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文龙这个年却过得闹心的很。
“王御史,你这是何意?”大堂上响起毛文龙的咆哮声。
自从进京归来,皇帝就派来了新任监视太监刘应成与巡视的御史王铭,随即就要求检点军队。
这没法拒绝,粮饷握在人家手里,只得安排军队接受检点。
百般刁难!
过程只用这四个字形容就可以了。
年纪大的不算,年纪小的不算,体弱的不算,外岛驻兵不算,种地的不算。
毛文龙估计,最后能点出三万人马就算是佛祖保佑了。
可是在他看来,这些人都是他的兵,是追随他数年的兵,都是他得力的手下。
何况,东江镇军饷本来就只有七钱每月,每年二十万银子、二十万石粮食外加几万匹布。
有这些粮饷,手下士卒都食不果腹,如果算三万人,那可就得饿死人了。
这些部下追随他,除了与后金有血海深仇之外,何尝不是为了求一个温饱,甚或是求一个富贵。
如果没有粮饷,他们还会忠心于他毛文龙吗?
恼怒之下,他数次与二人争论,激烈时甚至威胁要动手。
今日也是如此。
二人却只是不松口。
作为御史,无论下到何处巡查何事,各处都是待若上宾着意奉承,王铭何曾受过这等腌臜气?
铁青着脸道:“本官受陛下派遣,自然要忠于职守,岛外之兵暂且不说,岛上除了不到两万堪用之兵,其余尽是老弱病残,本官自然不能计入兵额之内。”
毛文龙大怒:“这些人都是随本都督数载征战方落得如此状况,王御史的意思是要本都督将他们弃之于外,任其自生自灭吗?”
王铭只是冷笑:“本官只负责查刷,这些却是需要毛都督自行与兵部会议的。
再者,本官可未曾听闻毛都督有过什么大战。”
刘应成一张弥勒佛似的胖脸堆满了笑容:“二位切莫动气。
要咱家说呢,大伙都是为陛下效力,毛都督有什么不满可以向陛下上疏嘛。”
厚厚的儒袍也掩盖不了毛文龙胸膛急促的起伏,他努力吸了一口气,放缓声音道:“咱们来时两位也看见了,海中七八个岛屿、旅顺口可都有驻兵,这些总要算上吧?”
“这是自然,毛都督可将他们调回来,本官自会查刷后按实计数。”
毛文龙再也忍不住了,抬脚将面前的椅子踹出去老远,阴森森的道:“王御史,你这是故意刁难。”
“若是都督认为本官在刁难,毛都督大可向朝廷申诉就是。”王铭不为所动。
毛文龙怒道:“送客!”
“告辞。”
——
大堂内无人,毛文龙不再拿着架子,脸上也露出掩饰不住的疲惫。
很明显,他已是心力憔悴。
这些时日,竟有些坐困愁城的感觉。
除了争论之外,他也无计可施,总不能真的杀官造反吧!
他也隐隐约约的感觉到,东江镇之事很可能还与辽西有关。
同为抵御东虏的第一线,而朝廷的银子只有这么多,他的东江镇多分一些,关宁军自然就会少分一些。
其实他更明白,只需重重的送上一笔厚礼,或者在接收粮饷时给文官们留些好处,此事多半就会简单很多。
只是他一无银子可送,二来也不甘心。
真的没银子。
去年正月时辫子大贝勒阿敏夜袭东江镇,毛文龙虽然骚扰很在行,可正面作战是不行的,结果是兵溃皮岛,丢失了在铁山、义州等地的全部陆上根据地与屯田。
在此之前他有兵有粮有地盘,此后则再也离不开朝廷的粮饷支援。
如何才能度过难关?
能想的办法都想了。
利用皮岛的位置优势大搞大明与朝鲜的走私贸易,抽税之余甚至直接插手生意。
他甚至天才般的发行了军票,就是收购商人运来的货物不给钱,给张票自己去登州府领取。
明知其中弊病甚多,可也顾不得了。
甚至,他对传言中手下劫掠商船之事也是置之不理,道理也很简单,能来这里做生意的恐怕没几个是奔着东江镇来的。
只是相对于十几万人,这点收入只能算杯水车薪。
至于转移辽民到内地,那是想也不想的。
思来想去,如果朝廷真的裁减粮饷,他还真的熬不过去。
如果不想被裁减粮饷,似乎只有一个办法。
他越想越恼火。
想他毛文龙只船入海开创皮岛,数年来为大明出生入死、杀灭东虏无数,最后居然落到如此困境!
“来人,击鼓,聚将议事。”
咚咚咚!
随着鼓声,不长的时间里诸将陆续赶来。
这其中包括毛文龙的副手陈继盛副将;统领由义子、义孙、女真人组成的家丁亲卫的养子内丁参将毛承禄;负责军中财务的义孙毛有杰参将,原名耿仲明;骁勇善战临阵先登的毛有诗参将,原名孔有德。
这几人就是他的心腹与左右手,陈继盛更是一路追随他,资历威望仅次于他。
一炷香的时间很快就到,毛文龙直起斜靠在虎皮椅上的身体:“今日叫你们来,皆因内官检点兵马一事。
大伙对此怎么看,都说一说。”
片刻后,陈继盛首先开口:“末将以为,当再向朝廷上疏陈情,请求朝廷体恤。”
犹豫一下又道:“如果还是这样,只能闹饷了。”
“末将以为上疏是没有用的,不如径自陈兵登州。”毛有杰道。
毛承禄舔了下嘴唇,咧嘴道:“上什么疏?让他们检点,如果不合爷爷的心意,爷爷就看了这两个狗官,径直提军去登州自取粮饷。”
“放肆。”毛文龙面有怒色:“咱们是大明的官兵,不是东虏的贼寇,这种话以后休提。”
考虑一会,也着实是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上疏肯定是白搭的。
京师之事,虽然皇帝与他都没有对外宣扬,可他明白的很,上疏十有八九是没用的。
闹饷也够呛,京师的消息陆续传来,这位皇帝的脾气也都知道了。
可是,除了闹饷还能怎么办?
冷静下来考虑半响,也只能连闹带哭惨了。
不过闹也要有分寸:“毛有杰,你率船队去登州水寨外列阵两日,记住不许登岸。”
“末将遵命。”
众人散去,毛文龙又提笔写了个题本,将东江镇现状一一列举,派人急送京师——死马当活马医了。
叹了口气,咱实在是无路可走了,只求陛下您体谅一点,别逼得咱做出什么亲者痛仇者快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