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林枫白与林清源年岁相近,幼时交情极好,也照顾林清月这丫头甚多,现在有事,这丫头要去探视,也是正理。
当下林清源便点头同意,张安然巴不得多几个人去探望,自没有拒绝之理。
三个人多少都有武艺在身,寨主居所与林家不过里许距离,三人迈开大步,未过柱香便赶到。
赶到寨主居所,林铁龙却正在家中,见到林清源,满脸难色,半晌方才开口道:“哎,清源小真人,我这个做叔的对不住你啊。天幸你还安好,不然叔真是百死难赎。”
林清源知道他在讲恶蛟作浪时先救林枫白之事,他自觉得寨主并没做错,当即便道:“龙叔太言重了。我还要多谢恶蛟作浪时龙叔三番两次救命之恩呢。不过我当时艺高一筹,不怕风浪,所以想先将大家救回灵舟。”
他不想再在这个话题多聊,话锋一转又道:“说来枫白我也好久没见了,他现在哪呢?”
林铁龙本来听到林清源谢语,容颜稍霁,一闻林枫白,却是怒容扑面,只跺脚道:“哎,那个不成器东西!现在还一个人,把自己闷在屋里呢。正要请小真人帮他解开心结呢。”
林清源只感寨主对林枫白苛责太过,不过人家父子,身为外人却不便多言,便道:“想是枫白兄有甚心病,我去看看。”
林铁龙无力地指了指一间房子,林清源微微颔首回应,携小妹推门而入。
推开房门,只感一股酸臭味道扑鼻,林清月本来要踏入,却捏着鼻子退了出去,边退边叫道:“呀,林枫白你几天没洗澡了,瞧这样子,天香姐姐怎么会看中你,臭死了。”
孰料一提黄天香名字,却听屋里竟然传来一阵抽噎声,这林枫白竟然哭了起来。
哎,想来是跟那黄天香吵架反睦了,不然何至于此,只是身为一个大男人,却不顾形象的哭泣。林清源见此心中滋味难言,跨前一步凝神看去,好家伙,这大白天的,林枫白没病没伤的,还赖在床上!
好吧,林清源默叹了一口,虽然自己也刚起床不久。但自己是连续几日疲累,大不相同。寨内教练林铁岩管教甚严,可不会因为林枫白是寨主儿子就手软,该打还打,这林枫白都日上三杆了,即不训练,也不务事,他父亲林铁龙作为寨主,难怪要骂他了。
屋里只有一个小窗户,竟然还用黑布遮住,林清源冷哼一声,拂袖一挥,一股袖风刮过,将黑布卷开,屋内阳光透出,亮堂了许多。
这林枫白还不知道已经艳阳高照,还赖在床上呢。
林清源缓缓走近道:“枫白兄,我是林清源,来看你了。”
床上那人闻声抬起头来,哑着嗓子道:“是清源回来了,你能回来真是太好了。对不起。”
林清源闻言愣道:“对不起我什么,你怎好好的变成这副模样。”
说来看清林枫白,林清源心中也是即悲且怒。只两三天功夫,他已经面色枯瘦,眼圈重重,眼袋直坠,目失神色,有形容枯槁之象。这些不过是情志伤损,还不算要紧,但他明是肾精亏损,元阳不足,定是自损身体。
想想这林枫白,前几天还立下大志要红尘筑基。元阳一亏,一切苦功白费,休管他之前是有百日还是半年,都需从头来过。
筑基步入先天,便是将先天之精、后天之精以离宫之火锻烧,化为先天元炁,所谓炼精化气,不过如是。
这些道理,哪怕寻常武师都该明晓,林枫白作为一个练气大圆满,立志筑基入先天的小高手,这些能不知道?
便如我烧一锅开水,即将烧开时,却忽地砸烂铁锅,漏尽热水,岂止可惜二字可以形容。
怪不得寨主林铁龙要骂他“不成器”,所谓“性命交关”,堪不破,一切白搭。若一直这般反覆,过了四十之后,精疲力衰,纵是立下大志,也终生无望先天。
只是林清源却不能以此骂他,只缓缓道:“枫白兄何以至此?枫白兄又有什么对不起我之处?”
这林枫白此时分外敏感,一点言语不当都可能视作对他的羞辱,说来张安然来找林清源劝解他,却是找对人了,若是一直任林铁龙这般骂下去,早晚离心,早晚会“不成器”。
林枫白睁着失神的双眼,盯着林清源,只道:“那日面对恶蛟,是我第一个逃走。那日大家都在水里,也是我第一个逃走,我连续两次,都当了逃兵。”
林清源醒悟开来,当时恶蛟欲一口吸纳诸人,林枫白离得较远,又是练气大圆满实力,一挣即脱,这却怪不得他,当即温言道:“枫白兄说哪里话,恶蛟主要攻击在我们,枫白兄能够挣脱,是功力深厚,也是福缘深厚。难道要丧生在恶蛟口中,才是光荣?再说枫白兄不是也没抛下我们吗?一直在攻击恶蛟?”
林枫白苦笑道:“清源你不用再在我脸上贴金了,我当时是真怕,真的想跑。现在想回来,我自己都讨厌我自己。也怪不得人家黄天香不理我了。”
林清源闻言心下明白了,想来还不止跟黄天香闹别扭那么简单,当下安慰道:“面对比自己强大的妖兽,大家都害怕啊。我当时也怕得要命,不过为了自己责任,为了保护别人,所以才强忍着没有掉头跑。枫白你也好样的,最后不是折返回来了,克服心中恐惧,为同伴面对无法战胜的敌人,这还不勇敢。说来大家应该佩服你才对,明明可以脱身,依旧回来跟大家患难于共。”
房外林清月亦回应道:“就是。天香姐姐就是小气,记得当时枫白哥哥还跳到水里,落在她旁边。她还不知足,难道为她死了才满意?”
屋里林枫白听了之后,低喝一声:“不要这样说她!”
林清月悻悻地哦了一声,却跑到厨房去找张安然要吃的去了。
这小妹没个定性,这里也是熟门熟户,林清源自不用去管他,接着对林枫白道:“枫白兄,咱们都是人,总是血肉之躯,喜怒哀乐忧思恐谁人能免?人生的修行,本身就是在克服这些情绪的过程。枫白兄不能拿佛陀、太上的境界去衡量自己,然后说自己不行。知道自己不完美,便努力改变就是。”
说来仙门之中,亦有弟子迷茫、失落、困惑,被七情纠缠,总有人开解。当年林清源亦被人开解过,可说久病成良医,现在讲起道理来,一套一套的,说得林枫白点头不止。
林枫白呆呆地道:“是啊。修行就是面对、克服这些的过程。面对危险、恐怖,我们应该直面才对。谢谢你,清源。”
他换了一口气,接着讲:“我真对不起你,到船上后,我竟然第一个想救黄天香。但现在还是你第一个过来探望我。清源,我对不起你,你却依旧照顾我,看重我,谢谢你。你真是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