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风高杀人夜,一夜起伏,东方已经有了一抹鱼肚白。李无心屏息探索,皓月长弓被拉的很满。
嗖,羽箭划破空气的声音。没中!羽箭拖着长长的尾飞向黑暗,爆炸风摧毁了一片连营,但李润诗还是躲掉了李无心的第三波攻击。这使得一向沉着冷静的李无心也不禁有些烦躁。
他优雅地抽出最后一支羽箭,弯弓搭箭。东方泛起的淡淡白光已经洒在了他的脸上,银色的盔甲反射太阳初升的光辉晃过李无心明亮的双眼,他的手腕不自主的抖了一下。
李无心叹了一口气,缓缓放下皓月长弓,将最后一支死神箭收回鹿皮箭袋,脚尖点地,身轻似叶,随风而去。几息过后,人就已经在几公里以外了。
日光出,皓月长弓就没有推动死神箭的力量了。
“还有四个。”他淡淡地自言自语道:“把他们都杀了,王位就是我的了。”
李无心一直都是那张轻描淡写的脸,看不出一点感情波动,瞳孔透出了冰冷的光。这一夜,他射杀了八个王子。清晨时分,朝野一片大乱,八位王子的党羽有的被杀,有的投靠别的主子。忠烈一点的就自尽或是归隐。
最为狂傲的,组织了其他没了主子的奴才自建政权,大言不惭地声称李氏家族气脉已尽。这汉天的王座也该别人坐一坐了。
枢机大臣李立国一大早就来找李无心说明投诚之意,李无心看了看他,随手丢给他一块黄铜制成的令牌。上面只有一个心字,技艺也粗糙的很。他伸手指向一片军营,轻声道:“西北方向。”
做完这些李无心就回去睡觉了。李立国看到他的大帐外有二十几具黑衣人的尸体。其中有一个正是他亲自挑选出来的刺客,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李无心的武道境界远比他听说的要高。
“真的是他。”李立国暗自庆幸道,昨夜六王子中央大帐发生爆炸的时候,他刚好外出小解。在直冲天际的火光中,他看到了李无心那张冰冷的侧脸,瞬间一个激灵出了一身冷汗,当夜就收拾行装,天还未明就偷偷启程,直奔李无心的驻扎地而来。
一周后,王城内一片哗然。
“四爷,您看……这可如何是好呀。”
王宫的清明殿内,老总管围着李衍铮一圈一圈的转,坐立难安,翻来覆去就这一句话。一双苍老的手快速的搓着,几乎搓出了火花。一周前某个平淡无奇的夜晚。十二位王子一夜之间被除去八位,三分之二的势力散落在京城附近没有着落。他们的党羽群龙无首,大有造反之势。如今朝堂已经乱作一团。
“不要慌。”李衍铮翘着二郎腿,有恃无恐地拨弄精致的茶盖,在茶杯边上轻敲。吹去冒出的热气,抿了一口。一时间茶香充满了整个屋子。
“前日枢机处的李立国送来的一品龙岩。啧啧啧,真是好茶。”他把茶具轻轻地放在紫神木的桌子上,一边观赏着杯子上的野鹤一边说道:“李明达被杀一周了,他也该来了吧。”
“这……四爷。”老管家吞吐着不知如何向他说起。
“刘总管,想说什么放开点,跟了我这么多年你还不知道我最讨厌吞吞吐吐的人吗?”李衍铮抬起头来看着他,一双绿色的眸子直逼人心,仿佛只要被他看上一眼就会被完全洞穿。
“今日一早,韩将军的斥候就来报说,李明达被杀当夜,李立国就投奔城外的武王去了。”
“什么!”李衍铮站起身来一拍桌子。大理石桌瞬间粉碎,化作齑粉。茶杯却稳稳地落地,连茶水都未曾溅出一滴。
“李立国官位虽只是二品,但是他的手上很可能有父王留下来的遗诏。这对我,很不利,很不利。很不利!”李衍铮终于失去了刚刚那运筹帷幄的气魄,一连说了三次很不利。随后一屁股坐回去,皱着眉头思索对策。
“先王出征而亡,亡于归途,何来遗诏一说?”刘总管不明所以地看向李衍铮。
“你未尝服侍过父王。他行事及其谨慎。西黎王朝正因为老国王的突然驾崩,众王子争夺权力将王国化作了战场。父王就是趁着西黎内部大乱出兵讨伐,他的战马才踏碎了西黎王宫的白玉砖。他怕有一日汉天会重蹈覆辙,因此每次出征前他都会写下一封诏书交给枢机处有备无患。”
李衍铮眯起眼睛说道:“李立国一直未曾拿出此书说明……父王的遗诏对他原来的主子李明达很不利。而父王对六弟的喜爱还远在我之上。所以……”李衍铮不再出声,双手交叉扶着额头,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上的琉璃坠灯。
“四爷一直不出兵,就是怕西黎之事再现于我汉天,对吗?”刘总管轻声问道。李衍铮没有答话,依旧是那个样子,刘总管在他身边站了足足有半个时辰,摇了摇头又说道:“既然四爷无事,我就先行告退了。”
李衍铮轻轻地点点头。那老头就带着那驼背的躯体挪下了十九阶大殿。
又是两个时辰,日过当午。李衍铮走出了这个房间:“刘总管。”
他高声喊到,气息传出几里地。一刻钟后,刘总管小步跑到他的面前,将弯了十几年的背脊用力挺住说道:“四爷是要出兵了吗?”
“是。”
“三万禁卫金甲已在门外,悉听尊令。”刘总管转过身去问道:“目的地是哪?”
“王城外武王大帐。”
“得令!”
汉天王城曾经是通天帝国之下一个极其富足的大城邦。腿脚麻利的人片刻不停地从城中心走到城外也要七天时间。就算是飞花摘叶皆可杀人的武道宗师施展轻功也要五个时辰。三万金甲浩浩荡荡开向城外至少要六日。
次日,一早。
“武王殿下,城内的探子说李衍铮终于忍不住出兵了。您看我们该……”
青衣侍卫的话被武王李无心挥手打断,他将手上的紫狼毫轻置于草纸上,然后一边研墨,一边看着那个侍卫说道:“有我在呢,你们都不用操心这些事情。三日后我会亲自在伤鹊关上迎战我的四哥。”
“您要带多少兵马?”
“伤鹊关,呵。天下之大险莫过于此。”李无心看着手中的墨棒渐渐化作幽香的黑色汁液,缓缓开口,像是诵唱:“剑关峥嵘山,雾岚布其中。荆棘可阻马,飞叶能伤鹊。若夫战事兴,飞将当独往。一夫守其关,万夫莫能开。”
“您要一个人去?怕是不妥!”青衣侍卫轻轻铺平他面前的宣纸,又退到后面。
“我说了,不必操心这些没有用的事。你只要做好自己的工作就行了。把那些投诚之人安顿好,以礼待之,让他们能静下心来。治国所需的可不只是武力,还要懂得仁慈和宽厚。”李无心飞速抄起狼毫,腾地一下的站起来。硬笔尖在砚上一点。挥手走龙蛇,转身惊雷诵。宣纸上只书有五个大字!伤鹊穿金甲。
“果真是杀气腾腾!”青衣侍卫被他的气魄吓出一身冷汗:“那小臣就恭等武王凯旋了。还是备上三坛火岩陈酒?”
“不。备上一顶琉璃冠,一袭黄袍即可。”李无心取下墙壁上的冬雪刀,用一块蓝色的锻子轻轻擦拭着雪白的刀刃,霜刃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明日你带领全军开往城内,凡有阻挡者,杀。”
青衣侍卫身子微微一颤,向他鞠了一躬道:“是,武王殿下。”
“把这幅字装裱起来。”
李无心挥一挥手,青袍人躬身双手接字,转眼消失在朝阳中。
……
“三王,昨日李衍铮带大军开往城外去了。”
“他一定是去寻驻扎在外城的李无心的晦气去了。。”
“他去找武王?那我们该怎么办?”
“回到天南山南城,离开沙城。”李润诗虚弱地坐在椅子上,眼中的神色很是惶恐。“那一夜来袭击我的一定是李无心!只有他,只有他。能够拉开皓月长弓。”
“武王,有天道境?”左侍卫声若细蚊,带有一丝颤抖问道。
右侍卫轻声回答道:“据我所知,武王十几岁就是归真境的高手了。如今又是十多年,位列甚至超越天道也不是不可能。”李润诗没有说什么,他抿了一口茶水,轻轻擦去额上豆大的汗珠。显然对那一夜仍是心有余悸。第三发死神箭擦着他的耳根射向远方,冲击波几乎震碎了他的骨骼。若是李无心再补一箭,他早已丧命当场,就像那八位兄弟一样,尸骨无存。
“当下李衍铮带兵开向城外,势必要与武王决战,这两位王子与三王都无善交但也绝无恶交。我等若回到天南山南城,他们厮杀过后想来也不会对我等赶紧杀绝。”右侍卫是一个聪明的人,但是不善于隐藏自己的心思。这些话字字珠玑般落在李润诗的心上,那夜袭击几乎击散了他的部队,和他暗地结盟要搞垮李衍铮的兄弟也尽数被射杀。这场王位之战被李无心亲手筛选了一番,而他已经是出局之人,继续留在沙城只是当初执念作祟罢了。如今,李衍铮对李无心摊牌决战。沙城命运的归属像是一场戏,高潮还未到来,就要落下帷幕了。
“唉,大势已去。”李润诗抄起旁边的酒壶,仰头灌了一大口烈酒。“走,回家了!”
……
沙城乱了,比从前更乱了。驻扎在沙城内外城的所有兵马几乎一齐发动,奔往不同的方向。繁华的大街小巷被嘈杂的马嘶人吼声充斥得满满的。就像是十二位王子从四面八方赶来这里时一样,市井家家户户大门紧闭。只有烟火巷子还有涂着浓厚脂粉的风尘女子在门前看着冷落的街道,脸上的愁容搁着三层纱也能看的一清二楚。
小孩子蹲在自家的院落里,对着刚刚钻出来的小苗泼水,一捧又一捧的泼,一边泼水一边念叨着隔壁家的那个小姑娘。水泼得多了把幼苗的茎都压弯了。看的烦了就要叫嚷着要出去,吵得男人受不了了抬手就要打,女人啊的一声急忙把丈夫拉进屋。笑呵呵地对儿子说只要乖乖待在家里,晚上就给你炖鸡吃。小男孩一听,也就不再想着出去了。
兵荒马乱,权力纷争,最苦的还是人民。
“掌柜的,今天开张吗?”老伙计从米缸里舀出最后的一碗半米。沟壑纵横的老脸上写满了愁字。
“这外面哪有人呀。”老掌柜的声音很是悲伤。他站在阁楼窗前已经半晌了,听到伙计的呼唤才回过神来。
“也不知道这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呀。”老伙计摇了摇头,他也知道就算开了张也不会有什么买卖,就算是有人送大把大把的银子,又去哪买米呢?米庄那些老狐狸,早就把院子锁的严严实实了。
“苦我一个不要紧,可怜了你们几个伙计,还有这百年经营的老店了。”掌柜的实在待不住了,走下楼坐在一层最大的桌子旁,向老伙计喊到:“老张,上点好酒,把伙计都叫来。今天把能吃的好东西都搬出来吧。”
“掌柜的,您这是。”
“唉,经营这么多年了,我也累了。”老掌柜捋了捋他已经全白的胡须,淡然一笑。“混小子长大了,昨日找个了什么算命先生测时运,今儿一大早就奔出城去了。还念叨着什么真龙天子李无心,唉,唉,唉。”老掌柜连叹了三口气,一声比一声低沉,一声比一声悠长,一声比一声哀怨。
……
三日后。
“四爷,过了伤鹊关再就是阳光大道,一马平川了。”李衍铮望着两山之间的狭小关隘,不禁啧啧感叹。“当年就是这个小关阻挡了我父亲十五日?果真是处险地。”
三年前李开元率领十万大军,三千铁甲龙骑开往沙城,进城五日一路破敌斩将,如同雷霆一般势不可挡,直到伤鹊关才第一次停下了脚步。关内两千守军硬是凭借天险拖住了紫电追风的铁蹄。最后,无计可施的李开元一封诏书唤来他刚刚出关的小儿子李无心。李无心赶来后滴水未进,当夜就带着冬雪从几百米的断崖天险处杀了进去。一人一刀斩首百余级,更是一路冲杀到中军大帐,生擒守将张北风。次日清晨开关,李开元大喜,当即封李无心为武王,小王子也就成了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有封号的王子。而张北风输的心服口服,誓要一生一世服侍李无心于鞍前马后。李无心身边的那个青衣侍卫便是他。
“四爷,您看城墙上的那个是?”先锋将军徐良一指城头,李衍铮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看见一个人影,侧躺在城头之上,而伤鹊关的大门禁禁地闭着。李衍铮眯着眼睛看到,那人一手拍着腰间的雪白色刀鞘,另一手撑着头,左腿半曲右腿放直,如同假寐一般半闭着眼,静若处子。唯有嘴角叼着的那根茅草随风而动,衣角微微摇摆而已。那人明显感知到了大军压城,身子仍然是一动未动。而凛冽如同寒风般的杀气,早已蔓延到千里之外。
“李无心!”
“我等了半个晌午了,你终于来了啊,四哥!”李无心一拍刀鞘身子立刻弹起来,空翻几周平稳的落在地上。右手按鞘,雪白的神兵已在左手之中。“今天的太阳一落,这场闹剧就该结束了。”
李无心的目光冷冰冰的,他面无表情的看着李衍铮,就像是看着一个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