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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无风一缕痕

“惹恨还添恨,牵肠即断肠。凝情不语一枝芳,独映画帘闲立,绣衣香。暗想为云女,应怜傅粉郎。晚来轻步出闺房,髻慢钗横无力,纵猖狂。夫君,你醒啦!”白翩翩丽颜一亮,放下手中的卷书,端起一碗参汤,挑了半勺,递到君问天唇边。

君问天挥手推开,拧眉看看四周,厢房的主人呢?他撑起双臂,咬牙坐起,身上的衣衫换成干净的了,伤口涂了药也包扎过,床被也换了,“现在什么时辰?”一开口,才发现嗓子沙哑到不行。

“天刚黑。”白翩翩温柔地用布巾沾了水,润着他干裂的薄唇。

睡了近四个时辰,这么久呀!君问天倾倾嘴角,他的小娘子让他太忘形了,他都累得晕倒,对于初尝云雨的小闯祸精一定也不会好受,很疼吧,他应该温柔些的!想着这些,心中不禁生出几许怜惜,以后再好好弥补她。拿过白翩翩手中的布巾,拭了把脸,觉得身上的沉重感消失了许多,虽然仍觉着有些虚。“怎么是你在这边?”他瞟了一眼桌上的书,《花间集》,小闯祸精从飞天堡带出来的,在马车上和他同看,为一首艳词羞得对他直瞪眼。

白翩翩淡淡一笑,“婆婆和朱夫人到前厅用晚膳了,丫头们我让她们出去了,怕扰了夫君的休息。发生什么事,让夫君伤成这样?”双眸迷迷蒙蒙地看着君问天。

“一点小意外!”君问天轻描淡写地带过,“麻烦你了!以后,君府中这些琐碎的事,你不必管,不要辱没了自己的身份。”

“夫君的事,我怎能不管?”白翩翩说,“你若有个什么,谁能保护我的安全?”

“放心,我早有安排。到时候,自有人送你去你想去的地方。出来这几年,你也为你的家人付出不少,该回去了吧!”

“既然出来,我就没想过回去。君大少前几天找到我,让我向你打听江南商铺的一些事。”

君问天冷笑道:“我以为他能撑住不问的,我会给他一个说法的。白一汉把你所需的铜和铁都准备好了,十天后会运到你指定的地点,你让人把银子存进江南的通达钱庄。”

“信鸽前几天就已放出去,这两天会把存据送回来,夫君放心,不会有误的。”

“那就好!回房歇着去吧,差什么,直接向君总管提,我知会过他。”君问天公事公办地点点头,眼中不带一丝感情色彩,白翩翩弱弱地叹了口气,“在夫君的眼中,我是个没有魅力的女子吗?”

君问天一挑眉,“你的魅力有多大,大都里的文人墨客描绘得够详细了,不需要我多加一笔。”

白翩翩抬起头,“我问的是在夫君的心中。我没有把那场婚礼当假。”

“白姑娘,你太抬举君问天了。莫谈你的身份,让我望而生畏。你没有那样的身份,作为生意上的客户,我也不愿牵扯进个人感情。我要清晰地判断生意的利益,放了感情进去,我就做不到冷面无私了。商人重利轻情,你应该懂的。谢谢你对我的抬爱,君问天铭记于心。让你以这样的身份住进君府,是为了能更好地保护你,也是为了日后我们的生意合作得更愉快。哦,那本书,你不适合读,太俗。”君问天漠然地拧拧眉,拿过《花间集》,放进床里。

“夫君,你防人之心太重了,不是所有的人都象你想得那么深不可测。”白翩翩无力地摇摇头。

“呵,这话从你口中说出来真是意外。请回去吧,我还想躺一会。”君问天一幅送客的表情。

白翩翩犹如仕女图中的女子,盈盈而立,打量着厢房中的摆设,轻蔑地一笑,“我想过几天夫君就会改变这样的看法了。记住,我是你的妾室,朱夫人只是路边的一朵野花,不要辱没了你的品味。哦,夫君,婆婆今天为你做了一个决定。”

“哦!”君问天慵懒地闭上眼,“不会是把君府送人了吧?”

“恐怕比那还严重。”白翩翩嫣然一笑,美丽无敌,开了门,翩然而去。

“来人!”君问天突地变了脸色,对着低头立在床前的丫头一挥手,“去把白管事叫进来,快!”

丫头还没出门,王夫人和朱敏挑帘就进来了,朱敏手中提着个食盒。

“问天,你可终于醒了,吓坏娘亲了。多大的人,怎么还弄得满身的伤痕,还有怎么就不知道节制自己。君府中够不太平了,冲了喜也不能压住惊,明天还得让法师再施施法。”王夫人坐在床沿,喋喋不休说个不停。朱敏娇媚地抿嘴一笑,打开食盒,盘盘碟碟地拿出来,“厨房特地为你煲了补汤,你是下来吃,还是我喂你。”她抛了个销魂慑骨的眼风。

君问天心中浮出强烈的不祥的预感,他和碧儿的厢房,今天怎么成了个厅堂,人人都能随意进了。这大半天,小闯祸精跑哪去了?

“我暂时不饿。”君问天打量着娘亲,发现她目光躲闪,神情不安,“娘亲,你有什么话要和我说吗?”

王夫人嗫嚅地撇撇嘴,支支吾吾半天,在君问天冷凝的目光中,硬着头皮迎视,“问天,娘亲也是为你好!我把你抚养大不容易。”

君问天在被下手握成拳,抑制住心底的惊惶,“问天知道,娘亲,你请继续。”

王夫人抚了抚他的俊容,“问天,过了年,娘亲请人帮你在大都城中张张眼,挑个知书达礼的千金。”

君问天优雅地扬眉,“娘亲,怎么,碧儿惹你生气了?”

王夫人咽了咽口水,和朱敏对视一眼,艰难地说:“娘亲……已经帮你把碧儿休了。”

提着的一颗心“咚”地一声沉了下去,君问天失笑出声,“娘亲真会开玩笑,这么大的事你不会不和我讲一声,毕竟碧儿是我作主娶回来的。”

“那个祸害精把少爷害成这样,休了她是便宜她。”朱敏抢白道。

君问天眉一横,冷声道:“大嫂,我想你该去看看大哥了,把指甲剪短点,男人脸上抓成那样,不好出去谈生意的。”

朱敏低下头,脸胀得通红,慌不迭地对王夫人施个礼,逃似的跑出了厢房。

王夫人叹了口气,从抽屉中拿出休书,“我是气不过,大白天的和你关在房中,把你累到昏倒,真是太没羞耻,训了她几句,她顶嘴,我……一怒之下,就休了她。”

“你打她没有?”君问天咬着唇,一字一句地问。

王夫人没听过儿子用这么冷淡的语气和她讲话,有点来气,“我不能打她吗?对,我打她了,几个巴掌而已,那种媳妇,我们君府容不得。”

“她不止是你的媳妇,也是我的娘子。娘亲,我是吃奶的不懂事的娃娃吗?”君问天冰冷地绷紧了面容,“作为我的娘亲,你知道什么是我想要的?我快乐不快乐?别人的几句甜言蜜语一哄,你就把别人当好人,呵,碧儿是不会哄人,讲话率性,那是她不愿骗人。以她的聪慧,把你哄上天也是可以的。”

“你为……那种女人和娘亲凶?”王夫人委屈地直扁嘴。

“呵,不是!”君问天无力地一笑,“你是不清楚我花了多少精力才把她……抢到了身边,差不多付出了一条命,而你随随便便就把她给放了。休书,是她写的吧?”

王夫人瞪大眼,“你怎么知道?”

“没事了,娘亲,你回屋去,我想一个人静静。”他得到碧儿的这一天,也彻底失去了她。娘亲的冲动正中她的下怀,她终于顺利离开他了,一点都不留恋,想必还是带着怨恨。“她几时离开的?”

“午膳前!”

“走了近六个时辰了。”君问天苦笑,她现在一定去了四海钱庄,目光陡地冰冷,探身就想下床。

“问天,你要卧床休息的。白管事,快帮我扶问天上床。”王夫人对正掀帘进来的白一汉说道。

“少爷!”白一汉神情有点严肃,“你还是躺回床上,要是再昏迷,又会错过许多事。”他意味深长地说。

君问天一愣,躺回床上。

“老夫人,这里我来侍候少爷,你回去休息。”白一汉为王夫人拉开门,恭敬地说道。

王夫人看看儿子冰冷的表情,无奈地走了出去。

“少爷,你不要着急。是的,少奶奶被夫人休了,因为你昏迷的事,迁怒于少奶奶,不过,少奶奶似乎很乐意这样的安排,家人说她走的时候,一脸的轻松笑意。”白一汉替君问天掖掖被角。

“她想这心思想了那么久,现在终于如愿了。你马上去韩府,帮我把她带回来,那休书无效。”

“少奶奶一定不在韩府。”白一汉说,“少爷,昨晚上四海钱庄的韩庄主悬梁自尽了,韩府现在办丧事,韩少爷和陆小姐的婚事放在一个月后举行。”

君问天惊得坐起,“我好象是错过了许多事!陆老板真的把韩庄主逼上绝路了,韩江流要报复,所以才成亲?”

“恐怕是这样,”白一汉点点头,“韩少爷没有精力过问少奶奶,当然也不可能收留少奶奶。陆家当铺刚才送了一件狐裘,说少奶奶今日用狐裘当了三千两银子。”

“她离开大都了?”君问天重击了一下床柱。

“嗯,我已经派人追赶去了。估计她要回飞天镇。”

“我,明天就回飞天堡。想逃没那么容易,掘地三尺,我也要把她再抓回来。”君问天又气又恨又不舍,那个小闯祸精还真是勇敢,当狐裘,她还真想得起来。

“少爷,你不气少奶奶吗?”白一汉好奇地问出心中的疑问。

君问天自嘲地倾倾嘴角,拿起桌上的休书,“我哪里敢气她,她也只是个……孩子。天……。”他突地倒抽一口气,捏着休书的手哆嗦个不停。

白一汉不解地探身望去,眼瞪得溜圆,“少爷,这……。这什么字?”

君问天看着一个个偷工减料的方体字,呆住了。笔法娴熟,落笔干净,应该是常写常用,不是偷懒,还有休书写成这样,他是平生第一次见到。

碧儿只是小门小户的小女儿,没上过私塾却博古通今,深居小镇,却知蒙古政局,众王子之间的纷争,她一目了然,甚至蒙古日后的发展,她都好象能预见,她讲话的用语、特别的思维……多少疑惑现在随着这张休书全部泛上水面,从前,他惊奇于她的慧黠和俏皮、自然率性,没什么往深处想过,这一刻,他清醒地意识到碧儿绝对不是舒富贵家的那个碧儿,她的不同好象是从那次日蚀之后才显露出来的。

碧儿她……到底是谁?

君问天突地生出一种要永远失去碧儿的恐惧感,她神秘地出现,会不会也会神秘地消失呢?

“老先生,可不可以请你别再乱晃,你晃得我头好晕!”碧儿躺在廊下的躺椅上,身上盖着床素被,对着在树下打太极拳的耶律楚材摆摆手。

凡事不能太得意,健康宝宝要么不生病,一病还就不轻。床上堆了五六床厚褥,冷得直打冷颤,然后又是高热不退,脸烧得象个小火盆,硬是不出一点汗。足足昏睡了三日,宫中的御医花了大力气,煎了几味名贵珍稀的汤药,她才缓缓睁开眼。虚弱得连抬臂的力气都没有,又躺了五六日,今日觉得身子还好,让丫头扶她起床,躺在廊下呼吸呼吸新鲜空气、晒晒太阳。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现在,一个小孩子用指头一推,她也会应声倒下,讲几句话就喘个不停,脆弱得象个破布娃娃。

又是一次大难不死的狗屎运。在大街上晕倒竟然碰上窝阔台和耶律楚材。耶律楚材坚持把她带回他的小院,虽然窝阔台拉着个脸,百般不情愿。蒙古国的太傅、第一重臣耶律楚材住的小院,实在太简朴,象个小四合院,临街的小门,三面几间厢房,中间一个种着几棵树木的庭院。厢房中的摆设也非常简单,但碧儿却在房中发现了几盆水仙花和君子兰。这几盆花是外国使臣送给耶律楚材的,在当时的蒙古非常稀罕。看着这几盆花,思念突地就泛滥成灾。林书白先生在冬天的时候最爱养水仙,书房里总是放了好几盆,碧绿的叶子、白色的根须,黄色的小花,淡雅的香气,君子兰虽然娇贵,林书白先生却护理得非常好,四季常绿,有两盆还开出硕大的花朵。她躺在床上,对着花默默地流泪,窝阔台用帕子心疼地替她拭去,以为她是病得难受。

耶律素材是个十足的文人,晚上温书,早晨晨读、晨练,独身,无亲人,也无同僚串门,院中就几个家仆。小院清静闲雅,很适合养病。他平时吃素,为了她,厨房中这些日子餐餐飘肉香,都是窝阔台让人送来的。

“堡主夫人,今天气色不错。”耶律楚材收回手脚,站稳,接过老家仆递来的布巾,擦了擦汗,向碧儿走来,老家仆送上一杯清香的绿茶。

“再不好就对不起老先生,老先生这么洁净的院子,快被我玷污了,我要快快闪人,还老先生清静。”碧儿轻笑,撑着坐起,手怕冷似的缩在被下。

耶律楚材雪白的长须被风吹起,再着一件月白长衫,有种仙风道骨的豁达、飘逸,他轻抿一口茶,大笑摇头,“堡主夫人快别这样说,我这小院多少年没笑声,夫人来了后,热闹了许多,也有人气了许多,你看那几个家仆腿脚都象轻便、麻利了,哈哈,年轻真好。堡主夫人是我想请都请不来的贵客。”

“老先生,叫我碧儿!”碧儿觉得那一声声的堡主夫人有点刺耳。“老先生,没有向君府透露我的行踪吧!”

“没有,和君堡主闹别扭了?我是个孤僻之人,不太懂儿女情长,也不擅劝慰人,不过……”

碧儿打断了他,无力地闭上眼,躺回椅背上,“他休了我,仅此而已。请老先生不要在三王爷面前提起,他现在是高处不胜寒,不要因为我惹出什么话柄来,不要毁了老先生这一阵辛苦奔波的苦心。”

“舒姑娘是不出大门,便知天下事,果真是奇女子。”耶律楚材立刻就改了称呼,也没有追问碧儿被休的原因。

“老先生,良禽择木而栖,这根木真的是你想要的吗?”碧儿睁开眼,幽幽地问。

耶律楚材放下茶杯,豁然一笑,“从金朝到大辽,大辽到蒙古,我历尽三国,一直在寻找一根结实的衡木,世上有吗?那么就退而就其次吧!我孤身一人,无牵无挂,并不把自己紧紧系在一块木头上,能栖几日就栖几日吧!”

“老先生一把年纪,还飞得动吗?我怕老先生……日后会后悔。”史书上记载,耶律楚材以后因为窝阔台的奢侈荒淫而失望郁逝。

“碧儿姑娘可以预见未来?”耶律楚材静静地看向碧儿。

碧儿躲开他的目光,“只是猜测而已。老先生你心中已经掂量过了,几位王子中只有三王爷现在天时、地利、人和占尽,老先生不想冒别的险。”

“别的人也不值得我去冒这个险,我一生最敬佩的人是成吉思汗,这也是他的遗愿。四王爷杀气太重,本来他是很让我和大汗看重。在征战大辽之时,大军少水少粮,他竟然杀士兵,喝人血吃人肉,这……惹恼了天意,蒙古的大汗是神不是魔。二王爷有勇无谋,耳根太软,毫无主见,这种人只能为人所用,不善用人。大王爷故世太早,他的小王子太年少,无法镇定住局面。也唯有三王爷了,目前来看,推他一把,他可以让蒙古依着大汗生前的愿望发展下去。”

“吞并大宋吗?”

耶律楚材锐利地眯起双眼,“碧儿姑娘,也许我该建议三王爷杀了你?”

碧儿嘴角浅浅地绽开一丝笑意,“建议不错,只是杀不杀我没什么大意义。蒙古蓄势以待,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一个朝代的兴起和灭亡,自有定律,非是人力所能左右的。我只是一个过路人,对你们没有任何影响,也没有强烈的族派之分。”

“我走南闯北,见过奇人无数,碧儿姑娘,你到底是来自什么地方?”

“天上!”碧儿笑嘻嘻地指指一碧如洗的蓝天,“老先生,你见识广,可懂天文、星相之类的?”

“碧儿姑娘想问什么?”

“什么时候会出现日蚀?”碧儿紧张地坐起。

耶律楚材抚抚长须,“传说中,新帝登基前一天,上天要对故世的君王默哀一刻,那就是日蚀。不是所有的君王都有这样的荣誉,只有真正的上天之子才会享誉。”

“成吉思汗,一代天骄,他应该有吧?”碧儿一下来了精神,瞪大两只眼。

耶律楚材微笑点头,“当然!”

“老先生,老先生!”碧儿兴奋的抱住耶律楚材,“谢谢你,谢谢你!上帝啊,我终于能回家了,能回家了。”

“碧儿姑娘,”耶律楚材很不自然地拿开碧儿的双臂,“你的家真的不在这里?”

“对,很远很远!”碧儿眼眶一热,她突地又压低了音量,“老先生,那个蒙古的贵族选举大会什么时候能召开?”她迫不及待想快快回到二十一世纪,忘记这里发生的一切,让灾难快快结束。

“年后,初春时分。”

“那没多少日了。老先生,再打扰你几天,然后我就离开大都,到……呵,某个地方等待日蚀的来临。老先生,我会想念你的,你是一代儒相,会留名千古。”“但是,老先生,一定要为我保密,不要在三王爷口中提到我要离开一事。”

自从她来到这小院之后,窝阔台对她的用心越来越不加掩饰,她不要在离开之前再有任何阻碍。说真的,她现在也有些怕别人的示好,不再觉着那是一种洋洋自得的本事。韩江流对她是极好极好的,好得她想过一辈子随他留在蒙古,可是他为了四海钱庄拒绝了她,宁可娶一个眼睛有毛病还有些痴傻的小女孩,不是不在意的,心酸也难免。君问天,她名义上的夫君,好象很宠她,可是在狂怒之下强要了她,一想到就恨得牙痒痒的。这个窝阔台,对她信誓旦旦说,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他好象忘了他家中已经有几只瓢了。

男人,怎么都那么可恶呢?

“碧儿姑娘,你以后还会回蒙古吗?”

碧儿噘着嘴,刚想说话,看到家仆引领着窝阔台走进院中,她对耶律楚材挤挤眼,耶律楚材会意地一笑。才眨一个眼,原来一脸发亮的碧儿已换上一副无力、柔弱的病相,衬着素被,越发惹人怜惜。

“先生早!”窝阔台恭敬地向耶律素材问候,让跟随下来的家人放下手中的提篮,不用说,一定又是从王府中带出来的什么补品。“碧儿,今天能起床啦!”他走过去,毫不顾忌耶律楚材在场,温柔地执住她的手,疼惜地问道。

“腰都快睡断了,想起来晒晒太阳,我不能一直叩扰先生的清静。”碧儿想不着痕迹地抽回手,没想到窝阔台抓得更紧了。

耶律楚材看着这一幕,神情有些凝重地回过身去。

“我让王妃收拾了个院子,今晚搬过去!确实不宜过久打扰先生。放心,没有人知道你在这里。”

“王爷不会学汉武大帝金屋藏娇吧!我可没那个姿色,也没那个自由之身。王爷,我是君堡主的娘子呀!”她很含蓄很温婉地说道,“关于这个问题,我们已经讨论过,要再重复一次吗?”

“三王爷,请三思堡主夫人的话。”背身而站的耶律楚材微微颔首,这两人之中,幸好有一个人永远保持清醒。

“你是他夫人,走失了这么多天,君府中怎么就没个动静,也没人出来寻找呢?”窝阔台扬扬眉,“他现在抱新妇,哪里会想到你。乖,就呆在小王身边,让小王好好疼你。”

“我以为三王爷现在会比较忙,”碧儿看了眼耶律楚材,咽了咽口水,“耶律先生每日为王爷在几个王府中奔走,王爷你在选举大会上不应该有个什么感人肺腑的豪情演讲吗?不要因小失大,呵,这一天来得可不容易哦,我还等着给王爷献花呢!”

“献花?”

“对呀,恭喜你登上帝位,以后,历史上就会有一大页的篇章,专门写窝阔台大汗的,这多么光荣啊!”

窝阔台被她说得心动万分,仿佛已经看到那天登基的情形,搓了搓掌,扬眉看向她,“到那一天,小王封你为大妃。”

又来了,碧儿疲惫地闭上眼,“王爷,你若封我为大妃,你的大汗就被你玩完了。那个大汗之位不是牢牢绑在你身上拿不下来的,那些个王爷随时、有机会都在准备推你下台。”

窝阔台黯然地把她的手放在唇边,默默地吻了又吻。他知道他这些天都是自欺欺人的装开心,假装已经得到了她,她也真的属于自己,但是,她终究是他偷来的一个梦。“我真的不想从梦里醒来!”

碧儿有些吃惊他语气中的悲痛,窝阔台原来是清醒的,耶律楚材轻轻地吐了口气。

“我知道不能宠你几天,只是偶然做做梦。那天在街上遇到你,不知怎么被四王弟碰到,他当晚就让人君府送信,幸好被我的人拦下,你的行踪才没有透露。我到先生的院中,远远地总有人跟着。他们都在等着我出事,我要小心又小心。可是,碧儿,上天把你送到我的面前,我也要当作视而不见吗?”窝阔台苦笑地倾倾嘴角,“做大汗的儿子并不轻松,娶什么样的王妃,纳什么样的侧妃,就要听大汗的,必须是对蒙古有利的。我有一个正妃、五个侧妃,可是她们都不是我想娶的。在我年少时,我曾喜欢过一个宫女,可是没几天,她却突然消失了,后来在护城河中发现了她的尸体。我知道是谁做的,以后我就不贪求那些个情情爱爱了,专注于怎样做一个让大汗满意的儿子。碧儿,你……的出现,突然让我的心泛起了波澜。在飞天堡遇到你的那一刻,我就……心动了,可是我不想做一个象四王弟那种不折手段的人,但我又很佩服他的勇气、霸气,对喜欢的一切,一定要为我独有。我似乎太理智了,有些事考虑得太多,反而束缚了自己,那样子好吗?”

这是真实的窝阔台吗?他城府极深,很少流露于形色,温和的笑容给人谦逊宽厚之感,但那只是他的面具,他不得罪任何人,大臣是,兄弟们也是,不计较得失,为人低调,能吃苦,可是大臣们都怯他三分,兄弟们更是对他防了又防,谁也不知道他暖阳般的笑容下到底是张什么脸。看似老天非常褊袒他,众王子为争储君之位,斗得头破血流,而他却早早把耶律楚材纳在自己身边。有了耶律楚材,通往大汗之位就是一路平坦了,事实证明就是如此。那次在王府吃饭,他试探君问天,被碧儿识破。碧儿小小的计谋又被他识破,但他没有点明,不得不承认,这个人实在是有点三拳两脚的。他几次三番地向碧儿表白,今天又讲得这么感天动地的,他到底想干吗?碧儿揉揉额角,想不通了,只得不时的瞟向耶律楚材,向他求救,而耶律楚材自在地品茶,象没听见。

没办法,只有自救了,碧儿清咳几声,“三王爷,如果人人都是凭性情做事,那这世道不知会乱成什么样呢?人与动物的区别,就是人有理智,有自控能力,而动物没有。爱情很重要,但不是人生的全部。象三王爷出身帝王之家,这种显著的身份,注定就不能享受常人那样的儿女情长,不然你就不叫三王爷了。灰姑娘与王子,那是童话,不能当真,世上哪有麻雀变凤凰的事?门当户对的结合,过着才不会心累。因为小王爷过人的理智,成吉思汗成把蒙古的重任交给你呀。三王爷,娶一个你爱的人是幸福,但也辛苦,可是娶一个爱你的人,你就全部是幸福,不会患得串失,一切都在你的掌控之中,呵呵,王爷以后会有许多许多美女全心全意爱着你,你会幸福到冒泡。我,能让王爷如此看重,有些受宠若惊。我是王爷在错误的时刻遇到的一个错误的人,注定是擦肩而过。不过,也是一个美丽的故事,让我很有虚荣感。”哇,说得嘴酸,她对爱情的理解很浅,讲这么一大通,还真有点难为自已,汗颜,大半是照搬别人的哲言。

不止是窝阔台,就连耶律楚材也是瞠目结舌,很没形象的嘴半张瞪着碧儿,她讲的有一大半,他们是平生第一次听说,不过意思约莫猜测得出来。

“错误的时刻遇见的错误的人,那肯定无缘?”窝阔台蹙着眉,深情地抓住碧儿的手。

“对,错误的时刻是正逢三王爷选举大汗之位时,错误的人是我已是别人之妻,早一时晚一时都会有可能牵手,可现在不行,命中注定。”碧儿讲得头头是道,连自己都有些感动了。“三王爷,但碧儿不管在哪里,都会关注你,也会记着你的。做个好大汗!”

“王爷,你听见堡主夫人的话吗?能有这样一位红颜知已,你还不知足吗?”耶律楚材轻叹一声,“我活了这么久,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幸运。”

“现在我只有知足了,小丫头。等我登基之后,如果你再象这样被我捡到,那个时刻一定就对了,任何人都不会阻止得了我。做了大汗,都不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那谁还要那个位置?”这话音量很轻,可是却非常有力。碧儿不禁打了个冷颤。

“还冷啊!你昏睡的那三日,可把我急坏了。千万不要再生病了,这几天瘦了许多。一定要好好地用膳,多吃点。今天我给你带来了几只山鸡,煲汤很补人的,冬天喝最好!”窝阔台用指背轻抚着碧儿稍有些苍白的面容,目光温柔如水。

“呵,碧儿记下了。”碧儿笑得干干的,“三王爷,今天不上朝吗?”

“当然要上,先过来看看你,不然这一天的心都不得安宁。”容阔台不舍地站起身,抬头看看天,“我该走了,先生一起走吗?”

“王爷先走一步,我还要交待家仆一些事,随后就到。”耶律楚材说道。

“乖,我晚朝结束再来看你,好好吃饭,不要吹太多的风。”容阔台俯下身,啄了下碧儿冰凉的手,愉悦地走出小院。

碧儿和耶律楚材都沉默着,许久,碧儿说道:“老先生,似乎你要尽快把我送走了,不然我好象要成祸国红颜了。”虽没那个倾城的貌,但是祸害的层度不会太小。

“我也有此意,碧儿姑娘,就明晚吧!”耶律楚材轻轻说。

是夜,四王府,书房,明亮的宫灯下,拖雷正在盘查大王子蒙哥和小王子忽必烈的功课,蒙哥摸摸头,脸通红,和几个侍卫打了两天猎,早把爹爹布置的功课扔到脑后了,张口结舌,一句也回答不出关于三十六计中前几计的典故。忽必烈不仅有问必答,而且还会发挥、大谈自己的理解,拖雷眼中露出满意之色。

“蒙哥,你看弟弟比你小那么多,却这么懂事。你作为长兄,就不能做个好榜样吗?”拖雷有些恨铁不成纲似的看着长子。

“爹爹教训得是,蒙哥记下了。”

“真正的勇士,不是有一身蛮力,还要有智慧。汉人的书一定要好好读读。”

忽必烈惊讶地看着父亲,这话和碧儿姐姐讲的很象,说起来,都很久没去君府了,姐姐的故事有趣又有道理,让人触动很大。“爹爹,我明日想去趟君府。”他向拖雷请求道。

“不必去了,堡主夫人不在府中。”拖雷怎会不懂小儿子的心思。

“姐姐去哪了?”忽必烈一急,忘了改称呼。

蒙古掩嘴偷乐,“你喊她姐姐?”

忽必烈红着脸低下了头。

“好好温书、练功,这些事小孩子不要过问,回房去吧,我听见哲别将军好象来了。”

院子里响起重重的脚步声,果然,哲别在外面朗声说道:“四王爷,某将来了!”

“进来吧!”拖雷挥手让两位小王子退下,哲别带着一身冷气跨进房内,烛火微微晃了晃。

“有什么消息吗?”拖雷拧眉,威严地问道。

“君府一点动静都没有,咱们的人在三王府中细细搜了个遍,没有看到堡主夫人的踪影。四王爷,会不会回飞天堡了?”哲别抬手禀道。

“你我明明看到她是上了三王府的马车,难道有人给窝阔台通风报信,他把她藏起来了?”拖雷犀利的目光扫了眼哲别,哲别平静地对视着他,“四王爷,堡主夫人对三王爷应该没什么用吧?”

“那个女人不是普通女人,窝阔台估计是有点对她动心了,他对美色没什么兴趣,可是却不会放过一个他认为的人才,”拖雷冷笑,“我就是想看到君问天得知他夫人被别的男人抢走,会是什么表情?依他的性情,必然会让蒙古掀个底朝天,那样我们就可以坐山观虎斗,耶律楚材为窝阔台在贵族们面前说了那么多好话,就全部是放屁了,我就不信那个大汗之位非得窝阔台坐不可。我监国二年,蒙古稳定、强盛,怎么说也应该是我继位,真是没有天理。”

哲别咬了咬唇,没有作声。

“一定不要不放过一丝痕迹,继续盯着三王府和君府,那女人肯定没有出大都。”

“哲别明白。”

“白夫人那边现在还闹吗?让她太平点,别惹小王心烦。她想要的,小王会给的。”

“白夫人冰雪聪明,会明白这些的,现在是非常时期。”

“哼,她真的冰雪聪明就好了,不过,她还有些作用,不然,小王……哲别将军,飞天镇上还有一位舒小姐,你好象应该让她闭闭嘴,她对你用情可不浅哦!”哲别阴阴地挑眉,看着哲别。“你随我多年,可不要让我失望呀!”

哲别点头,“四王爷放心,哲别会处理好的。四王爷对哲别的知遇之恩,哲别一直铭记五内。”

拖雷倾倾嘴角,脸上却无笑意,“小王希望你言行真的一致。”

哲别抬起眼,微微一愣。

* * *

抚摸着衣柜中一件件锦袄、罗裙,都是碧儿穿过的,似乎还留有碧儿的气息,君问天怅然地闭上眼,想起成亲第二天,她歪着头,俏皮地挽着他的手臂,亲亲热热地依着他,喊他夫君,那一刻,他有一种巨大的幸福感。她不是一个爱计较的女子,不管他对她发多大的火,甚至有次还差点失手掐死她,她再见面,还是一幅笑眯眯的样子。从什么时候起,他已经习惯身边有她了,惹他笑也好,惹他生气也好,象只小狐狸和他谈判也好,他都喜欢着。

十天了,小闯祸精离开他整整十天了。他失魂落魄,憔悴,茶饭不思,满心满眼都是她,象一个没用的多情男人,一天没有她的消息,他就象失去了全部气力。

想不到,有一天,这世上真的有一个人会对他影响这么大。

白一汉禀报说,她没回飞天镇,韩府里没有,他甚至派人潜伏进三王府、四王府,向大都城里每家旅馆打听,都没有碧儿的踪迹。

她好象真的突然从这个世上消失了。应该不是消失,不然她要一张休书、换银子干吗呢?她一定想去某个地方。

从没有如此的挫败和无力,他想吼叫,想怒骂,有用吗?现在再没有法子可想,他只有一条路了,不去想尊严还有面子。

“来人,备轿。”他冷声说道。

* * *

韩江流呆坐在父亲生身常呆的账房中,面前放着几本账簿,还有一封长信。父亲走得很自如,一点都不匆忙,应是准备了很久。四海钱庄与各家商铺之间的生意往来,存、贷业务明细,多年来的盈利,韩府名下的产业……一一列了个明细,父亲说辛辛苦苦打下的家业,不想因为他个人的一念之差毁于一旦,也不忍娘子与儿子因为自已,从此过上漂泊不定的日子,希望对与错会随着他的离世还一笔勾消,韩江流的婚约无需履行,不要委屈自己,也不要让仇恨继续,好好经营四海钱庄,找个心仪的女子,成家生子,孝敬娘亲。通篇语重心长,语气轻巧,如同父亲从前出远门时的叮咛,只是这次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韩江流闭上眼,泪水长流。昔日温馨的家,现在犹如一个静默的坟墓。对于他来讲,不亚如天塌下来一般。也就在这几日,他逼着自己成熟起来。

娘亲无法接受父亲的突然故世,心神恍惚,痛哭不止,他请姑姑把娘亲接走,暂时离开大都几天。父亲故世三日,他坚持下葬,不想父亲看到韩府现在的样子,更不想父亲看到他娶陆家小女的场面。

婚约一定要履行,这是陆掌柜处心各虑的盘算,他无论如何也要成全于陆掌柜。人是不能太温厚,对于一些得寸进尺的人来讲。陆家损失的是十年的生意,父亲已经为这十年背负了良心的自责,也为这十年付出了金钱的代价,甚至还有自己的生命,而陆家却不懂适可而止。

韩江流弹去眼角的泪水,冷漠地一笑,那么,来吧,陆掌柜,娶了你的女儿,接下陆家当铺,到底看看以后四海钱庄与陆家当铺最后是姓陆还是姓韩,韩家少奶奶的日子会过得多么“幸福”。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是陆掌柜教他的。

“少爷!”管家在门外轻轻地叩门。

韩江流收好桌上的书信,锁进抽屉,“什么事?”他稳定了下情绪,走过去开门。韩府的家仆这些天个个都是一脸灰暗,提不起精神,他现在是他们的主心骨,撑也要撑起一脸镇定、坚强。

“飞天堡君堡主来了,现在花厅用茶。”管家不安地看着韩江流。君堡主和少爷是好朋友,可是庄主这次故世,堡主却没来祭拜,刚刚进来时,一张俊脸寒气慑人,他真的担心又有什么事发生。

韩江流抿了抿唇,“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该面对的总要面对,说起来,君问天已经对他算仁慈的了,可能是因为爹爹故世的缘故。

君问天没有品茶也没有落座,背着手站在厅中,俊目锐利地凝视着厅外。

“君兄!”韩江流拱手,跨进门内。

“韩少爷太客气了,我没你这种窥探朋友妻的兄弟。”君问天眯起眼,毫不客气地说。

韩江流落莫地一笑,“是的,我确实不配做堡主的朋友。君堡主,你想打还是想骂,尽管过来,我没有话说。”他站在君问天面前,很诧异君问天的憔悴。

“打你只会脏了我的手。”君问天冷笑,“你的冲动与幼稚,上天已经惩罚于你,不需我亲自动手。”

韩江流颔首:“可能吧!从天堂到地狱,不过如此,这是我的报应。可是,君堡主,我不会后悔,即使时光倒流,我仍然会那样去做。”

“哦,”君问天一扬眉,“你还理直气壮呢,那么,怎么不继续呢?”

韩江流幽幽地吐了口气,“我的幸福已到尽头,我没有办法再给任何人什么承诺。”

“不是现在,而是一开始,你就没权利给别人什么承诺。幸好韩庄主已故世,如他得知你和朋友的娘子私奔,只怕他不自尽,也会被你气得吐血身亡。”

“为碧儿犯什么样的错都值得,我们……的相遇,情不自禁的动心,看着她成为你的娘子……。我们定下的誓言……。整个过程,我至死都无憾。若不是四海钱庄现在这种情形,我不会轻易退却的。”韩江流痛楚得整张脸都变形了。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个大言不惭地勾引别人老婆的人。韩少爷,别那么自信,虽说你比我先认识碧儿,占了点优势,可是上天让她嫁给了我,就已经注定了我们夫妻之缘是别人抢不走的。看在韩庄主刚刚去世、四海钱庄风雨飘摇的情形,我暂时不和你计较,但这笔账我迟早会从你身上要回来的。”

“好啊,现在我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韩江流自嘲一笑,“我除了仇恨,还有什么呢?”

“韩江流,你还不够狠。想战胜你的敌手,可不是呆在屋子里怨天尤人。你太被动,主动出击,才能掌控住时机。哼,你……有得学呢!”君问天轻蔑地耸耸肩。

“多谢君堡主赐教。”韩江流很意外君问天会对他说这一番话,心中不禁讶然,不过,感触很大。“君堡主,你来找我有……什么事?”是为碧儿吗?

君问天转过身,正视着他,“你是怎么认识我夫人的?”

韩江流一怔,“我们是在草原上相遇的。碧儿怎么了?”

“不要直呼我夫人的闺名!我夫人其实不是舒富贵的小女儿,对不对?”君问天抑制住心底的忐忑,故作平静地问。

韩江流倾倾嘴角,淡然自嘲,“我以为这个秘密永远只有我独享,你还是发现了,呵!白莲夫人去世那天,我去飞天堡祭拜,从大都出发有点早,天放亮就进了草原,在路上我看到碧儿……对不起,我一时改不了,她昏睡在草地上,我叫醒她,她讲话的语气和用词非常的怪,她搞不清楚现在的朝代,也不知自己是谁,可是却不象失忆,而象是一个迷路的人。舒夫人遇到她时,她根本不认识舒夫人。似乎她是有舒碧儿的身体,却不是舒碧儿的灵魂。”

“那……她到底是谁?”君问天紧张得手心满满的汗水。

韩江流苦涩一笑,“我也不很清楚,她特别特别聪明,曾经和我说要去摆个卦摊,专门算几十年、几百年以后的事。她说过她做过一个梦,梦里有爹、娘,还有一个兄长,离现在很远很远,在梦里,女子可以上学、出外做事,男女结合要先恋爱、然后求婚……呵!”

“林仁兄??”君问天灵光一闪,突地想起碧儿有几次在梦中叫过这个名。

“呃?”韩江流瞪大眼,“碧儿她还有一个名字……叫林妹妹,我想林仁兄有可能是她兄长吧!我猜测,妹妹,也就是碧儿有可能来自……未来。”

君问天惊愕地扬起眉,无法置信地盯着韩江流。小闯祸精来自未来,这太匪夷所思了。“不,不可能的!”他喃喃自语,不愿去接受这个事实。未来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她为什么会来这里?就为了和他成婚、扰乱了他的心,然后狠心别离?

“她好象知道从哪里,在某个特定的时刻,可以回到她来的那个地方。但是……她答应为我永远不回去。她很想家,很想很想的时候就要我叫她的本名,说怕有一天她会记不住原来的名字……我知道的就是这么多……现在,一切都已随风了。”韩江流悠悠地叹了口气,多么美丽的往事啊!

君问天愤怒地瞪着韩江流,心因为妒忌而胀痛得厉害,凭什么韩江流对碧儿知道得这么多,凭什么他可以和碧儿共有这些回忆,那个人应该是自己,是君问天。

“她晕倒的那片草原靠近哪里?”他低问道。

“草原中央不是有一面大湖吗,在那附近。草原那天出现天狗吞日,刮过一阵狂风,她也许就是那阵风刮来的。君堡主,碧儿……她好吗?”

君问天低首,颤抖地闭上双眼,重重的无力感从心底升起,“碧儿她……。已经失踪十日了。”

韩江流跌坐在椅中,脸色苍白,“难道她……已经回去了吗?”

“没有我的允许,她不敢!”君问天握紧拳头,坚信地说道。上天不会如此残酷的,在他初尝心动的愉悦时,就夺走他所有的快乐。

他不要向命运妥协,一定可以找回他的小闯祸精,不计任何代价。

姜是老的辣,小狐狸也是斗不过老狐狸的。

窝阔台晚朝和耶律楚材一同回到耶律楚材的小院,找遍各间厢房,都没有看到琴儿的身影。家仆谦恭地回禀,君堡主打听到夫人的下落,已经差人接走夫人了。窝阔台当时就如一盆凉水浇到底,整个人全傻掉了,手中捧着从宫中带出来的一盒新腌制的蜜饯,“啪”地一声散了一地,甜腻的气味飘散在小院中。碧儿这几天吃药都是苦着一张小脸,他特地寻来给她吃药后过过口。

“耶律先生,是你通知君堡主的吗?”他低吼道,横眉怒目。

他不做与碧儿执子之手、与之偕老的美梦,但是在她病着时,至少有机会疼惜她、宠爱她。他第一次用了心的去讨好一个人,这对于他来讲是个新奇的感受。要求不高,看着她一天天痊愈,对他微笑,陪他聊天,不在意身份、等级,他就是一个尽力想博得女子芳心、得到女子青睐的男人,这种付出和等待让他体会到一种从不曾有过的甜蜜。就这么一点小小的奢望,难道也不可以吗?

耶律楚材不慌不忙地抬手施礼,“王爷,老臣今日一直伴随在你身边,没有时间和机会去通知君堡主!王爷日日跑老臣这小院,有心人不是很好奇吗?老臣这小院就几间厢房,能藏什么?随随便便跃上围墙,就会看得清楚。看清楚了,送个消息能要多久?”

“你是说是……”窝阔台拧着眉,咽下欲出口的话,脸拉得长长的,咬牙切齿,“小王忍、忍、忍,忍到登上大汗之位那一天,小王一定……不会再这么委屈自己了,看谁还敢违背小王的旨意。”

“王爷,堡主夫人幸好是呆在老臣院中养病,老臣这把年纪,无人敢非语,若是传出是王爷有意藏着堡主夫人,怎么向君堡主交待?王爷你快快不要声张,装着不知这回事好了,老臣自有话面对君堡主的责问。君堡主可不是大都城中不闻一名的人啊!”

“知道啦!”窝阔台哼了一声,负气地一跺脚,不耐烦地挥挥手,“小王相信你有应对之语。好了,小王先行回府。”碧儿不在这,这里就没必要多呆。白天已经对着这老头一整天,听训听得耳朵跟都起茧了。只是,只是再与碧儿这样不避嫌地轻松相对,要待何时?唯有梦中了!

耶律楚材手抚长须,摇头叹息,英雄难过美人关,君王也不例外。想不到三王爷这么个城府极深之人,动了心也如青涩少年。幸好他棋高一着,算准三王爷不好与君堡主对质,更不敢追到君府,这下,三王爷应该和碧儿小姐相见无期。时光会磨灭一切,三王爷慢慢就会忘记这一切,专注于国事之上。

“管家,堡主夫人现在安好吗?”他低声问跟随多年的老管家。

“嗯,安置在老先生从前购下的小别院中,夫人身子骨还弱,再服几天药才能痊愈。城中每家旅馆都受到飞天堡的重托,小的不敢让夫人住旅馆。夫人出门也是蒙着厚厚的头巾,别人认不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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