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源边走边思,他内气如海,元力澎湃,未过片刻,方才筑基失败的伤势尽掩。一吸一呼与步法相合,几可致落地无尘,踏雪无痕之境。
未过顿饭功夫,一剑宗山门便遥遥在望。
山门入口,却见两个身影正席地而坐,地上纵横十九路,两人以松针、石粒作子,正在对弈。
正是宗门的两位守山弟子,想是闲来无事,竟然光明正大的偷起懒来了。
其实守山弟子,那可不是什么妖道角,修为基本在弟子中处于上游了,如果选的是弱角,随便一个人,轻易便打上山来,岂不是别人要把“一剑宗”瞧扁了。
想当年,内门大师兄李若松,还曾跑到山门口去客串了几个月“守山弟子”。
且宗门收纳弟子首重德品,再看资质,又不是一个个都眼睛长在头顶上,怼天怼地。到了山门口,大多都是哈哈呵呵过去,你好我好大家好。一个宗门低头不见抬头见,哪怕真有弟子偷跑下山,只要没有惹出什么大事,只要长老、执事们不追究,谁愿意去得罪人。
会处事的自宗外归来,还会带回一些“小礼品”。一剑宗在整个明州都是威名赫赫的大派,平日也少有人魔妖邪轻易犯山,故此,守山当真即是“肥差”又是“闲差”了。
但像这两位师兄这样,当值时间,光明正大的开小差,别说长老了,怕是执事看到了,都要训他们一顿。
林清源是长老弟子,只是修为未到,故此未曾领差,不然也是一个执事,那样便在两人上头,刚好管得到他们。
见到他们这般惬意,林清源捉弄之心大起,缓步潜至近前,远见棋局上用松针的人似乎要糟,正待细看,却见眼前一花,一道衣袖闪过,地上棋局被弄的一团糟。
只见一人叫道:“好了,今日棋兴已尽,不下了。”
林清源一听那人声音便知,此人乃是内门大名鼎鼎的高师兄,本名高长恭,修为人品俱佳,但真正名动宗门的,却是他“起手有回”的外号。
此君好棋如命,每每与人下棋,若是局势大好,你哪怕有天大的事,他也要拖着你,直到他大胜特胜方始罢休。但若是局势不对,马上便有天大的事情需他去办,来去匆匆。
宗内有位长老创办“心武棋社”,此君慕名久矣。申请再三,终获考核。奈何棋艺着实太差,是有名的“臭棋篓子”,与负责考核的师兄对弈不过盏茶,便颓势难挽。此时考核,众目睽睽,甚至连长老都在关注,他自是无法悔棋,只得长考不止,一直拖到考核师兄不耐烦,嘱人将他叉出去。此君非但未入棋社,反倒获得长老评价“棋艺虽臭,尤善长考”。
此君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常向旁人讲述自己棋艺曾获长老赞许,唬得未知情弟子纷纷与他一较高下,只是棋艺高低,分毫作不得假。此君“臭棋蒌子”大名随之传起,此刻竟有弟子愿与他对弈,着实稀奇。
林清源再望见与他对弈弟子,心头一惊。这位却正是“心武棋社”弟子,名唤谢无涛,非但棋艺精湛,且修为先天已久,据说已在化转金丹。一旦凝成金丹,那出去被人称一声真人都可以底气十足的坦然受之。且,以此修为,坐镇一村一寨,都是绰绰有余,不知怎地,这人不努力了,反倒跑来守山门了。不过,他是心武棋社弟子,高长恭起手有回美名,他该早知才是,想来也是棋瘾发作,不择对手了。
果见他一脸无语,沉声道:“高师弟,不是你要下棋,怎地好好的一盘棋,就被毁了。”
那高长恭哈哈笑道:“昔日棋圣与棋邪手谈一局,棋圣将胜而不胜,以和棋作局。师兄当效仿先贤啊。说不定就因此局,师兄能步入金丹呢。”
谢无涛一脸定定地看着满地狼籍,只得作罢。不过听到他谈到金丹,精神一振道:“凝成金丹,我已成竹有胸。眼下按紧就班就行,不急、不求、不迷。”
话刚说完,却听高长恭大笑出声道:“师兄,这‘不急、不求、不迷’六字进勉真言,可是何长老经常安慰那小怪物的。小怪物十几年了,都没有筑成道基,师兄不当效之啊。”
林清源在旁听到他们谈到自己身上,当下屏息凝神。只听谢无涛道:“师弟切勿小看了那小怪物。坦言吧,未凝成金丹,与小怪物交手,都难占优势。”
高长恭本只是东拉西扯,听他这般说,不由一吓:“师兄,难道我们先天高手,还不如小怪物未筑基完功?”
却见谢无涛摇了摇头道:“师弟,所谓纳气筑基算一个阶段,筑基完成道体便算步入先天,先天与纳气筑基不同处在于可内息流转,蕴身养丹。如果遇到寻常的纳气境界,自是先天内气占优。但据我所知,那小怪物内息澎湃如海,往生无尽,比之先天高手丝毫不弱。单凭先天要想跟小怪物一较高下,就难了。”
林清源听到他这样评价自己,也不由心中一动。他虽未筑成道基,但这两年内力精进,确无窒碍,独对先天高手,应不致吃上大亏。不过,此事也只有相熟之人知,想来这高长恭也是听长老点评的。
但高长恭却大是不信,辨道:“师兄,我却是不信。等哪天见到小怪物,我定要出手试一下才好。”
谢无涛急止道:“师弟不可急躁。那小怪物取的是先难后易,入门艰难,后期将勇猛精进。咱们走的是先易后难,这些可都是长老说的。”
高长恭听到是长老说的,无法再辨,转眼道:“师兄,对了,我听说何长老都快连寒翠峰也保不住了,不知真假?”
林清源闻言心头狂震,当下再藏不住身形,自树后跳出叫道:“两位师兄有礼了。”
那谢无涛、高长恭二人吓了一跳,定睛看去,都叫道:“原来是林师弟来了。”
一剑宗同辈师兄弟,如非一师所授,则或按照修为、或按照年纪、或按照入门先后来定,故常有同辈之间互称师兄。林清源虽为长老亲授,但此刻未入先天,按年纪、入门先后、修为,两人都可称其为师弟。不过若是林清源步入先天,那就需要互称师兄了。
林清源闻言也不在意,拱手笑道:“两位师兄,林某奉师命归家探视。远远听到家师寒翠峰也居不住,小弟常年幽居,消息不便,还请两位师兄释之。”
谢、高二人满脸尴尬,在背后说人,被人堵个正着,着实难堪。好在见林清源未有怪责之意,两人互望一眼,谢无涛低咳一声道:“林师弟,其实是宗门有规,长老三年一斩妖,亲传弟子三年一驻地。何老长这个……这个,宗主言何长老几年前斩妖有大功。但是弟子常驻属地,这个常驻弟子需要金丹修为,所以,为这事执法宋长老向宗主提过。”
林清源闻言心头一醒。所谓常驻宗门属地,是因当今世道,妖魔横行,邪灵作祟,凡俗民众或组村、或结寨或立派以自保,若自感实力不足,往往会投效宗派,求助“仙长”照应。宗派即受了人家供奉,自当保人家安全,故会安排弟子常驻这些村、寨等。
这些派出去的弟子,便肩负有保护村、寨安全、教授村寨人民基本武艺,选拔优透弟子进入仙门等等重责。
当今之世,邪魔为乱,人族为求自保,武道大兴于世。甚至连种田的农夫,都会三招五式,人称其为“庄稼把式”。此自是笑谈,但前文曾言,凡俗界都有人可观天地山泽,体万物运行,练凡尘武艺而至金丹之境。
武道如此之昌隆,若派出去的弟子,连人家村、寨的自己人都不如,那还如何保护人家?
有妖虎害人,我村里十几个人去除害,结果凄惨而归,哭哭泣泣的去拜请仙长出马,仙长也慨然一诺,提剑而出,然后也重伤而回?若仙长水平跟我们差不多,那我们还逢年过节孝敬,三年一上恭干嘛?
要找,也要找能“罩得住”我们的仙长啊。
若派出去的弟子,实力不够,非但无法卫领土而慑一方,甚至还会被人无端地看轻了宗门,为此宗门特规,只有达到金丹境之后,方才能常驻一方。
金丹境已能动用法器,可算凡俗武林界的高等战力,且可以轻易应付大部分妖魔鬼怪。
令林清源紧皱眉头的是,现在师尊重伤,且这一脉除了自己,只剩一个小师妹,自己筑基未成,更惶论结丹,小师妹才十来岁更是在纳气呢。
两人不论谁出去,想压服村寨的高层都是勉强,更不用说保一方安宁了。
那谢无涛见林清源沉颜不语,开慰道:“林师弟勿烦忧。宗主师伯已经派了李若松大师兄去代替何长老此次,不过这等事可一不可再,师弟需要多加留心了。”
林清源长吐了口气,点了点头道:“多谢师兄点醒,林某醒得。”他见到高师兄在旁,转颜道“林某久久无法筑基,实欲与先天高手较量一二,以盼有突破之机,不知高师兄意下如何?”
高长恭闻言正称心意,当即道:“好,师弟咱们搭把手。”
宗门弟子交手,有文试和武试两种。文试就是互相搭把手,称称对方斤量。武试那就要双方动手过招了,但相打无好手,拳脚无眼,一个不慎便大为不美,故尔宗门弟子较量,除却全宗大比时,多是文试。
林清源当即心一定,意一沉。瞬时间,意似明月,气似潮汐,起意间,一身罡气自丹田窜起,谨布周身。
眼见高师兄玄掌已至,林清源身与意合,意与气合,伴随着一身内劲勃发,翻掌印去。
双掌交击,只听轰隆一声,四面罡风烈烈,直吹得松涛阵阵,尘沙飞扬。
对掌的两人各退两步,林清源心息意宁,内劲重纳丹田,轻吐口气拱手道:“师兄功力深厚,这次算平局如何?”
那高长恭正满脸怪异地盯着林清源看,闻言之后即应道:“了不得,了不得。师弟内力渊深难测,不弱于我啊。”
林清源闻言郁结稍解,再道:“两位师兄,林某还有事需请示恩师,需先回一趟,后见。”
谢无涛一听此言,周身一紧,忙道:“林师弟,我二人绝无对长老不敬之心。”
林清源闻言失笑一声,回道:“谢师兄,林某非是饶舌之人,是个人修为之事。”
谢无涛方始松了一口气,要知在一剑宗编排长老,此事可轻可重。以前有位核心师兄,闲极无聊排了个“长老实力排行榜”,被几位长老批为“狗屁不通”,据说在思过峰反思了几个月。
两人毕竟在背后议论长老,若是林清源也向何长老告示,何长老再到掌门那里闹将起来,受不受罚且不说,这守山门的美差,绝对是要泡汤。
林清源也知谢、高二人心中所忧,承诺过后,即大步向“寒翠峰”而回。
待林清源走远,谢无涛方回头看向高长恭,似笑非笑道:“怎么样,吃亏了吧?”
本来气定神闲的高长恭闻言长嘶一声道:“厉害,厉害。渊深莫测,这林师弟不是要修道,是要练凡俗世界的绝顶高手了?”
谢无涛道:“也是修道,只是路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