,路虎的车速减慢,沥青岔路被甩在车后,一辆黄色的法拉利经过沥青路前的白色路标,开了上去。
黄色的路灯掠过路虎的黑色车盖,滑过车玻璃,照到裴悦然的脸。她透过后视镜看一眼坐在后面的两位愁眉苦脸的女孩,好像自己是社会救助志愿者,正要带着两位命途多舛的少女回家。
“嗯...你们家在哪?我看怎么走?”
陈静玉礼貌性地一笑说:“悦然姐,我要回学校,在附近租了房子。”
“哦,电影学院航空路那边,”裴悦然从后视镜瞥一眼邓清,她有些记不住她的名字,又不好意思说出来,尴尬地眼睛和嘴巴动来动去。
邓清意识到她正在问自己,口舌干燥地答:“我住万芳园,就是万国广场那边。”
“哦,好。”裴悦然咬着唇,车厢再次陷入沉默,她咽下未说完话的口水,单手握方向盘,按下控制台播放音乐按钮。
周杰伦熟悉的声音传出,充满整个车厢,欢快的调子并没调动起后座两人的情绪,她们各据一边侧头看向窗外。
江市分为四个区,蓝魅所处的北区与陈静玉学校刚好是相反的两个方向,万芳园所在的西区是江市的新城区,也是江市的中心商业区。
裴悦然住在东区,那一带也被称为富人区,别墅与高级公寓一茬又一茬,附近多私人医院与私密性极强的高端公馆。
路虎一晚上要跨越四个区,裴悦然打了声哈欠,后面两人听到,也被感染地打了个哈欠。
从后视镜看到两人如出一辙的哈欠动作,裴悦然笑出声,邓清与陈静玉相视一眼,立即转过头,再次沉默。
裴悦然的笑凝固在脸上,慢慢放松,感觉要在这样沉重的气氛中窒息而死。
“静玉,你今天怎么会来参加这个生日会?”裴悦然需要说话,枯燥的车程会让她想睡觉。
陈静玉抿抿嘴,后车厢银白色的灯光照的她脸色晦暗不明,一双柔情的眼睛,此时却无神。
她淡淡一笑说:“跟我室友去的,她好像和管小姐有点亲戚关系。”
“哦。”
裴悦然没继续问。管清月她爸是白手起家,富了后对他们家那群亲戚没少扶持。对于这一点她妈有很多意见,两人大吵过几次,管清月因此对他们家那群亲戚没多少好感。
陈静玉说的亲戚,应该是管清月母亲那边的。
“我看你上次发的微博,是马上要进新剧组了吗?”
“嗯。”陈静玉有气无力地回应,她看向窗外,昏黄的路灯立在路边无悲无喜地照着来往的路人,她的心是空的,感受不到任何情绪。
“其实我也挺想拍校园剧的,可惜年纪在这,想拍也演不了学生。”
可能是年纪真的大了,裴悦然现在总会感叹年轻真好,又或者是因为和韩唯英恋爱,让她恨不得能重回青春年少的年纪。
“悦然姐,你看着很小呢,也可以尝试一下拍校园剧。”
陈静玉的客套话让裴悦然一笑,路虎咆哮着加速,驶上江洲大桥。
夜晚的大桥湿气重、风大,裴悦然升起车窗,刚才风刮着玻璃的呼呼声消失,裴悦然换了一首抒情的英文歌,感觉比较适合现在的氛围。
“我要是去演,那不是老黄瓜刷绿漆,装嫩嘛。”
陈静玉一时不知如何接话,过了片刻说:“我觉得挺适合的。”
裴悦然透过后视镜看她一眼,她脸上的笑容始终浅浅的、淡淡的,是很勉强的假笑。
“邓青?还是邓清?”裴悦然突然转而问旁边默不作声地女孩,她才反应过来,连忙回答:“邓清,后鼻音,不过无所谓,我们家乡不分前后鼻。”
“哦,我看你也蛮小的样子,应该没有二十五吧。”
“我明年二十五了。”邓清拘谨地说。
“那你看起来好小啊,你毕业之后一直在东申工作吗?”
“对,在东申实习,后来毕业转正,现在都工作三年多了。”
“有男友吗?”裴悦然明知故问。
邓清摇摇头说:“没有。”她长呼一口气,像一声叹息。
车子通过江洲大桥后上了高架桥,裴悦然按照绿色的三环线指示牌方向开,她要先送陈静玉回去。
从主干道路再次进入分叉口时,裴悦然突然像个知心大姐姐说:“我以前开车技术其实不怎么好的。主要是江市路况蛮复杂的,过一下上高架,又走岔路,还要转弯,如果碰上修路就更惨了。”
后座的两个女孩子没有驾驶经验,只能听裴悦然说。
“有时候我开着开着就跑偏了,有时候没看清楚路标就走错了岔路,因为这绕了挺多弯路。”
“后来犯的错多了,熟练了后,开车就越来越好。不过有时候还是会开错,还是会绕路。”
“那你今天能把我们送到吧。”邓清接着她的话匣说。
“放心,绝对把两位送到家。”
裴悦然说的笃定,又接着说:“我最近还蛮想年纪能小一点,因为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后,总担心时间太快,我衰老的也越快。”
陈静玉和邓清面面相觑,他们不知道面前的知心姐姐说这番话是什么意思。
“不过这不代表我不满意现在状态。我像你们这个年纪的时候,每天的烦心事不比现在少,但是整个人的状态就很不稳定,感情啊、事业啊,都压的人喘不过气。”
“那时候我很想有个人能告诉我怎么解决这些问题,是不是熬过这个年纪就好了,不过等我到了这个年纪,这个人还没出现。”
裴悦然苦笑一声,陈静玉与邓清相视一笑,车厢内的气氛终于没那么沉重了。
“作为一个过来人,一个姐姐,看到你们俩这样,就跟看到我当初一样。”
车从三环线下来,进入民族大道,两旁是林立的商业大厦与购物中心,闪着五颜六色的LOGO。
“所以我要给你们几点人生建议,要听不?千金难求的。”
“您说。”
“第一,别和自己过不去,把自己弄的太累。第二,找到自己想追求的事情,全力去做,会更开心。第三,如果有什么痛苦,一定记得找人倾诉,不要在酒吧喝的烂醉。”
陈静玉听到最后一条一笑,她口中和身上还有酒气残留的味道,脑袋刚才吹了冷风,清醒许多。
车从民族大道转到航空路,裴悦然问陈静玉停在何处,这附近学校聚集,这个点路边的夜市正营业。
“就在前面麻辣烫那里放我下来就可以了,谢谢悦然姐。”
“别客气。”裴悦然将车停在麻辣烫旁边,陈静玉打开车门,临下车前想到什么,回头说:“悦然姐,你和韩唯英是在一起了吗?”
裴悦然没有否认,对她一笑,陈静玉心领神会,轻快地跳下车。
随着车门的一开一闭,麻辣烫和路边烧烤摊的香味钻进车内,裴悦然深吸一口气,她刚才的蛋糕现在已经消化完了,肚子空荡荡的。
路虎再次开动,车厢内只剩下两个人更尴尬,邓清看着窗外,结伴的大学生提着夜宵在马路上走着,她开始羡慕他们的无忧无虑。
“对不起啊,我代清月向你道个歉,之前让你做了很多事。”
邓清回过神,她并没有将管清月让她做的事想为是刁难,毕竟温阳可比她难缠。
“没关系,我不觉得管小姐做了什么过分的事。”
“她这个人就是比较直,说话刻薄,其他都还好,一般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不过,”裴悦然话里有话,也是一种劝慰。
“裴小姐有话直说。”邓清在东申三年别的没学会,听这种画外音是听多了。
“你和温阳,还是保持一点距离比较好。”
邓清听了也不恼,嘴角带着淡淡的笑回答:“我问一下,是您单纯提醒我,还是管小姐让您说的?”
“是我自己多嘴,清月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即便是家族联姻,我也希望她幸福。”
“我就知道。”邓清几不可闻地说。
接着她用力一笑,眼睛都要笑没了说:“裴小姐你放心,温总他和我不是一类人,我们都有自己的界限,不会做过分的事。”
裴悦然听到邓清最后两句话,声音越来越微弱,忽然觉得自己很残忍。
裴悦然从后视镜看邓清,她低着头,灯光的阴影落在她的耳朵、眼睛和嘴唇上,模糊了她那张脸。
泪水就像要从眼睛的阴影处落下,裴悦然等了半天,等着她崩溃,好递给她一张纸,但她始终没动静,只是身体不自觉地抖动。
车开过万国广场,经过东申大厦时,邓清突然抬起头趴在车窗向外看。
那一栋高大的玻璃建筑,承载了她三年的悲欢,它就默然地伫立在那里,就像那个人一样,从来不给她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