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州是位于南北交界的一座重要城池,向北几座小城则接壤北边此时正在发生战役的北周和北魏,向南这边就是江南水乡的繁华地区,作为重要的战略要地,被历代的统治者所重视。
而因其地位的险要和不容出错,能在这里镇守的自然也是有着一等一将帅之才、谋略兵法、乃至能收到圣上放心的国之栋梁,才能长久居兵于此。
而庾家,便是如此。自祖上在大晋初期展露头脚,立下汗马功劳后,就被封于此为一品抚远大将军,立府邸立家在这座城池。大晋将帅之才多年才出一二,其余又有别的用处,挑来选去,唯一能有魄力能力为国门长守太平的也就只有一个庾家。
庾家的地位,自也卓尔不同。而且,是区别是一般世家大族的另一种与众不同。
家宅坐落在城西的一片土地上,宅邸外和外室都有穿着铠甲兵戈的将士护卫安全,内宅则由自己家专门操练的府丁来守卫。
而且,自从几年前庾璎抓住出门的机会逃出荆州,前往建安城之后,守备就变得更为森严。这样的铁桶包围,能让庾璎再次翻越并且大胆说出“我能自保,能更强”这种话,也让顾云徊更产生了几分好奇。
庾璎,是入局之钥匙的话,这趟荆州之旅,是不要擦干眼睛了。
入秋后的荆州,秋高气爽,冷得比之京城更加快。两侧道路边的芍药,花枝窈窕动人,花瓣则早已在春夏之季,泛橙泛红,就如同熊熊燃烧的火焰一样,点亮着昏暗时分的这条路。
路上的不少行人,换上了新的衣袍,小露着胳膊走在看起来平坦的道路上,连马车里的富贵之人,都避免打开车窗,让一些不长眼的热气进入放着冰降温的车厢内。
顾云徊拈起一粒白暖玉打磨而成的棋子,缓缓地落在面前用沉香木锻造的棋盘上,一边出神地想着。
“砰”地一声脆响,棋子安然而落下,坐在对面对弈的阿苏想泄了气的皮球一般,丧气地趴在面前的桌几上,无力地叹气,“又输了!”
“而且是在姑娘发呆的时候输的,我也太没用了吧。”
顾云徊好笑,安慰着,“我比你年长好多,等你长大了,自然棋力也会稳步上升的。”
阿苏闷闷地抬起头,一字一句道,“姑娘,您还记得您的年岁吗?”
顾云徊一愣,她们俩的岁数差好像并不大。
旁边看棋喝茶的青吾慢吞吞地道,“阿苏今年十三岁,您今年刚满十八,满打满算起来是五岁差,也没有大太多啊。您怎么每次一副年岁久、看尽沧桑的架势啊。”
阿苏在一旁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用力地点头。
“姑娘,你对着镜子瞧瞧自己这张脸,如花似玉的年纪,跟傅公子也就算了,毕竟同为商人互相交易,可是为什么连南随公子都看不出来,他对您有意思,旁观者都是一看俱明白。”
青吾又补充着说道。
“这事情容后再议,已经跟庾准和庾璎联系过了吧。”顾云徊从桌下取出一张荆州城西的地图,上面标注的正是庾家老宅及其周边的一干环境。
阿苏嘟了一下嘴巴,点点头,“已经联络过了,我们大概是在午膳过后三盏茶后到达主门。到时候,我们假扮成庾准的友人上门拜访,找机会跟庾璎见面。”
“庾准知道庾璎前段时间来找过我们的事吗?”顾云徊问道。
“大概是知道的”,青吾回答,“我们和庾璎的交集除了几年前那次之外,在没有其他,若我们与庾璎再有交集,十有八九就会有人猜是这等缘故,而且十分合情合理。”
“那么,两位,问题来了”,顾云徊微微勾起一个神秘的笑意,“那么,他为何要放任我们这么做呢?”
“一、他仍然不同意,只是想诱导我们进入主宅,从而把我们一网打尽。二、他改变想法,想让妹妹能够离开荆州去其他以外的地方,所以愿意帮我们牵针引线。三、他帮的不是他妹,而是他自己,他对我们有别的所求。”
“两位,猜猜吧。”
她的声音飘在耳畔,竟然有种不和谐的空灵感。
顾云徊的马车主宅门口而行的时候,路上绕过了好几个侧门口,都有重兵把守并且护卫着。
但是,其中一个门口处,却看见有两个穿着重甲的士兵架着一个看来衣料不错,但却被血浸着边角,看起来有些皱和破烂的人。
莫不是府中子弟。不过只是一阵风一样,他们的马车从侧门掠过,就算是耳力过人的顾云徊,也只能听到一句,“别再玷污家门了,滚吧。”
庾准倒是很是准时,甚至很是守礼节。在他们的马车将到之时,便已经看见他静候在大门口,姿态儒雅恭敬,虽被人当作呆板迂腐,但仍让人觉得此人温文尔雅且很有品行。
阿苏和青吾从马车两边先下来,阿苏又恭敬地拉开掩着的车帘子,青纱白幕篱的女子弯身而出,看不到她的一丝容貌,却能看见她姿态窈窕淑婉,落落大方。
她上前几步,庾准先开了口,“楼主大驾,庾某恭迎了。”
顾云徊点头,“有劳庾二公子此次带路了,我道是也有许久未曾见过公子和璎小姐了,这次会面着实让我期待不已。”
庾准含笑应下,抬起一只手臂,朝着大门里面的方向,十分礼貌地请她进入。
大门也是用着上好的木料,请了名家大师来提字装裱而成的,一笔一画,皆是极有气势笔力。她好奇地看上几眼,没等庾准上赶着为她介绍,就没有半点兴趣般移开了视线。
而阿苏和青吾则安静地跟在他们的后面。阿苏揣着一个绣着香叶荷花的小挎包,上面还缀着祈福平安的五彩丝绦。青吾则一如既往地背着他的药匣子,里面摆满了他心头好的一些瓶瓶罐罐,有药有毒。
穿过垂花门,一路沿着向正堂的路而去,顾云徊心里到有些吃惊。
他们最多只能算得上府内人的客人,若是正堂,一般得是家主或者全府的客人,才能殊荣吧,可是庾准却直接把他们往正大堂领去,不知道是打着什么样的想法。
顾云徊微低头思考,还没入门就被里面一声厉喝声强迫打断了思路。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再这样你也给我滚出去!”
那声音浑厚有力,虽然不难听出老迈的音响,但其中一种犹有精神骨的力道,自然也不容忍小觑分毫。庾家的老者并不少,特别是族里的长老们和高辈分的贤人们,但是结合这是庾家的大堂,能这么理直气壮地大声呼喝的老人,只有可能是这么一个人。
那就是,现在荆州庾家府邸实际掌权人,这一代的抚远将军,年过古稀之年的老将军——庾从信将军了。
按照辈分来算,顾云徊这辈的人都该管他叫爷爷的。因为庾家长久以来呆在荆州的缘故,京城中的贵裔子弟如果没有特别专注或者了解的,基本都不知道这位大人,毕竟年纪也相差几十年了。
但是这位底气充足的、只闻其声,未见其人的老将军,却是同顾云徊那位鬼见愁外公——薛老将军齐名的两大战神。两人同一时代,一同从军、建立功勋,只是因为荆州军务大部分都是防务而非进攻的缘故,而且远于京都,所以他地位名声就远远不如薛老将军。
顾云徊也是小时候听外公讲过这位抚远将军的战绩,才真正深刻地认识了这位将军的。“抚远”是荆州庾家将军世代相传的称号,只是到了这一代却格外缓慢,都已经出了孙辈的血缘,却连父辈的称号都未传承接替,也着实让人疑惑不已。
不过,她看了眼前方的建筑物,不愧是世家底蕴的大族,单从这木材选材和木雕技艺的刻凿上,就能明确地看出这户人家的风雅和意趣如何。
这也只有相同是多年积淀的世家大族出身的顾云徊,才能感受地更加彻底的事情。
庾准上前弯腰,替他推开了正大堂正中间紧闭着的那扇门。
这扇门被分为外门和内门,内外门之间隔着一座巨大半透的屏风,从里面可以清晰看到外面,而外面进来的人却瞧不见里面的情况。
这种屏风的绸缎是荆地一种特产丝绸,市面上一般的料子都是千金一缎,足以见得这百年世族底蕴不凡。
“吱嘎。”
门开了。
这时,从他们背后突然刮起一阵莫名的风,它贴着幕篱的白纱吹拂着,只是没有撩拨开她的真容。从踏进那间正堂外室内的第一步开始,那些老头子们还有中年男人就透着硕大的屏风,用惯常的那种审视的眸光迸发,目光很是直白明了。
不愧是将门之家,连这种拐弯抹角也不喜。
顾云徊白纱下的脸勾起一抹笑来,好听的声音在屋梁处盘旋不散,她得体地醒了一个标准端庄的平礼,说了她到庾家里的第一句话。
“各位长辈,第一次见面,我是庾二公子和五小姐的朋友,我叫柳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