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的夏天,灼热的太阳炙烤着大地上的每一寸角落。
大海也无力吞吐世间多余的热量,岸边涌起热浪无数。
远居海边的渔民不敢轻易撒下渔网。海面上漂浮的那层结晶灰尘,不断折射着刺目的阳光,云雾蒸腾之中,结晶裂解为呛肺的毒气肆意蔓延。
内陆居民则同样承受着酷暑与饥饿,以及天空突然飘起的黑色尘埃。
吴国的王都建隆,那鳞次栉比的繁华楼塔,错落有致的宫廷园林,每天都要投入数倍人手,清理不断降下的,如雪般的黑尘。
即使呆在屋子里闭门不出,也有人莫名得了肺病,久治不愈。
方宗周的大伯父就是在十年前的地震中染上怪病,不治身亡。
人们向天祈求降下珍贵的洁净甘霖。
等来的却是源自地底深处不可抗力的侵袭。
建隆只剩下布满黑灰渣滓的断壁残垣。
吴王果断集中各个领地的粮食物资到建隆,尽可能安抚建隆的百姓。可人们精神上的创伤却难以抚平,一时间疯病肆虐,时而有疯婆病汉当街污言秽语辱骂天地圣人,更有狂人视律法人伦于无物,当街啖食活人肉,作野兽状。
朝天祭祀孕育而生,旨在祛除疯魔,以正民风。
“而准备的祭品,据说就是那个郑大人。”
前任主监竟然是十年前那场祭祀的活祭品?!
听了刘大黑的话,众人背后发凉。
御驭监的伙计们大都是近五六年间进来的新生力量,对于十年前的人事关系不甚了解。
大家争相询问着各自进入御驭监的年纪,发现只有柏年和钱大人正好是十年前加入的御驭监。
这让柏年成为了午后漫谈的中心人物。
“我那时什么也不懂,局监内登记在册的只剩下三两个扫除的老汉,你们若有疑问,不如问问钱大人……”
“钱大人哪里会理我们,他只会帮上面贴金砖……”大壮抱怨着,不知不觉间感觉一股烧焦的味道悄悄钻进了他的鼻子里,“什么臭味,这么熟悉……”
大壮仔细嗅了嗅,突然一拍大腿:“是谁在厨房烤肉?!”
“这肉已经烤糊了!”
他担心可能遇到火事,连忙脱离了午间茶话会,朝厨房飞奔而去。
浓烟不断从厨房的大门向外飘去。大壮只得将袖口打湿,捂住口鼻冲进去。
“不好,眼睛也迷了!”大壮感觉眼皮里里外外都被涂了一层辣椒粉。
他擦拭着眼角不断冒出的泪水,试图摸清眼前厨房的形势。
眼前不远处有明火,一片迷雾之中金黄的焰尾寄生在低矮的柴火堆上,小萝卜头一样单薄的背影正在一旁忙碌着。
那可不就是凛凛吗?
“死丫头,你又在捣蛋了!赶快给我滚出去!”
大壮找准凛凛的方位,笔直朝她冲去。
抬起的脚背突然撞到了一块硬器,大壮应声绊倒在地。
地面的浓烟更甚,不仅攻击口鼻眼睛,还毫不客气地想钻进他的耳朵。
他觉得自己的脑壳里已经有一颗烟熏腊肉味的脑花了。
“咳咳……”大壮觉得自己肚皮下面似乎压到了擀面股,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来,将地面四处摸索一番。
他居然摸到了一块光滑柔嫩的生肉?!
刀割一般的痛感爬上大壮的手臂,他将摸索着的右手使劲收了回来,竟看到前臂外侧清晰地留有四道血痕。
浓烟之中,一个人影顶着满头洁白得映出天光的秀发,从大壮面前飘过,他赶紧扯住白丝末尾,引得那人回旋而视。
琥珀般的双瞳,透明的浓密睫毛,尖挺的鼻尖,浅粉双唇,惨白无暇的肤质,利落的下颚线条,这眼中的一切,让大壮脑海中朦胧婆娑的年画女神,从混沌之中走到现实中来。
这惊鸿一瞥让大壮硬是愣了好久,等他回过神来,已经吸了好几口浓烟。
眼前哪里有人?
大壮觉得是自己眼花了,更重要的是,肺里像是塞了数颗燃烧的爆竹,他不住地咳嗽,血丝快要从喉咙管飞溅出来。
但历经厨房无数火势的大壮岂会跪在此处。他一脚奔到凛凛身后,将她的衣领连带她小小的身子提了起来。
“谁让你进来的?!看你把膳房弄成什么德行了!”大壮的一张嘴如河马喷水。
“我……我想自己动手……丰富食物。”凛凛挣扎着两条小短腿,衣领勒着她的脖子,无法呼吸。
“你这蠢东西,快滚!”
大壮随手将凛凛甩至门边,大开门窗,急匆匆拿起木瓢冲向墙角的大水缸取水。
还好只是烟大。大壮将厨灶四周的明火扑灭后,望着地上一摊凋零的羽毛,呆若木鸡。
烟雾散尽后,整个膳房里都透着一股骚味,极似马粪,还多了一股腐肉的酸臭。
十几只鸽子被潦草地拔了毛,堆砌在一搓柴火上,因为火候不对,这些鸽子被烧得黑糊糊。
大壮捏起一只鸽子的细爪,发现上面还留有捆绑素尺的铜丝。
“这……这哪来这么多的信鸽啊?!”
平日里他也偶尔看到一两只鸽子在吴宫上空滑过,但凛凛居然一次性抓到这么多的信鸽……
大壮甩甩头,决定装作没有看到这些信鸽的存在。
反正也不是我抓的。
他将这批烧焦的信鸽装在一个装菜的木盆里,准备一会儿找机会处理掉,忽而又发现柴火堆旁还有一只被扒光羽毛的肉鸟,其喙部弯曲而宽阔。
这只肉鸟周围四散的并不是类似信鸽的白毛或灰毛,而是红黄蓝绿夹杂着的彩色羽毛。
“扶南国的……五彩鹦哥?!”此乃五公主近日的新宠。
这五老虎,果然是御驭监的天煞。
想到五公主的铜锣大嗓门,大壮内心顿时悬起一块石头,又想到回眸布装一役,这石头自己就轻松地放下了。
他麻利地把裸皮鹦哥放进木盆里,还特地将鹦哥藏在众多死鸽子的下面。
接着,他举起扫帚在膳房内呼啸而过,将所有羽毛全都扫在一块,用桶装好。
大壮一手箍着木盆,一手提着桶,悄咪咪地走到膳房门外。
午睡的点,大伙们都没怎么关注这里的异样。
只要埋得好,五老虎也吼不倒。
大壮已经想好处理这些麻烦的好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