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中大殿内,果然已经笙歌燕舞,酒香四溢。北首凤椅上身着火红彩凤装的南国皇帝此时双眼紧闭,左右侍女不时用手为他驱散熏香散发出来的青烟,背后还有两人为他揉捏肩膀。
虽说一直被人揉着肩膀,但皇帝陛下的双肩依然酸痛,感觉大脑都有些不清楚,他对燃烧着的醒神香都已经开始免疫了,只希望那一刻早些来,又希望那个人永远不要来。
随着殿外的一声有些刺耳的高喊:“世子到……”皇帝终于睁开了稀松的双眼,殿中的大臣们也都松了口气,嘴巴也都轻松地张开了,“恭喜世子……”之类的贺喜声不绝于耳。
皇帝文远高坐凤椅之上,居高临下看着跪地的世子李执,和蔼说道:“世子大功,寡人今天备了宫宴为你庆功接风,你刚进城就让人把你请过来,不介意吧?啊!哈哈……”
“快起来吧!”
“是。”
起身后的李执在皇帝的命令下回到了一直等待着他的东侧的席位,文佳却一直盯着凤椅上的父亲,没有说话,反而是一直站在李执的身后,就像他之前所说的一般,她是他的随从。虽然是侍从,但这端茶倒酒的事还得李执亲自来。
殿中高挑美艳的舞女们舞了两支舞,一支名为“海河清”,一支名为“高山平”,文佳在李执身后戳了他一下,细声道:“可别看得痴了,成了痴男。”
李执没有理会来自身后的嘲讽之意,自道:“你没觉得这两只舞很有意思吗?‘海河清’,‘高山平’,清的是哪汪海?平的是哪座山?有意思。更有趣的是这跳舞之人,面貌、身材各不相同,动作却都整齐划一,宛若一体,这舞在他们演绎出来简直传神极了,传神极了。”
北首的皇帝与个王公大臣们时不时的瞄一眼正在自顾说笑的世子,接着便又哈哈大笑,完全没有了平日里的矜持、稳重。
文佳总觉得他在说废话,这世上哪还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李执接着说道:“要想海河清,水中鱼儿便要跟着遭殃;要让高山平,就要有地方被填平。很简单的道理嘛!”
文佳冷哼道:“你又懂了。”
李执偏头看了看她,复又转头看了看殿中的大臣们,“他们也都懂一点的。”
文佳就更不屑了,“就你厉害……所以你是那需要被平的高山?”
李执一直没有喝酒,但却像是有几分借着酒意地道:“是,也不是。”
文佳来到了他的左侧,皱眉道:“什么意思?”她好像很想听李执说话,觉得自己这个前未婚夫话中总会包含很多东西,死死地揪住了她的好奇心。
说到好奇心,她突然想到了宫门前的那只白猫,而她自然也听见了李执当时和猫说的那句话,突然觉得这皇宫里好像连一只猫都充满了神秘,她决定一定要问出什么来。
“如果半路没有遇上你,我就是那座高山了,也是需要被清理的河水。”
“你的意思是现在我成了要被铲平的高山?”
李执摇头道:“现在我成了高山之一。之前我一直有些不解,如果只是要我死,在父亲应口之下那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因为我不会逃;可为什么还要牵扯出那么多人来?”
文佳心跳猛地变快了,她其实早就懂了李执话中影射的意思,自古王室的权力争夺不就那么点事?就是有些不愿意相信,但一想到之前的那些经历她又隐约有些不安,但也仅仅是不安罢了。可当李执如此直白地说出来的时候,她突然感觉到一股强大的肃杀之意充斥了整个欢声笑语的大殿,李执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是那么的沉重又可信。
“你的意思是我父皇要杀你?”文佳声音有些颤抖,她隔着攒动的人头看向那张凤椅,看向自己十数年没有见过的父亲,他好像老了很多,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殿中的人该吃吃,该喝喝,完全一副身在庆功宴的模样,也没人管李执这边说了些什么,因为他们都知道此刻不论他说什么做什么都不会改变结果。偶尔有几位大臣瞥一眼东侧的世子,或是讥讽,或是叹息。
“你父皇是君,我父亲是臣,而且是个忠臣。你父皇觉得我威胁到了他的位子要我死,我父亲也要忠君之事。”李执看着站在自己左边的公主文佳,说道:“我本来打算一个人回京等死,尽了人子之道。”
“你既然不甘愿为君死,又如何愿为孝而死。”文佳所想不无道理,李执既然觉得君要臣死,臣可以不死,那父要儿死,儿也可以不死。自相矛盾的说法自然站不住,也说不服。
李执陷入了沉思,脸上浮现扭曲的痛楚,“我的母亲因我而死。父亲因为儿子失了妻子,他不喜欢我再正常不过。”
文佳默然,没有再接话。
“他们要我死,也都算很好理解吧!对了,因我而死去的母亲还是你父皇的姐姐。”
文佳突然斩钉截铁地说道:“你可以选择不死。”语气是那般坚定、强硬,让李执有些诧异,随即他无奈一笑,“我要死的。”
文佳再次道:“你可以不死。”
李执摇了摇头,没有继续和她争,“可事情没这么简单,先是紫达王朝的国师来了,而后你和你那位师兄也上岸来了,不久前我接到密报说晋东军也来了……”
文佳插话道:“你什么时候接到的密报,我怎么不知道?”
李执没有回答,接着说道:“我一直没想明白,可当我进了这道殿门之后,我便懂了。”
“原来陛下不只要我死,还要平另一座高山,一座天底下最高的山。”
文佳问道:“那是什么山?”
李执缓缓说道:“你们?”
“我们?”
“嗯,”“陛下凤凰之子,一国之君,但不是天下之主,只因他的头上还有人。”
一朝帝王的头上还有谁?仙门二字浮现在文佳的脑海中,着实令她震惊不已,蚍蜉何以撼大树?她再次看向北首的父皇,心想在自己看来甚至有些软弱的父皇又如何有这等魄力?又哪有这种能力!
文佳的声音不禁再次颤抖,这次颤得更厉害了,“那他要如何做?”
李执道:“陛下早已与我父亲商量好,我入城便将我接入宫中,待晋东军快到之时父帅便下令围宫,佯装造反,与陛下合计好的你叔叔晋王到时便率领晋东军围城勤王。”
“等等,”文佳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你是说我父皇先与大帅商量好了,又与我叔叔有合计?”
李执点点头,文佳问道:“什么意思?”
李执不厌其烦地解释道:“很简单嘛!在外人看来,陛下要除我李家,必然要有一个合适的理由,而这个理由便是造反。当然勤王救驾的选择很多,为何偏偏是晋王,那就是陛下的大智慧了。”
李执在这皇宫大殿中将一桩桩皇室密谋如此轻描淡写地说来,其中还涉及到自己的生死,却是如此的云淡风轻。
“你可知道晋王的正妻正是阴阳岛门主的女儿?”
文佳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问道:“你怎么知道?”
“入了人间,秘密便不是秘密,人间香火旺啊!”李执笑道:“晋王早就蠢蠢欲动,陛下当然知道,但碍于其背后的仙门,一直未曾动手。如今晋王忍不住了,陛下也忍不住了,紫达那边也忍不住了。”
文佳又听不懂了,这与北方的紫达王朝什么干系?
“紫太安城深宫中的那位君王恐怕与陛下有着同样的想法,或者是通天城中的那几个仙人的想法,总之今日过后,仙人落地。”
“方才的那两支舞是陛下特意让我看的,他既要让我死,还要让我死得其所,君王不愧是君王,好算计。”
“什么算计?”
“他要让我将背后的仙人们拉到台面上来。”
文佳说道:“也可能是他想要和你说个明白。”
李执一怔,随即便大笑一声,将殿中嘈杂尽数除去。
“各位大人随意,随意。”
文佳奇怪他为何无视了坐在凤椅上的父皇,便提醒了一下李执,哪知李执根本不为所动,竟自倒了一杯烈酒,猛地一口喝下,咳嗽了好几声,“别看了,那上面坐的根本不是你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