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暗,景晰方才回到花朝阁。刚刚从后门翻墙进来就发现凌严正坐在院中。
“你去哪儿了?怎么这么晚回来?”他的语气略有些急躁地责问道。听上去仿佛是等了她许久的样子。
景晰像是做了错事一般,眼神有些闪躲。仓促间不知道要编出个什么理由来。只能朝他礼貌却夹杂着敷衍的笑了笑。“你几时说过我出入要向你汇报去处了?”
凌严眉头微蹙。但细想自己不是来与她拌嘴的,也便罢了。“后天是上雍节。我让人在映月楼订了位子,请你吃饭。权当谢你回头救我。”
“啊?”景晰没想到凌严找她居然是来请她吃饭的。本来一句感谢的话也就过了的事儿,他却这般大张旗鼓、郑重其事。看来凌严这人还真的是很计较这些。看着凌严认真的神情,景晰感觉不好推拒。加上之前一路奔波确实没正经吃过什么正餐,顺势答应了下来。“行,到时你来唤我便是。”
“一言为定。”见她答应的爽快,凌严凝重的表情也稍稍抚平了些。他目的达成,转身离去。走了两步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放缓了步子边走边低声说道,“最近街上乱,别出去乱跑。”
第二天清晨,景晰正在院中做些简单的伸展,活动筋骨。不远处忽然传来了乔娅的声音。
“齐姑娘看来恢复的不错。”
之前听说乔娅带着令旗来召凌严回天荡的总坛。没想到居然这么快就到了,看来这事儿还真的是颇为要紧。乔娅见景晰没什么大碍心里也放心了一些,总归好跟她姐姐交代。
“乔姐姐,好久不见。凌严不住在后院,你要是找他要去酒楼哦。”
“我已经见到右护法了。这不是给你送药来,顺道来看看你。这个是从百草谷带来的丹药,是给你调养的。听右护法说,他已经将你的情况同你说过了。这些丹药足够应付一阵子。”乔娅从包袱中翻出了几个小药瓶。
“那个...乔姐姐,我可不可以问你些事儿?”景晰这些日子有些烦闷想找个人说说话。怜织姑娘要忙花朝阁的生意,有些话又不便跟凌严多说。
乔娅犹豫了片刻,随后凑近了她的耳畔轻声道:“我想,应该不是什么可以在院子里说的事儿吧?”
虽说是女子,但是景晰甚少跟人有这么亲近的接触。她脸唰地一下子绯红起来。乔娅看着她的反应想起了她姐姐,不禁笑出了声。乔娅掩上了房门。其实她方才就看出景晰有些闷闷不乐,但毕竟交情不深,贸然关心实在突兀。既然她想找自己聊聊倒也正好。
“好了,想问什么,说吧?”
“乔姐姐......你在凌严身边,可曾见过我姐姐?嗯,就是凌严的夫人。”景晰想多些了解自己的亲人。原本问凌严就好。可先前凌严提起她的时候表情那么痛苦。景晰也不想引得他伤心,想来姐姐在他心中的地位还是很重要的。
乔娅万万没有想到她会向自己打听阿昕的事。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跟她提起。曲桐昕并不希望让她牵扯到这些恩怨里来,想想还是不要与她多说的好。“我跟随右护法时夫人已经过身了。其实,这些你去问右护法不是更好么?”
“他提起姐姐的时候,很难过。我也就没好意思多问。”景晰有些失望,本以为乔娅见过姐姐可以多了解一些。
难过?呵,我看是内疚多一些吧。凌严,若不是你,阿昕也不会落得如此地步。“不过,我也听别人提起过。听说,夫人本是个很温柔的人,对待他人都很好。只是......夫人发狂时可谓六亲不认。为了不伤害旁人,夫人自请让主上把她锁在石室里。就是之前囚禁过你的那一间。至于这个中细节,我就真的不甚清楚了。”
“那间石室,竟是用来囚禁姐姐的......”当初她被关在石室时就曾猜想那里被用来长期囚禁过一个人。没想到被囚禁的竟是自己的姐姐。凌严跟她被困密室时曾经提到过,修炼谚星诀失败的人大多都会发狂。如今听乔娅所言,看来不是危言耸听。只是,照这么说来,难道自己当真会发狂致死吗?先前在竹林里,确实出现过恐怖的幻觉。想到这里,景晰有些害怕的打了个寒颤。她找乔娅叙话也不完全是为了姐姐的事情。她吱吱唔唔了一会儿,有些难为情的问道,“虽然有些唐突,但是我能不能问一下乔姐姐你有没有喜欢的人呀?”
一下子没头没脑就转了话题,乔娅被她突如其来的发问问住了,思索了片刻。“也算是有吧,只是并非是男女之情罢了。怎么?齐姑娘有这方面的烦恼?不妨说与我听听,说不定也能给你点建议。”
景晰大致把她与秦邵的事说给了乔娅。乔娅心想这要是让阿昕知道了,非得劈了那个姓秦的小子不可。见乔娅想的有些出神,景晰小声唤了她一声,“乔姐姐?”
“抱歉,方才想起了一些别的事。你这师兄看着多半是京中显贵人家的公子。说句不好听的。你如今被多方追捕。你那师兄对你再怎么情真意切,他的家人也未必能接纳你。况且,他已有婚约,你最多只能成为他的侧室。当然,你若是当真倾心于他想与他厮守一生,估摸着也未必不能接受这些。可是,一旦入了这样的人家怕是再也没有这天高海阔,潇洒自由。这些你总要认真想清楚才是。女儿家的一辈子必不能草草轻付。”若是阿昕在,应当也会同她这样说吧。虽然阿昕并不希望齐景晰跟着凌严,她真的有心仪之人固然是好事。可听上去这秦家公子实非良配。眼下她不在此处,乔娅也只好临时扮起了长姐的角色。
景晰也知道自己处境尴尬。可她不甘心轻易放弃跟师兄的感情。虽然这份感情才刚刚明朗,却早已是情根深种。只是如今风雨飘摇,景晰心中也没底究竟她二人能否走下去。
“嗯,我会的。”
“齐姑娘可在?”一阵敲门声打断了她二人的谈话。每日这个时候怜织都会命人送些餐食过来。不想今日却是她亲自前来。
景晰开了门,怜织见到乔娅有些意外。不过那一丝惊讶很快就被她掩去了。“原来乔姑娘也在。乔姑娘的房间就在齐姑娘隔壁,我已命人在打点了。”
景晰接过餐盒。“劳烦怜织姑娘亲自来一趟。”
“其实也是有个不情之请。最近忙着为上雍节做些准备有些不得空。但是从西郊订的一批灯饰至今还未送到。这眼下人手也调配不开......”
“我去帮忙催一下好了。”叨扰了怜织姑娘十几日景晰也想要报答一二。就这么闷在院子里总是受不住,正得了个理由出去溜达。
“那就多谢齐姑娘了。我已经征求了右护法的同意,右护法的意思是让乔姑娘也一同前去,彼此有个照应。近来都城人流复杂,以免生出些什么枝节来。”
凌严虽然看上去很器重乔娅。但也只是觉得她可堪一用。毕竟乔娅是苏玉派来监视他的这点他早就清楚。即便乔娅已经投靠他,却仍适当透露给苏玉一些消息以保全自己。当然,有些事本就是他故意让乔娅知道的。至于真正隐秘的行动,凌严自然不会透露给她。
“放心,我定会护齐姑娘周全。”乔娅拿不准凌严到底什么心思。但是同意齐景晰去帮忙又故意把自己支开,看来是有些布置不方便让别人知晓。
景晰倒是没有乔娅想的那么多。只是怜织请自己来帮忙居然还要经过凌严的同意,这可让她心里不是太痛快。
西郊有不少贩菜贩果子的小摊位和茶棚。赶着进出城的行人,车马也相当繁密。根据怜织给的地图,那家制灯的人家就应该在出城不远处。左右时间还早,景晰并不是很赶。到底是都城,就算是郊外也要比其它地方气派繁华一些。景晰逛了几个小摊位,看着各种新奇的玩意儿。如果没有天荡宣战、自己身世被揭穿这一系列的麻烦。她其实很想到各地走一走看一看。
乔娅突然一把将她拉到身后。
“乔......”
“嘘......”原来是一队琰月山庄的弟子骑马经过。虽然不知道是不是景晰在雍都之事走漏了风声亦或者他们只是为了其它事到此。谨慎些总是没错的。
待他们走远了,景晰才松了口气。“乔姐姐,快走吧。”看来,即使是离开了琰月山庄的势力范围,也随时有被追捕的危险。这几日缓和下来的紧张感一下子又崩了起来。
“放心吧。天荡在雍都还算有些实力。即便是琰月山庄的人找到了你,右护法也有法子护你周全。”
“嗯。”景晰虽然嘴上不说,但其实她心中是郁结难平。若是没有发生这些事,她还是飘渺阁的普通弟子。如今却落得要依靠魔教护法庇护才能生存的地步。哪怕无数次告诫自己要跟魔教保持距离。但自己跟天荡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想要撇清了实在没那么容易。景晰感觉自己就像一只初次离开巢穴的幼兽。在广茂的森林中与四伏的杀机为伴。心中的恐惧让她颤栗。
与此同时,凌严正准备赴约去见什么人。怜织看上去略有些担忧。
“护法,要不,还是我跟你一同去吧。”
“你跟我去也太显眼了点。也不是什么危险的事情。如果我回来之前乔娅已经回来了,帮我找个理由拖住她。”怜织好歹是花朝阁的头牌,跟着自己出入太过引人注意。
“是。”
凌严不信任乔娅,对怜织同样有所保留。怜织这些年在他手下甚是得力,但她对姜弘既动了真情,那便算不得是自己的人。
后巷已经有一顶轿子在候着凌严。一路上轿夫绕了些路,仿佛是在确认和摆脱跟踪的人。凌严对此并不感到意外,他也不想这么早就暴露。轿子被直接抬进了一处别院,并没有在门口落轿。不一会儿,一个管家穿戴的人前来迎他。穿过蜿蜒的回廊,这才见到这别院的主人——皇三子,禹王季晗。
“见过王爷。”
“凌护法不必多礼。原本是打算下个月去安城与你相见,不想凌护法因故来了雍都。”季晗的计划是有些被打乱了,但总的来说不影响什么,他也不是当真那么在意。“凌护法,请坐。这么急着相见,有什么重要消息是要当面告知本王的?”
“再过数月,天荡就要与三派起正面冲突。近日忽然连发掌教令旗强召天荡堂主以上职位的人回总坛议事。大约还有月余就会正式向飘渺阁方向推进。太子强行保住了逸清居,飘渺阁有天险可做防守。这一战恐要耗时颇多。”
季晗只是静静的听着凌严所述,并未有只字片语。天荡与三派之争,他想要达到的目的只是让他们互相消耗。胜负,并非是他在意的。
“另外,飞鸽来报,太子早在数日前提早出发,秘密约见了御史中丞秦毅之子。”
“秦毅本就是太子手下的鹰犬。就算是见了他的儿子,又有何特别?”太子提早出城这件事做的十分隐蔽。就算是紧盯着太子府,竟然也还是有所疏漏。
“秦毅鼓动太子提拔有前途的重臣子侄。四品以上的官员本就不易有什么变动,若是使法子用力过猛很可能引起陛下不悦。结交一些往后有前途的世家子弟要显得讨巧的多。就拿秦邵来说。其母乃是您的姑母莲安公主。此人还与莅博侯周家早有婚约。日后仕途不可限量。把此人攥在手中的重要性,想来太子还是明白的。”这些是他把解药给了景晰之后方才得知。“再者,秦邵虽非飘渺阁首徒,但尽得叶清涟真传在门中地位举足轻重。若是他日真的有什么需要,那太子就相当于手握逸清居和飘渺阁两大门派。即便琰月山庄尚未明确支持哪一位,也难免向太子那边靠拢一些。更别说琰月山庄出了数位朝廷武将,本就不是什么安分的江湖门派了。”凌严字字珠玑地分析着,同时也在观察季晗的反应。这个三皇子,素有贤王之称,实则对储君之位有着莫大的野心。
“有点意思。本王知道了。”季晗并没有表露出太多的情绪。
“至于我亲自来拜会王爷的原因,主要是怕手下人转述时未能清楚表达我接下来要说的内容。凌某想要劝谏王爷不要在探听消息上多费人手。您在东宫安插的眼线近日来连续被拔除。东宫的防备日益牢固。其实您知道的,我这边都可以为您搜罗到。您不知道的,我们手上也有可供您参考的情报。为今之计,王爷只需继续在朝堂牵制太子一党。御史台已经开始着手调查盐税与土地弊案。天机堂的情报网,总还是靠得住的。”美其名曰劝谏,实际上凌严就是嫌他手下的那些废物打草惊蛇给他添乱。
早就听闻凌严手下的天机堂掌握着几乎整个季郑国的情报网。上至深宫内院,下至蛮荒之地。然而在未并入天荡时天机堂也只是长青盟下的一个堂口罢了。以前从未觉得区区一个江湖组织能有这么大的能量。可近日来季晗手下的眼线大量折损,情报也时常有误。反观凌严这边似乎受到的影响却是不大。想来苏玉最为忌惮的也就是凌严的天机堂了。“凌护法。虽然你提供的消息情报是比苏玉有用不少。但是,本王还是那句话。本王要的只是天荡的支持和南旖宝藏。至于提供这些的人是你或是苏玉,对本王毫无差别。明白吗?”
季晗这样的反应凌严倒是不感到惊讶。当初他与苏玉几乎同时找上了禹王。若非有天机堂在手,加上他对谚星诀的了解程度要更深一层。在季晗眼里无疑是掌握天荡实权的苏玉显得更有价值。其实凌严也不是特别看得上眼前这位三皇子,起码没有到挤破脑袋想要辅佐的程度。只是以合作的角度来说,他还算得上是一个合格的选择。在他眼中,季郑国的皇位之争远不如他真正的目的来的重要。季晗以他为棋,凌严又何尝不是。可要达成互相利用的条件,首要的还是要设计除去苏玉。如若不然再多铺排也是枉然。该说的都说了,若是季晗实在不肯配合,也没有法子。
“若是王爷没有别的吩咐,在下就先行离开了。有消息称琰月山庄的一队人在乔娅之后也出发往雍都方向来,目的不明。现下应该也已经到了,在下还需要些时间去探查清楚。”凌严虽然对季晗毕恭毕敬,但实际上打心底里厌恶这么说话。
“那本王就不送了。凌先生保重。”
凌严走后,季晗面色凝重,招来了管家。“命咱们在东宫的人先撤出来,免得反倒被他们利用传些假消息出来。上次派去东榆的人调查的如何了?”
管家双手呈上一封被蜡封住的信夹。他指尖稍稍用力撵去了蜡衣。看过信的内容,季晗的脸色愈发难看。
凌严身份,久察,无所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