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瀛翻了个身,像往常一样的伸了个懒腰,手臂碰到个热乎乎的东西,才猛然想起现在自己的处境,急忙睁开眼,却发现自己枕在徐鹤清的腿上,身上还盖了件狐皮披风。
她抬头看向徐鹤清,却发现后者也低头看着她。
“从这个角度看鼻孔居然也没有显得很大,仙君长得果真俊俏。”
季瀛一开口徐鹤清就想让她闭嘴,他看从前季瀛看的话本里,柔弱的女子被英雄救美之后再被这样温柔的对待,柔弱的女子都是十分感动的,哪里有人会像季瀛这样讨论恩人的鼻孔大不大?
“我虽不知仙子的鼻孔大不大,却是知道仙子的重量不轻,我的腿都给仙子压麻了。”徐鹤清开始反击。
“奥奥,就起就起,说实话,我的腿也麻了。还有啊,仙君,没人教过你别说女孩子重吗?”季瀛后面越说越小声,伸出右手撑了一下地,准备站起来,又被徐鹤清摁着头往下压,躺回了他的腿上。
“仙君,你下次再按我的头,你就要做好被我暗杀的准备!”季瀛最讨厌的就是别人碰她的头,但是她又不会即刻发作,在她这里有不知者不罪,还有有一不能有二。
“抱歉,手快了,我听仙子说腿麻了,所以想让仙子再休息一会儿。”徐鹤清从前因为碰她的头挨过不少打,后来打着打着季瀛也习惯了,但也只能他碰,现在他的身份变了,季瀛认不出,自然不肯让他再碰。
没想到这神将竟然如此是如此心胸,斤斤计较倒显得自己没有气量。
“是我说话说急了,仙君不怪我吧?”季瀛此刻头枕在徐鹤清的腿上,抬头盯着他的侧脸看。
“怎会,是我鲁莽了。”徐鹤清知道季瀛在看他,故作不知的姿态抬头看向前方。
“不生气就行,那我再躺会儿,虽然仙君腿有点硬,但是在这荒野也勉强算是能用。”季瀛说完话又闭起眼来。
她有起床气,凭人论轻重,好说话的就可以重一点,不好说话的就轻一点,谁叫她是个会审时度势的人呢。
想着想着季瀛的嘴角微微弯了起来。
本来徐鹤清听到季瀛的这番话气她不知道和男人保持距离,又笑她和从前没有分别,再一低头,看到她微弯的嘴角,便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什么男女之防在她这里什么都不是,只有关系好的和关系不好的,她也从来没有心动过,只当大家都是铁哥们。
其实季瀛也睡不着,就是想躲懒,躺着躺着就想起来了很久没有想起来的人了。
她从前在凡间的父母,兄长,还有徐青。
一个小国,夹在各方大国中间,处境艰难。她的父王母后只想国家安定,百姓安居乐业,可是战火绵延得很快,从北方一路烧到了偏南的襄国。
在天下四分五裂之前,这只是一个闲散王爷的封地,一共有十三个郡。不比那些被器重的亲王,但他生性散漫,只觉得这样还是桎梏太多。
后来差遣了府中的幕僚去处理政事,自己当个甩手掌柜游山玩水,好不快活。
后来正道不统,礼乐崩坏,这襄地的王无处可依,便随波追流的建立襄国。
襄王不愿意再受桎梏,只对外面放话病逝,却是改名换姓去游历山河,把国家交给了一个幕僚。
那幕僚正是季瀛的祖父。
乱世烽火四起,国家飘摇,她祖父和父亲能做的就是依附更加强大的吴国,这样才能让民众有民生可言。
她的父王和母后很恩爱,一辈子只有他们彼此。先是生了她的哥哥,又将徐青过继到自己膝下,而后有了她,他们一家和和美美,成为了襄国的一段佳话。
过继的徐青是襄国一名将军的遗腹子,说来也是可怜,父亲征战沙场未曾得见过他一眼,母亲生下他后血崩而亡。
她的父王感念国家忠臣,又与徐青父亲徐扬是好友,于是便将徐青接过来当作亲生儿子一并养着。
她当了十八年的襄国公主,享受了十八年父母兄长的爱护。
比起自己亲亲的兄长,她更喜欢粘着徐青。徐青在有危险的时候总是站在她的身前,在她需要勇气时总是跟随她身后,包容却不是溺爱。
在她十八岁那年,楚国攻打吴国,而襄国作为附属国,正面吴国,首当其冲。不多时日就兵临城下,消息从已经不算远的前线传回来,襄王,太子和徐将军都已经为国捐躯。
她记得当时王宫里乱糟糟的,杀人放火的敌军,仓皇逃窜的太监宫女。
“瀛瀛,走吧,换个名字离开这儿吧,从今天起,没有襄国了,你也不再是襄国公主了。”满脸泪痕却一脸坚定的母后,穿着朝谒宗庙的礼服,端坐在父王上朝的宫殿里。
“母后,那你呢?”季瀛的眼眶里蓄满了泪水,强忍着不让它流下来。
“我是襄国的王后,是你父王明媒正娶的妻子,我不会离开这个国家,也不会离开我的丈夫。”王后说着说着就轻声的笑了,一边笑一边滚落大颗大颗的泪珠。
季瀛跪下来,低着头落泪,她没有再说话,只朝王后郑重地磕了三个头,再站起来时眼里已经没有泪水了,整理了身上的衣服,转身走了出去。
一路而来都是逃窜的宫女太监,她逆着人群走,但是此刻也不再引人注意。
她冷眼看着那些敌军的先行队伍在王宫里烧杀抢掠,主力军队还在后面。
她看见通往宫墙上的那条路上铺满了尸体,她一步一步走上去,鞋子裙子上都沾了血。
她站在宫墙上大约有一刻,敌军的主力军队才悠悠行进到离城墙五十丈处。
“城墙上的是什么人?”是个粗犷的汉子。
“襄国公主,季瀛。”季瀛伸手摸了摸被她靠在墙上的剑,她很怕痛的。
“国都已经亡了,哪里还有什么襄国公主。”
这话一出,下面的士军们大笑出声,乐做一团。
“襄国在,我是襄国的公主,襄国亡了,我也是襄国的公主,别人提起我也会说原来她就是那个亡了国的襄国公主,你说,我是不是襄国公主。”她用陈述的语气反问那个军士。
一时间底下的人竟然也没有人再出声。
“我的父王,两位兄长都战死沙场,我和我的母后也不做贪生怕死的人,我不是男儿身不得上战场杀敌,这是我的遗憾,但是我是襄国王室,我死也要是为了襄国而死。”
季瀛微微低头,看向那把靠在墙上的剑,拿起来,指着城墙下的大军:“襄国季瀛,身守国门。”
季瀛记得当时冲上城墙的有好多个人,好像是敌军首领说要生擒她,敌军把她团团围住。
她璨璀一笑,现在倒是很感谢当初不顾兄长反对执意让她练武的徐青了。
杀敌七人,重创十三人,自己身上见血的伤口过百。
“襄国季瀛,身守国门。”
季瀛又说了这八个字,声音低低的,但是却满是坚毅。
她扬起这把沾满鲜血的剑,自刎于这襄国的高墙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