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慢慢惊醒了这片皑皑白雪的土地,几声鸡鸣交替响起,小镇也随着热闹了起来。
很多镇民早早起来,丝毫不在意严寒,匆匆跑向了小镇西北面那座小桥。在那座小桥不远处,发生了一件骇人听闻的事。
一匹马被横切两半,内脏掉了一地。路人纷纷作呕。一个彪形大汉倒在一旁,脖子上满是干了的黑色血块,手上还握着一把大的不得了的刀。那面每天迎风招摇的酒旗落下,连杆子都断了。
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有人指指点点,有人掩面哭泣,有人已悄悄离开不忍再看。几个壮汉则挽起袖子准备处理尸体。
只听一声“住手!”,这几个大汉呆在原地,一动不动。
循着声音来处,便看见两匹高头大马踏雪而来。骑在前面一匹马上的人是柳丁,后面一匹上的则是梅花意。
马靠近大汉尸体便被勒停,柳丁率先下了马,擦了擦大汉脖子上的血,露出了一条极细的伤口,仔细看了看,说道:“是剑,应该是把很快的剑。”
梅花意也下了马,也看了看伤口,又去看了看死马,看了看断了的旗杆,观察很久才说道:“他的伤口虽然很整齐,但却绝不是剑。”
柳丁不解:“不是剑是什么,还有什么武器能制造这样的伤口?”
梅花意道:“是它”说着随手一指,所指处是根平平无奇的竹片。
柳丁道:“这根竹片怎能随随便便就将王武杀了?”
梅花意道:“你何不仔细看看这根竹片。”
柳丁拿起来仔细观瞧许久。
梅花意问:“看到了什么?”
柳丁道:“血,一条很细的血迹”
梅花意道:“看来这次出现个很厉害的人。”
柳丁道:“杀死卓一的也是这个人?”
梅花意道:“不是,王武的伤口整齐而且很细很浅,显然是一招毙命,卓一的伤口却很糙,显然出手不是很快,也不是什么利器,或者是把没有剑尖的断剑,杀死两个人的武器不同,手法也不同。”
柳丁若有所思道:“没剑尖的断剑,沈凤麟那把断了的剑?”
梅花意道:“不错。”
梅花意接着问道:“他们去了哪里?”
柳丁道:“线人来报,他们已入了苏州。”
“天下财货莫不聚于苏州”
苏州是江南地区的经济文化中心。一座清明上河图画不完,唐伯虎诗写不尽的城市。
又是一天夜来时,沈凤麟点了灯。关上了窗子,仿佛这一刻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柳依依狠狠道:“这个客栈的女掌柜真是奇怪,为什么总是摆弄她的身姿。”
沈凤麟笑道:“可能她是觉得自己太美,美丽的人唯恐别人不欣赏自己。”
柳依依不服气道:“但她那样子一点也不美。”
沈凤麟笑道:“她哪里比得上你。”
柳依依脸红上有些泛红,忽然转移话题道:“我们为什么不去找方伯伯,要来这种地方,住这该死的客栈。”
沈凤麟反问道:“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这么容易逃脱?”
柳依依道:“因为你足智多谋,因为我们运气好。”
沈凤麟道:“不是这样,我们能逃脱是他们本就是想让我们走。然后跟着我们找到方伯伯,捣毁兴龙会。”
柳依依道:“那怎么办。”
沈凤麟道:“只能先拖延,办法总会有的。”
柳依依道:“昨晚好凶险,我差一点见不到你了。”
沈凤麟道:“我们不是还好好的。”
柳依依忽然闪过泪花道:“凤麟哥哥你以后不要这样好不好,要死一起死,我不允许你用你的命换我的命。”
沈凤麟笑着看着她:“以后不会了。”
沈凤麟就这样温柔地看着柳依依,柳依依也情不自禁地靠在他坚挺的肩膀上。
他们离得灯光太近,所以影子特别大,影子从地上一直延伸到窗子上。
不远处的屋顶上,一双冰冷的眼睛正静静看着窗子,看着他们依偎在一起的影子。这双眼睛下面满是胡子,此人正是叶离。
或许是从小就在孤独中长大,他从不知道被人靠在肩头是什么感觉。他甚至不敢去羡慕,他不需要有人依靠,因为早已习惯了孤独。有时候孤独也是好的,只有孤独才能成就他无双的剑法。
但他却为自己感到悲哀,悲哀自己的出身,悲哀自己的人生。
还悲哀自己救了一个人仅仅只换来一句谢谢。现在坐在雪里看着他们,他们是否能想起他?又有谁能想起一个乞丐?
这又如何,谁让他是一个杀手,还亲手杀了她的父亲。
好在他现在有酒。今早离开江南小镇时,他特意跑去和酒馆的小老头告别,他很喜欢这个小镇,这里的人都很好,从不把他当乞丐。当然他更喜欢酒馆的小老头,只有他最懂自己。临行前小老头还给了他一壶酒:“拿去喝吧,不要钱,出去好好闯。以后有机会在回来。”
有酒总是好的,他喝了一大口,身子瞬间暖了很多,就算再来一场大雪,他也觉得舒服极了。
世上有很多无奈,人有别时,曲有尽时,酒也有喝完的时候。酒喝完后,孤独更浓。
当他仰着头对着这个壶半天也没有一滴酒落下时,他终于肯信酒已喝完了。他狠狠地把酒壶摔在地上。然后,他又有些后悔,自己不该摔的,这个壶可是那个酒馆老头辛苦烧制的。
他只能从屋顶上一跃而下,去寻那酒壶,酒壶还在,只是成了碎片,散落各处。他胡乱捡起一片放在怀里,好像把曾经那个江南小镇也装在怀里一样。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屋顶有踩雪的声音。声音本来很轻,但在长期的孤独里,他早已有了一种可以看得见听得见危险的敏锐的本能。
他轻轻地跃上房顶,便看见一个人。这个人正背对着月光,看不清脸,但能看见他一身黑绸缎子的衣服,衣服很长,他的身体也修长,他的手里正提着一把巨大的钩子。
这个人显然不是冲他来的,因为这个人正在沈凤麟住的房子顶上,目光也是停在沈凤麟那间屋子上的。
叶离一跃起,跨过中间的院子,就到了对面屋顶,刚好落在那个人七步远的地方。
那个人大惊:“什么人?”
叶离道:“你是什么人?”
那人道:“说出来吓到你,我乃银魂钩吴霸。”
叶离是听说过银魂钩,他的一把巨大钩子,远可攻十步开外,近可攻一寸之内,倘被钩子钩住,不见血是取不下来的。
但他却奇怪那钩子不是银的,而是一个大铁钩,也不是银色,而是黑褐色,为什么要叫银魂钩?银子虽然不合适,魂字倒是取得很合适,这个钩子不知已沾上多少亡魂。
吴霸问道:“你又是什么人,为何要来管闲事。”
叶离道:“我是个无名小卒,也不想管闲事。但你想动他们两个,就得死。”
吴霸大笑道:“好大口气。”
说完手中钩子已脱手,一阵杀气逼来。钩子飞出时,后面有一根铁链控制,铁链一头在吴霸手里握着。铁钩瞬间到眼前,叶离只有闪避,谁知这钩子竟似长了眼,他避到哪就跟到哪,像一只恶犬般随时准备咬上一口。
若是有剑,叶离可能招架几招,但现在他两手空空,怎能徒手去接这个如恶犬般的铁钩?
今夜月比昨夜圆。月光是白的,钩子是黑的。月光皎洁,钩子满是血污。月光给人光明,钩子夺人生命。
被钩子钩住的人,随时可能被撕成几块。叶离这时就突然被钩住。他退无可退,只能露出左手空门,空门一出,钩子立刻咬上来。
银魂钩倘若钩住一个人的手,那个人的手可能马上就不属于自己了,只要吴霸一拉铁链,那个人的手就立刻和身体分离。
但叶离没有,吴霸拉钩子时,他立刻左手反过来抓住铁链,双腿猛地蹬地,然后顺着力朝吴霸飞去。
只见他近吴霸身时,右手忽然一出,朝吴霸脖子轻轻一抹,一点地又跃出几步远,这时吴霸已松开了铁链。
回头看时,吴霸已倒地,脖子上鲜血涌出。叶离看着右手捏着的酒壶碎瓷片,上面沾了些吴霸的血,吐了口气道:“想不到我刚才摔你,现在你却救了我。”
下面屋子里,柳依依和沈凤麟一直没有声息,直到屋顶安静后才出声。
柳依依道:“刚才明明有打斗的声音为什么不出去看看。”
沈凤麟道:“那与我们无关,我们现在本就在逃命,切不可惊动任何人。”
柳依依道:“谁说无关,万一是有人来找我们麻烦。”
沈凤麟道:“那他为什么不下来。”
柳依依道:“可能有人与他纠缠。”
沈凤麟道:“这里又没有兴龙会的人,谁会帮咱们。”
柳依依道:“也许是昨晚救我的那个长胡子怪人。”
沈凤麟道:“你太容易相信别人了,那个人你不清楚来历,他与我们也素不相识,忽然救你,必有图谋。”
柳依依道:“不管怎样,现在总该出去看看。”
沈凤麟道:“好吧,现在可能已经结束了,不过我们从后面窗子上去,不要发出太大声音。”
沈凤麟和柳依依就这样如猫儿般从窗边略上屋顶,屋顶上面现在只有一个死人,静静躺在那里的吴霸,叶离早已消失。
柳依依看到吴霸时,心头好像被什么塞住。她这几天看见的死人实在太多,他越来越害怕死亡。
沈凤麟道:“好了,人都走了,该回去休息了。”
柳依依这才慢慢回到屋子,沈凤麟才安心地从这间屋子出来,轻轻关上门,进了旁边一间屋子,他们本就开了两间相邻的房。
叶离这时正坐在一个墙角,很难使出半分力气,他实在太虚弱。他虽然击败了吴霸,但也付出代价,左手臂上现在已有个大血口,鲜血喷涌而出,他胡乱地从破烂的衣服上撕下一块破布,胡乱包扎。那块布很快就湿透了,血又溢了出来。
他忽然感觉四肢乏力,只有闭上眼睛才能感觉舒服。但他强忍着把眼睛睁大,他努力看清眼前的一切。
几家点着灯的屋子,几个身穿皮裘满面春光的人,笑着踏雪而过。一两个穿着白绢布衫戴白巾的人,勾着腰哈气搓着手匆匆走过。一只刚从客栈门口捡到骨头的小狗。
来来往往的人很多,有人匆匆走过,有人看了他一两眼。
他又想起那个江南小镇,现在如果还在那,应该会有人过来问他出了什么事,然后背着他去镇上那家小药馆,给他开一些止血的药。然后,然后……
天上又下雪了,但他已经感觉不到,也看不到,因为他已闭上眼睛。周围走过的人打量他了一番,然后有人认为他死了,有人觉得他只是睡着,但没有一个人真正上前看看。只有那个刚捡了骨头的小狗跑过去蹭了蹭他,他依然一动不动,小狗便把刚埋起来的骨头叼过来放在他旁边,轻轻地摇着尾巴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