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三派将要如何处置景晰后,曲桐昕如约在指定地点等候凌严的出现。倒是也没等多久,凌严面色铁青地匆匆赶回。曲桐昕知道定是发生了什么。
“你到底去哪儿了?”
“这个等会儿再说。你知不知道现在谁会相信你妹妹是无辜的?”
曲桐昕犹豫了一下,她对三派的人了解的并不算详细。“田先生和姓秦的那小子倒是......”
“额,我是说,活蹦乱跳的人里。躺着的不算。”
曲桐昕领会了他的意思。他应该是有事情想托这个人去办。“有是有一个。但我不确定,他是否能全然相信小雨。而且,你我二人冒然现身,是不是太冒险了一些?”
“他若不愿?怎么,你还打算让他活着不成。”
曲桐昕轻轻哼了一声。不仅是为了她对凌严心狠手辣的无奈,更是对自己也会同样做的自嘲。“若说现在还有谁能相信,恐怕也就是小雨的大师兄了。但是此人现在临危受命做了代掌门。考虑事情上,未必会偏袒小雨。”
凌严跟季宣没直接交手过。这个人虽然是飘渺阁首徒,可武功造诣上并不突出,天机堂那边没怎么特意调查过此人。因此凌严也拿不准这个人的心思。不过,以眼下的处境和他代掌门的身份来说,确实是上佳之选。
“是时候会一会这个代掌门了。”
天色微亮,折腾了一夜,此刻飘渺阁倒是静了下来。季宣还在房中思量着如何处置景晰这件事,彻夜未曾合眼。他现在是飘渺阁的支柱,决不能在外人面前露出一丝一毫的脆弱。可独自一人呆坐在房中,悲伤涌上心头他有些情难自已。当年叶清涟把他从迷茫的深沼中拉了出来,那份大恩他永远都记得。从前总觉得还有很多时间可以报答师恩。可如今冰冷的噩耗拍在脸上,季宣一时难以接受。还记得从前师父总跟他说做人要懂得把握当下,哪怕是一事一物都该珍惜对待。当时季宣只觉得师父说的是有道理的,却没有什么深刻的体会。直至师父离世,才发现生命的终结和世事的变化居然是这样仓促。师父甚至连只言片语都没能留下,让人手足无措。
忽然,一阵风吹开了窗子。寒风席卷,季宣打了个哆嗦。他走到窗边想要关上窗,寒光闪过,一柄剑已经架在了他脖子上。眼前这人他认得,只是......
“毕方姑娘,数日未见,这是什么意思?”
凌严靠在一旁笑了笑。她居然用这个名字?随后他也走进了季宣的视野当中。“找你谈点儿事情。”
“凌严......”季宣虽然知道眼前这两个是敌人,可毕方的实力本就成谜,加上凌严现在绝不是出手的时机。倒不如听听他们有什么目的再说。“外面风大,二位不妨入屋详谈。”
凌严挑眉,心想这个季宣倒是挺识时务的嘛。
合上门窗,曲桐昕也实在是懒得说那些弯弯绕绕的,直接表明了来意。“我们两个冒险前来,是希望季掌门可以出手救小雨一把。”
“小雨?”季宣一时没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谁。魔教羁押名单里好像也没有相符的名字。
“就是齐景晰。”凌严看他们俩鸡同鸭讲的实在有些受不了。
“小九......毕方姑娘自大战后就一直没露过面,想来也不是什么正经琰月山庄的弟子吧?敢问毕方姑娘和小九到底是什么关系?再者,魔教倾巢而出杀害我多少同门,如此情景仿在昨日。要我帮你们救人,是否找错了人。”
“在下曲桐昕,是小雨,哦不,齐景晰的姐姐。先前藏在琰月山庄的队伍中,只是因为和妹妹约定在此会面,对贵派绝无歹意。凌严是天荡护法不假,我却和魔教早无瓜葛。还望季掌门可以施以援手。弑师之事,我妹妹断不会做。”曲桐昕有求于季宣,语气上客气了不少。
季宣听了这话就更纳闷儿了。曲桐昕不是早就死了吗?而且,如果毕方姑娘真的是曲桐昕,那凌严不是她的丈夫吗?为什么又说她跟魔教没有瓜葛。
见季宣迟迟没有答复,凌严倒是有些急了。“季大掌门,反正贵派和我们‘魔教’合作了也不是头一回了,何必如此纠结呢?你以为我不知道,当初是你们联系的姜弘劝我把那小丫头放走的?”
季宣当日替师父送信到邺城姜府见到姜弘时确实深感震惊。可深夜送信,他也没多逗留竟也被凌严知道了。看来他手下的天机堂当真是囊括了天下情报。曲桐昕听了凌严的说辞则是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凌严眼神有些闪烁忙解释说:“当时是苏玉抓了她塞给我的。我还不知道她是你妹。”
现在也不是追责这件事的时候,曲桐昕见季宣迟迟没有给出回复,试探性地问了一句:“不知季掌门有什么看法?”
“掌门这个称呼还是免了吧。师父尸骨未寒,我也尚未继任。说实话,我并不相信小九会杀害师父。可在寒潭,她手握利剑,就倒在师父遗体下。当众发狂更是重伤了二师弟。这些若是解释不清楚,就更加百口莫辩。”
这些事让凌严解释起来倒是不难。但他布置那么多事情,本就是为断了齐景晰回飘渺阁的念想。绝不可能替她辩驳。“你师父怎么死的,这我解释不了。不过,她为什么会发狂我倒是有点头绪。苏玉除了弓马,内力外还极擅操蛊和掌控人心。齐景晰应该是中蛊已久。我原以为他只是中了寒蛊,现在看来却不止。”
曲桐昕将当年宋致远抓走幼童修炼谚星诀一事,以及她与景晰在魔教的那段遭遇说与季宣知晓。季宣听闻大为震惊。“这世间竟有如此阴毒之人!靠这样的法子修炼,谚星诀与邪功何异?”
“倒也不是。只是寻常法子很难练成,风险极大。内功本无好坏,只是他用了最卑劣的手段。我找上季公子就是希望能得公子相助,让我把小雨带走。”若不是为了要取信于他,曲桐昕是不愿回想当年之事的。日夜不分,在身边发狂死去的孩子一个接着一个。哭喊声不绝于耳,宛若人间炼狱一般。
“我不能就这么答应二位的请求。”季宣回应的很干脆。
他态度如此坚决,倒是出乎曲桐昕和凌严的意料。原本听他的意思还是比较向着景晰的。季宣解释说:“我并非不想帮小九度过这次的难关。可是,如果我就这么私下放她跟你们走。那在她身上的污名就永远洗刷不干净。你们魔教早前故意放出了那么多对小九不利的消息,为的不就是让她失去师门的支持?一旦她真的和你们回了天荡,岂不是遂了苏玉的心愿?”
“我会带她离开。我不会让她去天荡的。”曲桐昕斩钉截铁的回应了季宣的疑虑。
凌严则是在一旁没有发话。今日接触下来,季宣此人武功虽不出众,没想到心思倒是缜密。飘渺阁没了叶清涟必然势弱。不过有这位继任掌门,应也能撑上十载。
“其余两派掌门给出了五日的期限。我还是主张先全力调查此事。关于蛊虫之事,我早前已作此猜想,过会儿就吩咐七师弟刘凌去给她把脉查验。只要确定了此事,就能争取到更多的时间。曲姑娘,你与三派没什么瓜葛,可小九却不是。她在飘渺阁数年,有许多割舍不了的东西。若是不把事情调查清楚,想来她也无法就这么潇洒的跟你去浪迹天涯。不知你意下如何?”
“这......”曲桐昕犹豫了一下。季宣说的不无道理。可以她和凌严现在的处境,多在飘渺阁待一天,暴露的风险便加深一分。
“二位不必担心,这几日你们可以留在我房里或是趁无人的时候出来走动一下,这里离其他师弟的房间都很远。我大部分时间会在师父的书房处理战后的布置,每天会送些餐食过来。但,我也有言在先。倘若二位还要轻举妄动甚至伤我同门,那我们的合作也就此为止。待到此事结束,我们依然是敌对的关系,若是日后相见,不必留手。”
“多谢季公子。”
“我这就吩咐七师弟去给小九把脉,二位自便。”
凌严看着季宣离去的背影,神情显得有些凝重。曲桐昕瞥了他一眼,警告他说:“你最好是别现在动什么歪心思。要是耽误了救我妹妹,我绝不会放过你。”
凌严摇了摇头,心里像是装着事儿。“他的话也不可尽信。你先合眼休息一会儿吧,我守着。以免他出尔反尔,引人来抓我们。”
曲桐昕从取出一串银铃,将它挂在了窗户开合的地方。万一有人想要窥探些什么,他们也能尽早发现。曲桐昕一向浅眠,才合上眼没一会儿就隐约听到了凌严咳嗽的声音。她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凌严正背对着她,用手捂着嘴,生怕太大声吵醒她。
“你,没事吧?”
凌严僵住了一瞬,随后抹了抹嘴角的血丝,转身故作镇定地说:“有点冷罢了。”
曲桐昕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将他的手掌翻了过来。暗红的血渍布满掌心和指尖。“到底怎么回事?”先前跟他交手时虽然知道他的内伤没有痊愈,但也没有大碍的样子。可现在怎么有越来越严重的趋势?
“你去听墙角的时候,我循着踪迹找到了苏玉。”
“你跟他动手了?”
“也不算是吧,大家都留着手未尽全力。不过就是比划了两下。他早前被你妹妹设计伤的也不轻。”说起这事儿,凌严笑的有些得意。苏玉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的攻山大计会毁在一个黄毛丫头手上。“抱歉,吵醒你了。”
“无所谓,这些年睡的一直浅。”曲桐昕对他的话将信将疑。无论是凌严还是苏玉应该都没有蠢到在飘渺阁大打出手。可她也不通医理,凌严这么说也就这么听着了。“所以,苏玉说了什么?”
“没什么有价值的内容。不过,找到他时,他正在跟一个人私下会面。我追上去看看那人是谁,苏玉这才跟我动了手。想来,那人就是他在飘渺阁的内应。”
“后来呢?”
“我问了一下你妹妹的事。但,想也知道他不会说了。看样子他应该已经动身离开飘渺阁了。”苏玉当众让齐景晰发狂伤人,目的多半是为了实验蛊虫的效果。极可能也是要让她彻底失了飘渺阁的支持。既然凌严有意要救人,苏玉也不必留在山上亲自动手。
“他陷害小雨这笔账我迟早要跟他算清楚。”
这话说的就让凌严有些尴尬了。他有很多话想要问她,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凌严也有些纳闷儿,自己几时变得这样扭捏。可心中对她的愧疚,始终束缚着他。
曲桐昕对凌严的感情很复杂。她曾以为自己对他恨得彻底,可当她知道凌严并非是直接杀害了父亲的凶手后,竟还是心软了下来。只是,无论如何他也参与其中,骗了她多年。若说爱,那也再不能了。“还是我先守着你休息一下吧。万一季宣真的靠不住,你伤成这样还得拖我后腿。”
凌严无奈的笑了笑,老实的照办了。
季宣在叶清涟书房门前深吸了一口气,却还是没能扫清胸口的沉闷感。他让人把刘凌叫了来,商量是否有办法能证实景晰受蛊虫影响。两人翻阅了不少师父的医书,上面对巫蛊的记载甚少。研究了大半日也没个头绪。
“大师兄,光这么找,也不是个办法。要不我们还是亲自去看一下九师妹的情况,说不定能有所突破。”
“言之有理。只是,不知道小九现在......她受的刺激不小。据看守她的师弟说,她......唉。”季宣欲言又止,叹惋着摇了摇头。
景晰被关在地牢内的一个隔间。手脚皆被铁链锁住。季宣也不想为难她。可景晰在寒潭发狂时竟要两位掌门联手才能制住。为了防止她伤人,这也是无奈之举。季宣领着刘凌跟看守的弟子打了照面。并吩咐说,这几日如果是刘凌过来看诊,不必另行请示。
二人行至景晰的隔间前,一下子怔住了。她的情况,比弟子回报的还要不如。景晰靠在墙角,蜷缩着身体。目光呆滞,泪痕清晰可见。她仿佛没看见季宣和刘凌一样,就呆呆地看着某一处,不发一言也不动弹。整个人像是丢了魂儿一样。季宣看了倍感心痛。小九是多么一个活泼开朗的姑娘,如今却是这幅模样......想到这里,季宣心中对陷害她的罪魁便更加恨上几分。他打开牢房的门锁,蹲下身拍了拍她的肩头,轻声说道:“小九,别怕。师兄相信你。”
“晰儿......别怕......”
景晰忽然尖叫起来。秦邵被自己刺中倒下前的样子再次在脑海中浮现。她推开季宣,颤抖着又将身子缩紧了些。她不知道为什么会接二连三发生这么多事。她怕自己当真是杀害师父的凶手。也怕自己会再次控制不了自己的意识,出手伤了他们。
“大师兄,九师妹情绪这么激动。脉象上多有影响。要不,还是晚点我再来看她吧。现在门派里事务繁忙,许多事还需大师兄你调度。或许,我们也可以从别的途径证实九师妹的清白也未定。”
季宣也是发愁,景晰这样子连正常对话都做不到。问,怕是问不出个所以然了。“晚点你来看她的时候,给她捎带张毯子。地牢里太冷,别冻坏了她。”
“知道了。”
除了自己和刘凌,飘渺阁上下已无人再敢相信景晰。毕竟他们全都亲眼看见了景晰六亲不认的癫狂模样。门派里谁不知道她喜欢秦邵。可就连秦邵也被她所伤,至今没有脱离危险。很难不让人相信师父也是被她所杀。还有四天半的时间,真的能帮小九洗脱罪名吗?季宣心里也没有底。但,无论如何他也不能畏缩不前。既然小九这边没什么突破,那就只能想别办法证实杀害师父的真凶另有其人。
刚出了地牢,一个琰月山庄的弟子小跑着上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在下李开,是负责照顾掌刑使的弟子。我们在整理掌刑使衣物时,发现了几封信件。似是叶阁主的东西,特送来给季师兄过目。”
季宣狐疑地接过信件。信封上确实写了个“叶”字。他把信封翻过来,蜡封处的纹样引起了他的注意。这纹样,他小时候似乎就曾见过。可,为什么师父的信件也......而且这信为何在田师叔手上?“多谢李兄,这信件确实是师父的。”
“那就好。既然信已送还,我还要回去照料。先告辞了。”
与刘凌和李开分别后,季宣火急火燎地拿着信件回了叶清涟的书房。并吩咐任何人不可入内打扰。他不断的在书架上翻找着什么十分要紧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