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周周六,东城国际小区——
明亮的灯光将室内的光线映照的清澈干净,室外夜色四合,万家灯火遥遥望去,皆是一片通明。
桌上摆了四五道精心准备的饭菜,三个人在方形的餐桌上分开坐着。
谁都没有说话。
段母漆远蓉喝了一口海参汤后放下了碗筷,随即对着段正衍开了口:“希望杯的夏令营培训准备的怎么样了?”
“希望杯”是全国学科知识竞赛的统称,具有很高的含金量,从小学至高中各个阶段都有设赛,为的就是在其中拿到奖项的同学能走保送的道路。
因为赛制高规格的缘故,参加希望杯需要通过层层选拔,首先便是考入赛前夏令营做培训。
段正衍听见漆远蓉的话,微抬起头应了句:“还可以。”
“什么叫还可以?把握是大还是小?”漆远蓉说着语气有些恨铁不成钢,“要实在不行的话,让你妹妹辅导一下,她最近才拿了奖……”
长久的沉默后——
“我吃好了,你们慢用。”段正衍说着打断了漆远蓉的话,起身回房拿了书包就走到了玄关。
见他要出去,漆远蓉的火气也跟着冒了上来:“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儿?”
“回学校。”说完便捏着门把手出去了,再然后,便是房门上锁的“咔哒”声。
漆远蓉气极,见段诗怡挪了凳子要跟着追出去,赫然一声把女孩吼在了原地:“不许追,给我好好吃饭。”
“可是妈,外面都下雨了,哥刚才走的那么急,伞肯定没带……”段诗怡说着神色有些纠结。
漆远蓉为此没有丝毫动容:“那也是他的事,你别管那么多,吃完了好好回房间看书。”
“妈!”
“怎么?”漆远蓉说着声色泛冷:“连你也要和我唱反调?”
段诗怡闻言眼眶红红,没再说出什么话来。
恰好这时漆远蓉的手机来了电话,她起身接过,几分钟后复又回来:“公司那边出了点事,我出去一趟,你自己在家好好学习。”
说完也不等段诗怡回应,就拿着车钥匙雷厉风行地换了高跟鞋出门。
空旷的房间里瞬间冷的没有一丝温度。
段诗怡看着窗外那些温馨的灯火,无力感猝然攀上心头,是从什么时候起,这个家变成这个样子的呢……
–
段正衍下了303路公交车,头顶的雨势较之之前愈演愈烈,灰色卫衣的帽子被雨淋个半湿。
少年仍旧没有丝毫犹豫,迈开步子直接冲进了雨幕。
一中校门口,秦鸢买了杯奶茶断断续续地啜着,今天雨下得猛,一路踩着泥泞过来,白色的帆布鞋被打湿了边角。
有点烦。
她打了把天蓝色纯伞刷卡进校门,拐向左边的香樟路走回寝室。
一路视线被伞面所遮掩,秦鸢漫不经心地走着,杯中的奶茶见了底,她抬手,做了个单手抛球的姿势,瞄准好垃圾桶的位置。
“哐啷”一声,命中。
动作间伞面也跟着往上移,随着眼前视野陡然地开阔,秦鸢看清了暮色夜路里,淋在雨中的段正衍。
少年的背影在雨雾中有些朦胧,后背被斜飞的雨水打湿了大半,身形仍旧挺拔,只是较之从前多了几分失意。
秦鸢没再犹豫,小跑着步子追了上去。
上方的雨势瞬间被遮挡,段正衍微怔了下,瞥了眼头顶那片天蓝色的雨布,动作一僵,随即转过身。
看见了后方——踮着脚为他撑伞的秦鸢。
女孩的身高大概一米六五,与他一米82的体型相去甚远,此时踮着脚也才到他的下颔。
段正衍察觉到两人的身高差随即略微低了下头,与她对视:“秦鸢?”
声音中夹杂了几分疑惑,似乎觉得能在这里遇见她有些意外。
秦鸢闻言弯了下眼角,问道:“段同学觉得冒雨前行很酷吗?”
奇怪的是,段正衍听到她的揶揄,今晚积聚在心中的那些不快情绪好像莫名其妙散开了一些,唇线也不再复之前那般抿直,反是扬起一丝小小的弧度。
声色仍旧平静,却不复想象的压抑:“不是。”
听到这样的回答,秦鸢的心放开一点,拉开书包的拉链,从里面掏出一把伞来,递给段正衍:“刚好我这里有一把备用的,你先拿着,什么时候天晴了再还我。”
见少年仍在怔愣,秦鸢不免催促道:“拿着呀,傻了吗?”
段正衍闻言这才回过神来,想起了上一周对女孩那些没有摆上明面却又冷冰冰的拒绝,脸上的表情僵下几分。
见他这样的神色,秦鸢以为他又要拒绝,便抢先一步在少年说话前开口:“哎,你别想那么多呀,经过这几天的冷静思考,我还是觉得早恋不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所以,段正衍,你就不要太有心理压力了,也别老想着怎么拒人于千里之外,更何况,我现在已经改邪归正要做好学生了。”秦鸢说着还像模像样地拍了拍胸脯,“那什么,这把伞就是普通同学之间该有的帮助,你要是接了,我们的革命友谊才能开始知道吧?”
段正衍闻言轻笑了两声,气氛总算不复之前的沉闷冷寂,少年开口的语调也似夹杂着愉悦,唇角半勾着接过她的伞:“那,秦鸢,重新认识一下吧。”
“好啊。”
–
段正衍一路打着伞回了寝室。
一中的教学制度严苛,时间管理上很是受限,加之学校又在郊外,附近学区房有限,因此很多学生都选择了住校。
这下见段正衍回来,窝在床上打游戏的黄奕向门口探了下头,语气惊讶:“衍哥,你怎么今天就回来了?”
一中每周只放周六下午这半天假,从高一到高三每个年级均是如此,像段正衍这种平时需要参加竞赛,一般都免除了周末的补课和自习,大可以明天再过来。
这会儿看见段正衍不仅提前回了寝室,身上还大大小小被雨淋湿了不少地方,黄奕的好奇心更是不由自主地跑了出来。
听到室友的问题,段正衍先是放下书包提着伞去了阳台,确保伞面撑开后才不紧不慢地坐了回去拿出竞赛题,顺便回话:“怕明天下雨堵车,就先过来了。”
“这样啊。”黄奕闻言也没再多问,正准备收了视线重新再开一局游戏,却在瞥及阳台外晾着的那把浅粉色樱花雨伞时,整个人跟着一愣。
随即黄奕又抬手揉了揉眼,确保自己没有看花眼后,打开了宿舍里的群聊界面。
黄奕:[重磅消息朋友们!!]
黄奕:[衍哥可能有女朋友了!!]
此时正在外面陪女朋友看电影的另一室友陈空回复了条语音:[艹,黄奕你他妈做梦了吧?就衍哥那性子拒绝了多少女的,你不知道?]
黄奕:[你才做梦呢!万事都得有个例外吧,更何况我还有证据!!]
黄奕说着就义愤填膺地打开相机对着外面的“铁证”拍了张照,然后甩进了群里。
黄奕:[图片]
黄奕:[现在信了吧?]
群里隔了好久都没有回复。
像是在确定黄奕是在哪儿P的图,陈空仔仔细细看了半天,最后在看到洗漱台上何航宋那支限定款漱口马克杯时,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真是他们寝室的阳台。
随即也跟着回了消息。
陈空:[你确定这是衍哥的伞?]
黄奕:[不然你的?我亲眼看衍哥拿回来往阳台上放着的。]
两人正讨论的激烈,猝不及防又冒出来一条消息——
何航宋:[这谁的伞?]
话一出口,群里像被按了暂停键。
要知道当初拉这个寝室群的时候,就是看准了宿舍里另外两位基本不看消息的便利,黄奕才敢在群里肆意妄为地噼里啪啦。
其实最开始的时候,都还会在群里冒个泡泡什么的,但随着后来时间久了,一位经常忙着学习和竞赛没空搭理他们。
另外一位三天两头都往医院跑也没应什么声。
渐渐地群里就只有黄奕和陈空两个人聊天了。
这会儿何航宋突如其来地冒出来,还一上来就加入了讨论,让黄奕八卦的兴致得到了空前的高涨。
赶紧打着键盘回复道——[我盲猜应该又是哪个班英勇无畏的小姐姐,被衍哥伪善的皮囊给骗了。]
陈空:[别瞎猜,我从那照片上看,那好像还是把情侣伞。你明天多长点心眼看看谁还有另一把不就知道了。]
黄奕闻言又伸长脖子往阳台外仔细看了会儿,才接着回复到:[真是情侣伞诶,兄弟没想到你关键时候还有点脑子。]
陈空[那是,不然我怎么找的女朋友。]
黄·孤寡·奕:[……]
两人的交流还在继续。
何航宋却没兴趣再听下去,其实刚才看见那把伞的时候,他眉心下意识地就跟着一跳,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了那伞背后的主人。
会不会是秦鸢……
然而这样的想法也只是稍纵即逝,意识到自己最近好像很容易把事情牵扯到那女孩的身上,何航宋笑着摇了下头。
觉得肯定是因为最近离校的时间有些长,而刚好一中又没有几个认识的人。
能想到她很正常。
“嗯,一定是这样……”何航宋正做着心理暗示,突然被一道声音打断。
“少爷,医生建议您不要长时间待在房间里,现在这个时间,该出去转转了。”
“嗯,知道了。”何航宋说着跟随刘管家一起出了别墅,他现在待的地方是一片私人疗养院,设施环境都很顶尖。
一草一木都经过了精心的栽培,何航宋看着却不自觉间抿直了唇线。
因为这个病,自己就像是被锁在牢笼里的困兽,和这精心栽培过的花木般,连自由生长的权利都没有。
这样的他,又怎能妄想那些牢笼之外的美好。
和她,终究是隔了两个世界。
–
段正衍写完竞赛题的时候,刚好过了十点。
彼时群里的讨论早已结束,黄奕也没再继续八卦,带了耳机仍旧在虚拟世界中厮杀。
就连陈空都结束了一天的约会,回来后心照不宣地与黄奕对视一眼后就去补作业了。
段正衍没太注意到这两人暗地里悄咪咪的互动,兀自推开椅子去阳台外洗衣服。
灰色的卫衣外套被雨淋湿了大半,段正衍此时换了件浅红色条纹衬衫准备洗衣服。
修长的指尖翻过卫衣的口袋,勾到了两包类似塑料包装袋的东西。
段正衍整个人跟着一愣,随即疑惑地颦眉,将卫衣口袋翻开,里面的那包不知何时被塞进来的“999感冒灵”和一袋开心果掉了出来。
同样的情景,第二次了。
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塞进去的。
段正衍俯身捡起掉落在地的物品,掌心翻开那袋开心果时,才发现它的另一面,夹了张纸条。
段正衍打开密封格,把纸条取了出来。
普通的线条打底白色笔记本,上面赫然嵌着两排字——“不开心你好,我是不开心警察,专门抓走你的不开心。”
看得出来是印刷的字体,可怎么就那么让人觉得开心呢。
大概是不开心警察把不开心抓走了吧。
段正衍洗完衣服出来,捏着那袋开心果打开了衣柜,一旁的陈空正好补完了作业,见段正衍手里捏着的那袋开心果,自觉地走过去就准备拿一颗吃。
被段正衍侧着身子避开,语气微微带了点不悦:“干什么?”
陈空闻言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平常衍哥的东西他什么没吃过,怎么到了这会儿,两颗破开心果还不让碰了。
想着便也疑惑着开口:“衍哥,我就想吃两颗开心果。”
“这个快过期了,不能吃。”话一出口,段正衍自己都愣了。
反倒是陈空闻言明白过来,讪讪地挠了下头道:“原来是这样啊,我还以为是什么姑娘送的,衍哥还不让碰呢。”
“不是,别想那么多。”段正衍说着就不动声色地拉开抽屉把那袋开心果放了进去。
冲了包感冒灵就上床睡了。
可能是因为药效的作用,浑浑噩噩间,段正衍的眉心都未松展,仍是满心疑惑,他怎么就说了那样的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