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晓并不知道无畏的内心戏,她一靠近马车就闻见了淡淡的香味,是她第一天被抓去那小黑屋时的味道——早春清晨那带了露珠的冷冽花香。她伸脑袋往里头一瞧,就看到了车内有一檀木矮脚小桌,桌腳雕着向上蔓延的五瓣桃花,花瓣居然是红色的,靠近一瞧,才发现那花瓣不是涂了颜料,而是镶了红玛瑙。
桌子中央放了一个三脚青铜神兽香薰炉,那袅袅的烟就从神兽长大的嘴巴中升起。旁边是一手臂长短的白色细颈素花瓶,这时节没什么好花,李毓又不爱菊花,因此里头只插了几支形态奇异的树枝。还有一套白玉茶具,茶具倒是没有什么装饰,看上去普普通通的,但依照李毓的性格,只怕这茶具也不简单。底下是厚厚的垫子,腳踩上去就跟踩到了云朵上,柔软极了。
里头的装饰也是以淡红色为主,随处可见的珠宝玉石与繁复的绣花,真是又骚又奢侈。
“原来侯爷还有着一颗少女心啊。”
李毓盘腿坐着,正闭目养神,听到她这句话有些不明白:“此话怎解?”
东方晓认真想了想,道:“少女心顾名思义,就是少女那颗纯洁又爱美的心嘛,少女往往都喜欢那种好看又趣致的玩意儿,若是旁人也这般,便可以说他有一颗少女心。”
谁料李毓听了,嗤笑一声,道:“难道就许少女喜欢好看的东西,旁人就不能喜欢?”
“这倒不是,只是少女未谙世事,总喜欢那些浮于表面的玩意儿,只消好看就成了,实不实用倒是其次。”东方晓深有体会,她曾经为了魔卡少女樱砸了巨款买各种周边,还定制了一套空有颜值的星之权杖刀具。
“你的意思是,那些个少女都只看样子不看里子,一个个都是肤浅的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东方晓解释道,“只是大部分的少女这般而已,还是有聪慧的。”
“你怎么知道大部分少女是肤浅的,而不是大部分都是聪慧的?”
“我只是、只是……别人都这么说,我也就跟着说罢了。”
“人云亦云?蠢货只是从别人嘴里了解另一个人,你是从别人嘴里了解一大群人,比蠢货还要蠢。本侯瞧着,你才是最肤浅的那一个。”
东方晓气结,他是杠精吗?每句话都被要被他杠?“我不过说了侯爷一句有少女心而已,又不是说您坏话。”
“本侯不过反驳你几句而已,又没打你骂你,这就生气委屈上了?”
“……”杠精。
东方晓把脸转向车门,打定主意不跟这大燕第一难缠的杠精说话。
仙鹤也跟着上了马车,像是没看到车内装饰一般,外头无畏大声道了句“主子请坐稳了”,就听马鞭一响,那马喷了个响鼻,踢踏踢踏几步,然后慢慢小跑起来。
东方晓这才发现,坐在马车里,她丝毫感受不到震动。那边李毓自己霸了最大一块地方,半躺着拿了本书在看。她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了。她问道:“……侯爷,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李毓眼睛看着手中的《水月之情》,嘴角却忍不住翘了起来。明明被自己气到了,却还是忍不住好奇心。他调侃道,“瞧你那气鼓鼓的样子,跟稻田里的癞蛤蟆有什么区别?”
“不说就罢。”东方晓“哼”了一声,把头转回外面。
“到了你就知道了。”李毓卖了个关子。
东方晓不理他,她自然知道这个道理,问他不就是想早点知道嘛,吊胃口什么的最讨厌了。
东方晓拿了个垫子靠背,坐在车中,耳边只听到马蹄的疾驰声,不知这一路走了许久,但竟不曾听见闹市的喧嚣和游人的嬉笑声,如今正是深秋,个个都有些乏,似乎秋风把人的懒骨头都勾出来了,个个都懒洋洋的。
东方晓从青城山上下来不过月余,当初一腔热血说要骑马仗剑走天涯,结果她不擅骑术,来到云州第一天又进了桃花山庄,江湖计划就此流产。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微微拉开窗帷瞧外看去,马车正疾驰在一条路上,想是比较重要的交通通道,铺着细细的黄沙,左边是排列整齐的一块块稻田,沉甸甸的稻穗都在田里佝偻着腰,正是丰收的时候,东方晓就看到一家人都在田里割稻谷,一个包着头巾的农妇背上还背了个胖娃娃。右边是汩汩流淌的小河,一直向东汇入天云江。
东方晓这才感觉,她真的生活在古代。
在山上的时候,她是隐世的,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而现在,她才也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
官道上铺着黄沙,马蹄一踏,那黄沙就扬了起来。李毓拿起手帕捂住鼻子嘴巴,不悦道:“……莫像个乡野村妇初进城一般,把头给我缩回来。”
马车走得快,风声呼呼,他的声音都被风吹散了。东方晓挣扎了几下,又不想错过外头的景色,回头跟他商量道:“……不如我把窗帷关紧点,只开一小条缝?”
李毓想也不想,道:“不成。撅着个屁股往外看,像什么话?老老实实给我坐好了,莫要丢了本侯的脸面。”
东方晓看了下用来撩开窗帷赏景的手指,她这不是老老实实坐着吗?哪里撅屁股了?
李毓见她不为所动,只好动手把她的手拉回来,道:“老实些!你要赏景,等三月了本侯带你踏青去。”
东方晓听了,有些惊讶,他还要带她去踏青?不管他是不是哄她,东方晓都老实坐好,道:“原先我是真的以为云州的景色与我无缘了。”不过既然能出来了,那以后更是大把机会。
李毓听了,心中微起涟漪,她是什么时候觉得与云州的景色无缘?来桃花山庄那天?想及自己那些可笑的谣言,他心头微涩。
东方晓把窗帷放下了,却忽然还是感觉脖子上凉飕飕的。她看了眼窗帷,严严实实的把风和沙尘都挡在了外头。她正想问问李毓,这马车是不是徒有其表,只顾着装饰性而忽略了实用性,导致这奢华无比的马车漏风了。可是一转头,就看到昏暗的车厢内,李毓一双眸子似乎发着青光,视线正对准了她的脖子。
像一头看见了猎物的狼。
她打了个哆嗦,不敢与他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