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难再找到像蛮戈城这般坚不可摧的城池了,一边要随时防备着那边蠢蠢欲动的步涧洲,一边还要抵御着不时侵犯的西北蛮人。
可即使如此,整个蛮戈城里的所有人仍有条不紊的生活着,唯一还算能感受到的战争气息,可能就是偶尔随风飘进城来的淡淡的硝烟味了。
但多多少少都还会有些影响,就像这城中自然而然孕育出的肃杀之意,虽然被那亲切和蔼的风抚平过一次,但还有一种野火烧也烧不干净春风吹了又是森林的生机,让这座城始终滋生着凌厉的肃杀。
只不过在这肃杀中比以往多了几丝平和的人情味。
但仍让符煜这种还不太适应这城中氛围的外来者或多或少会感觉到压抑。
尤其是充分继承了城池特色的蛮戈学院,近乎于军事化的管理让本就压抑符煜更是感受到了在这城池中生活的艰辛。
符煜一直认为自己是比较严以律己的人了,可现在看来倒是有些小巫见大巫。
“我感觉我再在这里待两天就要死了。”就连符煜都有些感觉不适,更不用提易莫乾了:“班里的那群小鬼天天就知道学学学,屁都不会放一个,他们真的不怕被憋死吗?”
易莫乾不开心,他堂堂的成念境大成,放在哪里都是呼风唤雨的存在,偏偏就被窝在这里,学也学不到东西,还要天天受人管。
深感委屈的易莫乾只能天天跑到符煜这里宣泄自己的情绪。
“你还说你是个讲理的人,我都二十一了,那入学条令都管不了我,你还非拉着我让我跟你一起受罪。”
符煜坐在床上自顾自的修练,自从他把风元素一分为二后,就一直在研究这两种截然不同性格的一种元素。
可终究还是抵不过屋内此起彼伏的抱怨。
“不让你跟着我,我怕我自己都坚持不下去。”符煜干脆也停下修练,从床上翻身跳下。
易莫乾气结地看着符煜,心中感慨万千。
“出去走走?”
易莫乾当时就打开门冲了出去,但还没等符煜跟上,就又退了回来。
倒不是他突然大彻大悟决心努力学习,而是刚推开门就看到楼下被一群人打倒在地围着拳脚相加的方一凡。
“快出来,看我教育教育这些天天不干好事的小混蛋。”说着,易莫乾就再次冲出门从楼上一跃而下。
“就是你爹,毁了我哥的大好前程,你个小畜生,还敢来我蛮戈城,见你一次打你一次。”打的最凶的少年一边打一边像是在向旁人解释着他为何犯此恶行。
方一凡不说话,抱着头任由自己身上留下拳脚相加的痕迹。
可暴风骤雨般的拳脚不真实的戛然而止,方一凡透过手臂间的空隙只能看到地上扬起的尘土,还能听到四散而逃般杂乱的脚步和不甘的咒骂。
“起来吧,没事了。”
方一凡这才伸出手抓着易莫乾一把站起来:“谢谢。”
“嗨,没事,应该的。”易莫乾少有的害羞着挠了挠头。
“汉源汉源!”还没等易莫乾害羞完,那边就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喊声。
易莫乾循声望去,映入眼帘的是身材格外臃肿的矮胖少年像皮球般弹跳着向他们跑来。
“你身上这是咋回事,谁又欺负你了?”一直等到皮球跑近了,才看到方一凡还没来得及拍干净的脚印和眼角的淤青。
“哪个王八蛋敢打我唐厚祥的兄弟,是他不?”皮球环顾了下四周,只看到了眼前的易莫乾,抡起膀子就要过去。
“别,人是帮我来的。”方一凡赶紧拦住自己这个冲动的兄弟。
唐厚祥这才忙冲着易莫乾鞠了一躬:“误会了误会了,对不住。”
“没事没事。”易莫乾大度道。
“这是你上次要我给你评改的那些诗词,总得来说进步不少,就是读起来还会有些笨拙。”方一凡从怀里掏出来几张宣纸,想了想,又从怀里掏出几张黄麻纸一并交给了唐厚祥:“这是我之前写的一些,你有空了也看看。”
“真好啊,我都不求自己能跟你一样有这水平,这字要有你一半好我也知足了。”唐厚祥草草看了两眼,就如获珍宝的把纸叠好塞进了自己怀里:“这些我回去了再仔细看,是我考虑不周,应该等学院放假我出去找你的,要不我逃学出去,请你咱俩好好吃一顿,你都不知道这学院里的伙食有多差,我都怕自己饿瘦了。”
“没事的,这些都等到你放假了再说,我就先走了,家里还有好多事要做。”方一凡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尘:“还有,不要再叫汉源了,跟你说了多少遍了。”
“嘿嘿,行,行,那我先回去了。”唐厚祥嘿嘿一笑,转头就蹦跳着离开了。
“你朋友?”易莫乾看了看蹦跳着上了楼去的皮球,又看了看眼前的方一凡。
“是,儿时的一个好友。”方一凡点点头,又随即冲着易莫乾拱手道:“这次谢谢了,家里还有事,先走一步。”
说完,不等易莫乾回应,方一凡就转身离开了。
“人呢?”符煜姗姗来迟。
“早结束了,你在上面干嘛呢那么墨迹?”
“苏容抱了一堆书回来,帮了把手就耽搁了一下。”
“嘁。”易莫乾不齿。
“还出不出去?”
“走走走,差点把正事忘了。”
说着,两个成念境大成就泰然自若的从宿舍后面翻墙而去。
“我现在才知道,不是学院无聊,这个城就闷得慌。”走在大街上的易莫乾牢骚道。
“别急,一会儿你就不无聊了。”
“你知道哪有好玩的?”
“这不就在眼前吗?”
易莫乾这才看到,兜兜转转间他们已经来到了蛮戈城的北门,难怪越走越觉得气氛压抑。
“诶,那不是刚让我救下那小子吗?”也就是这时候,易莫乾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出现在不远处。
正是不到半个时辰前被自己拯救于水深火热中的方一凡,只不过现在的方一凡带上了顶斗笠,整张脸都被遮在黑影中。
“看背影都能看出来?”
“他衣服后面还有没拍干净的脚印。”
“嘁。”符煜不屑。
方一凡走到一处不起眼的民居前轻轻的叩了两下门,门应声打开,方一凡转头四下里看了看,符煜二人赶紧藏进了转角。
简单的确定了一下,方一凡这才踏进门。
“你刚说楼下被打的那个孩子就是他?”也是趁着方一凡转头的时候,符煜才看清了相貌,斗笠这种东西,遮不住成念境的眼。
“你认识?”
“方汉源啊,那可是当年响彻天云洲的文科状元。”
“有听过,但他怎么鬼鬼祟祟的?要不跟进去看看?”
“不好吧。”
“你不好奇?”
“你让我看看从哪进去比较隐蔽。”
“呸。”
说这处民居不起眼是有道理的,两边的民居占地很匀称,四四方方的,唯独这处民居细长一道,像是卡在两边民居中的缝隙里一样。
“你过去点。”
“再过去我看不到了。”
“你负责听我负责看。”
“你还挺聪明。”
“砰!”一声震耳欲聋的拍桌声谢天谢地的打断了门外偷窥的两人。
符煜也顺势挤走了易莫乾。
易莫乾气没地出,又在旁边用灵力无声无息地捅了个小洞就凑了上去。
易莫乾这才发现屋里不止两个人,除了刚刚一拍桌子站起身的方一凡外,还有翘着腿悠然自得的坐在对面的一矮胖一瘦高的两名男子。
“两年了!我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哪怕是调查到在哪里都好。”方一凡气急败坏的踢开一旁碍脚的凳子:“结果呢?一直都是有线索有线索了,到头来一句准话都没有!我雇你俩来是让你们在家当饭桶的吗!”
“你小子嘴巴给我放干净点!”矮胖男子坐不住了,也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怒视着方一凡。
“坐回去。”一旁的瘦高男子放下脚轻声道:“方公子,我们也尽力了,先不说您这每个月给的这点钱还不够我们兄弟俩塞牙缝,再说了,我们也相信您父亲没死,那不是您父亲的尸体,可说不定您父亲是有了喜欢的人,早在蛮人那边又娶妻生子了是不是?”
说着,两名男子相视而笑了起来。
一直到他们笑够了,瘦高男子这才走到方一凡跟前,弯腰捏着方一凡的下巴扯到自己面前:“事到如今就跟你说了吧,以我们的实力,根本进不到灵兽山脉里,所以给你的说的那些线索,根本都是我们兄弟俩糊弄你的。”
瘦高男子看着眼前涨红了脸怒视着他的方一凡,眼神中闪过一丝带着厌烦的凶狠:“不过也多亏了方公子的那些钱,让我们哥俩好好潇洒了两年,不过可惜了,我们有了另一位金主,他给我们的任务可比您的简单多了。”
说着,另一只手从腰间划过一丝寒芒,一把锋利的匕首就出现在瘦高男子的手中:“用您一个人的命,换我们两兄弟一辈子的潇洒,您说说看,这买卖划不划得来呢?”
方一凡这才知道自己真的是大错特错了,三年前他看到被送回自家的那具所谓自己父亲的尸体的时候,他就知道那面目全非的尸体并非是对自己疼爱有加的父亲。
他太熟悉了,他熟悉自己父亲身上的每一道因为战斗留下的疤痕,那是他父亲生前光着膀子向自己炫耀的勋章。
可只有他和他的母亲知道真相,他永远忘不了母亲同他一起跪在父亲灵位前时对他说的话。
“你爹做什么事都不会错的,他若真的想走,那便有他离开的理由。”
所以娘没有一句怨言的变卖了家产分予了那些上门讨要说法的家属,带着自己离开了云帘城,扎根在了蛮戈城下的逃难者中。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方汉源被母亲改名叫了方一凡,也是从那时候起,方一凡再也没写过一篇诗词歌赋。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隐约觉得是那出自自己之手的被人传唱到内陆的词曲,为自己父亲引来的杀身之祸。
为此他一直心怀悔恨,直到两年前的今天眼前的人找到了他,他们拿出军牌告诉自己他们可以自己找出当年之事的真相,不谙世事的自己就这么相信了他们的花言巧语,直到今天。
眼看着那愈加刺眼的寒芒,方一凡闭上了眼,两行清泪顺着眼角滑落。可一直到眼角的泪划过脸颊摔到地上,想象中的疼痛还没有出现。
“第二次了啊,改天请我喝酒。”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方一凡这才茫然的睁开了眼。
“傻虽然是傻了点,但运气还真的是好的没的说。”
方一凡这才看到已经倒在血泊中的两人,又看到了半个时辰前才刚刚帮过自己的那熟悉的面孔,只不过这次,身边还多了个也同样熟悉的面孔,只是一时间有些想不起来了。
方一凡看着眼前的两人,终于还是忍不住腿一软跪在了地上,捂着脸嚎啕大哭了起来。
易莫乾刚想把他拉起来,符煜摇摇头就把他拽出门外,关上了门。
“所以你说读书有什么好,纵使你通晓古今,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可到头来呢,连戳破谎言的能力都没有。”易莫乾莫名感慨了起来:“不过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我也有体验过。”
说着,一边用余光瞥着符煜。
却看到符煜正失神地看着眼前的木板门。
“嘿,说你呢。”易莫乾顶了顶符煜。
“哭不丢人,想哭却哭不出来才最痛苦。”符煜转过身靠着门一点一点向下滑,直到把自己蜷缩成了一团:“我也是个无能为力的人。”
“穷酸书生不可怕,就你这种纯酸的最让人来气。”易莫乾看着符煜直跺脚。
屋内的哭声格外的清澈响亮,一如不久前下的那场暴雨,宣泄着自己。
慢慢的,哭声变得沉闷下来,再到压抑的抽泣。
一直到最后,声音终于被不知从何而来的不知名的厚重掩埋了。
能哭出来真的是最幸福的事了。
对于生活在世上,同样都是无能为力的人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