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清伶才回到客栈里,楼下就浩浩荡荡来了一群人,说是带着皇帝的旨意来的,什么前头太忙顾不上,如今得了空,今夜要在宫中大摆筵席,欢迎东秦使团。
吴清伶是真的摸不清这西秦皇帝是什么意思,只盼着他不要太为难自己,比如当众给他们表演个驯马舞剑之类的,那她也不必表演了,直接一头撞到那红柱上,用血再染一遍柱子,免得这些柱子掉色显得不好看,还失了他们皇家威仪。
吴清伶从床底下掏出来一双鞋,仔细的检查了鞋子里面,看到一层高高的鞋垫,叹了一口气。这些监视她的人不知道吴洲越多高,可今晚上见的人保不定同吴洲越在战场上真刀真枪的对上过,一看觉着不得了,几月不见人还能往下长。
也不敢直接垫得跟吴洲越一样高,只能折中选了个高度,只盼别人觉着有点儿差别,却又一下子想不出来才好。
日近西斜,吴清伶跟着前来指引的属官从客栈出发,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从不时掀起的帘子带宽的缝隙里观察外边。
此刻白日里热闹的长街已经是空无一人,只剩下些零星的灯笼在沉沉的夕阳里亮着红,偶尔吹来一阵风,灯笼便打着圈的晃起来,明明灭灭的。
路不算太长,马车走了有一刻钟,吴清伶便瞧见连成片的宫墙,又长又高,瞧不见尽头。
马车从偏门叮叮当当的往里走,也不知道转过几个弯,等随行的小厮敲打马车车身支会她下车时,她已经快睡着了,一路上呵欠打了得有十几个。
马车停靠在离晚宴有点距离的空地上,远远看去只看到宫殿里灯火通明,还有不停进出上菜的宫人。
好香啊,是辣椒的味道,带着点姜和料酒的香味,还有点儿腥味。
是水煮鱼片!
吴清伶此刻嘴巴里分泌的东西比脑子里闪现出来的多,她狠狠的咬了咬下唇,让自己从不切实际的幻想里抽身。
思想不受控时她总是会咬住下唇,疼痛能让她很快的清醒,只不过有时不注意还会弄出血来,嘴里咬破皮的地方还时常长出溃疡,火辣辣的疼。
她才走到门口,便感觉无数的目光打在她身上,搅做一团,让她心慌。
“尊贵的西秦皇帝,我是使团副团长,我们的将军因为身体原因,无法开口向您道贺,只得由我代劳,愿您宽恕。”
先发制人,进退得当。
“使团跋山涉水而来,一路辛苦,身体不适也是常有的事,不必挂怀。”坐在他们皇帝左侧宴席上的一位官员站起来,行了个礼,脸上还带着笑。
大抵也是外交官员吧。
双方你来我往好几轮过后,吴清伶才被带到宴席座位上坐下,至于他们说了什么,她并不知道也不关心,她没有这些政客敏锐的政治嗅觉,更有时听不太懂他们九曲十八弯的话语后藏着什么,她会的只是从眼睛里窥探别人,猜测别人,借以生存。
她看着满桌的酒肉无从下手,还要分出一缕神听双方暗藏锋芒的对话,你来我往,不肯吃一点儿亏,最后还是西秦的皇帝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两国友谊长存,只是今日是为使团接风洗尘,再谈国事难免坏了兴致,不如日后挑个合适的时间,再论长短。”
既然皇帝都已经发话,双方也没有再争执下去的理由,脸上都挂着笑,一同应了声“是”,才才坐下,只是眼神里的争斗却没有结束。
吴清伶听着这声音,有点儿耳熟,悄悄抬头往上座看,却被通明的灯火晃了眼睛,却又不能细看,只好收回目光。
觥筹交错,宴会上倒是一派热闹,只是西秦的皇帝迟迟不发作,吴清伶吃得也没胃口,只好捻了旁边的水果吃,还得分神留意皇帝的动向,宴席才到一半,她就已经累得不行了。
她想喝杯温水解解乏,却发现座上的全是醇香浓烈的酒,四处都喝得很欢快,便只好按下不提,倒了一小杯酒,一口喝光。
嗯?葡萄的香味,这是壶果酒,吴清伶心底暗自舒了一口气,他们这些将士,最是能喝酒,尤其是烈酒,越烈越爱。她平日里也不喝酒,不大清楚自己的酒量,就怕一不小心喝醉了,说出不该说的话,现下这壶果酒倒是让她宽心。
葡萄酒偏甜,配起这些大鱼大肉来解腻开胃,她不留神便喝了许多,神思便开始涣散,连带着眼神也不聚焦,凭着心中最后一点坚持,才仍旧能坐在大殿上,只是人已经醉得狠了,怎么叫也没反应。
站在吴清伶身后伪装成宫人的暗卫看着不对劲,找了人给皇上递了个口信。
“堂下那位醉得厉害,此刻已经不应声了。”
张衍点点头,扭头同身边的大太监说了两句话,又抬起杯子喝了一杯酒,朗声道:“朕不胜酒力,诸位爱卿替朕款待使团,必是面面俱到,愿两国友谊长存。”
张衍说完就带着身边的大太监出了门,把身后的宫人都就在大殿门前,踏着步往书房的西暖阁过去。
门是掩好的,只有昏黄的火光映在窗户上,里面是一点儿声响都没有,张衍让苏晟裕留在门外候着,自己走了进去,进门两步又扭过头来,把门带上。
吴清伶此刻正躺在贵妃椅上睡着,张衍细细打量她,只有笑起来才像他的妹妹,此刻闭着眼抿着唇,确实是个陌生的人。
或许是他的眼神太过炽烈而直白,前一刻还昏睡着的吴清伶睁开了眼,直勾勾的看着他,眼神沉沉,看不透在想什么。
张衍被她盯得难受:“你醒了?头疼吗?要不要喝点水?”
吴清伶点点头又摇摇头。
“你这是什么意思?”张衍猜不到。
“我好渴啊,可是娘亲说不能随意吃别人给的东西,哪怕像你这样俊朗的大哥哥。”吴清伶瘪瘪嘴,满脸写着好可惜。
“你如今几岁了,还要听你娘亲的话,自己不会分辨能与不能吗?”张衍听得想乐,俊朗这个词很多人都曾套在他身上,但只有今天这一句,让他打心眼里舒坦。
“我五岁了喔,你骗不到我的,我要回家了,这儿不是我的家。”吴清伶认真的伸出手比划,比划完了还从贵妃椅上爬起来,被张衍一把按下,“你干嘛,我要回家。”
“你的家就在这儿。”张衍想也不想。
哪知吴清伶听完瘪着嘴就开始哭,哭也不出声,豆大的泪珠嗒吧嗒吧往下掉,看得张衍心都揪了起来。
“别哭了别哭了。”张衍笨拙的替吴清伶擦眼泪,一不小心把人脸上按出红印子,张衍猜着是自己用力太大,却又不见吴清伶喊疼。
“哥哥,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掉下去的,母亲不是我害死的,你别赶我走好不好。”吴清伶拉着张衍的衣袖低声的哭,“我好想母亲啊,再也没有人给我做红糖粑粑吃了。”
吴清伶越哭越大声,话都说不清楚,抽抽搭搭的扯着他袖子道歉,哭得眼睛通红。
最后张衍把她哄睡了已经是后半夜,吴清伶睡着了也要抓着他的手,死死地不肯放松,眼角都还蓄着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