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乘马车内,缥缈香烟从紫金镂花炉内四溢翩跹。气定神闲的滕太后陡然睁开一双凤目,突兀地胀起了几道眼角纹。
“外婆,你怎么了?”坐在她对面的华衣小女孩站起身来,环伺在腾太后身侧。
“啊,方才神游时,突然觉察到一股戾气从鹿城驿站的方向飞涌而出。”滕太后苍老的手抚摸着小女孩乖巧玲珑的脸庞,“娉婷别担心,王上和闻儿都无恙。”
唤作娉婷的小姑娘略带老成地叹了口气:“那外婆,还有多久才能见到闻弟呢?”
“快了,娉婷,把我的凤微流萤弓取来吧。”滕太后温柔吩咐着。
娉婷头上戴着一只蝶恋花钗,身材端正匀称,正是金钗之年。她伶俐地将马车一角挂着的长弓和箭袋拿了下来交给了滕太后,旋即又拉扯了角落的金缕穗子,马车的顶帐如莲花绽放,露出了星夜。
滕太后踱步开弓,弦满如怀中吐月。她将箭心指向那戾气冲天之地,却又犹疑起来。世间之气无外乎滞留的死气与流动的活气。人体之元气因吸收着谷水营养而日渐丰盈,又因七情六欲逐渐损害殆尽为死气。暴怒之人的气场如同一个不断被抽动的陀螺,一旦失去鞭绳的抽打便会立即停滞,而一个普通人的元气储备不足以支持暴怒的戾气维持成眼前这种井喷式的形态。
若是个不入流的妖魔,倒也说得通了。滕太后定下心来,极力遣箭。
飞箭带着惹眼的光芒,如一颗流星划过夜空,朝驿站方向疾驰。
塔楼有数丈高,在鹿城这片荒芜之地静静矗立着。小小黑影刚在这驿站塔楼上处理完被棘霜所附之人,立马发觉一道精绝箭气朝她飞奔而来。她刚刚在心脏肺腑处布下防阵盔甲,那只带着水晶尾巴的箭矢就射穿了她的眉心。
“失策了……居然是瞄准着印堂……”小小黑影失神跌落塔楼。
这注入了滕太后精神力的箭矢,终究是镇住了凛凛暴走的灵魂,完成使命后,它也正如流星一般消失在夜空中。
—翌日·平乐坊—
“爹,我饿。”凛凛从床上爬起来,肚子已经咕咕直叫了。
“昨天是怎么回家的?”老烟李在饭桌上问凛凛。
“从粪坑……额,不记得了。”凛凛只记得昨晚吃了很多猪饲料,然后被一个小毛孩推进茅厕拉屎。
“再仔细想想?”老烟李诱导着凛凛展开回忆。
唔……
一想到拉屎之后发生的事情,她的头就晕晕沉沉的。
“然后我就飞到天上去了。”
“怎么飞的?”
“有一个老巫婆好坏的,她用弓箭射我脑袋!把我打飞了。老爹,帮我报仇!”
凛凛只好把梦中依稀记得的事情乱说一气。
老烟李将疑窦摆在脸上,猜测凛凛是否知道了些什么。
这个傻瓜,说不定真的从塔顶摔坏了脑子。哪里有什么老巫婆,明明是她自己无聊爬到塔顶,又不小心摔了下来。
还要浪费我的体力背着她跑路。
由于怕被江东兵沿着官道追查,老烟李连夜从山林绕路回的平乐坊。
这个死丫头,最近体重好像翻了一倍,扛得老子腰都要断了,早知道就拿麻绳绑住拖地上得了,反正她皮糙肉厚,老烟李暗自抱怨。
“老爷,老爷大事不好啦!”李府官家阿福挺着大肚腩从大门一路小跑至堂内。
“什么事这么慌张?你屋里新添狗仔啦?”老烟李皱着眉头,筷子上刚夹起的一片腊肉悬在半空中。
“不,不是,是有外地人来平乐坊收壮丁啦!”阿福一脸悲怆。
老烟李突然想起,昨夜听说鹿城已被割给江东吴国的事,平乐坊的街坊们还都不知情。
“哎呦,他们用什么鸟语咱也听不懂,只知道每家每户都要去街头牌坊处登记户籍。”
“而且,”阿福拉着老烟李的衣袖一把鼻涕一把泪,“说是要将平乐坊的街坊们移到江东的破落山村去……去开山!”
“什么?!真是岂有此理!”老烟李拍案而起,勃然大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