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名士居多,明月在此见过了。”她屈了屈身子,行了个礼,声音如清泉流淌,又柔又脆,却不娇媚,随后纤指按弦,轻拨起来,顿时玉珠走盘,曲调已起。
今日弹的是《绿腰》,上面低眉信手,下面人声安静,越听越奇,这调子似与旁人不同,只听下拨如雷,幽泉流下,直到曲终收拨,众人还沉浸于中。
曲毕,明月起身,正打算离开,这时一男子突起身问到:“不知明月姑娘此曲如何弹奏,为何与我平时听的似有不同。”
“明月只是将调子移到了枫香调上弹,其他并无特别。”说完微微行礼,便莲步而去。
那男子呆愣原地,众人如梦初醒,感叹妙哉,能有如此玲珑心的,也只有明月姑娘了。
前厅和后院之间有栋小楼,明月的房间在二楼最里面,刚走到楼梯,后面便传来匆匆的脚步声。
“明月姑娘!”
她回头,原来是薛询跟了上来。
“公子止步吧,小楼乃是居所,外人不可随意入内。”
见她虽半遮面纱,可那蛾眉却微微皱着。
薛询赶忙作揖:“唐突了。”,后面的小厮捧着个盒子上前。
“这是木兰玉簪,”他说着打开盒子,簪子精细小巧,浑身通透,顶部雕着一支木兰花,含苞待放,栩栩如生。“配与姑娘正合适。”
“公子好意,明月心领了,这簪子还是拿回去吧。”说完也不等他答复,便转身上了楼。
薛询无奈摇摇头,早就知道会是如此了,他看了看躺在那的簪子,顺手把盒子合上,转身说道:“走吧,回府。”
乔妈妈的房间在她斜对面,刚走到门口,就听到她在说话,里面还夹杂着妇人的低泣声。
“你这要的这么紧,我哪里能凑出这么多钱?”接着又听到乔妈妈叹了口气,说:“你先回去吧,我想办法先凑些。”
明月站在门口,朱氏正好开门一见她,头一低,便赶快离去,门都忘了关。她抬眼望去,乔妈妈正坐在桌边,眉头皱着,眼睛紧闭,手指按在太阳穴上。她没看见她,明月也没吱声,转身便回了自己房间,刚一进屋,就觉得有些不对劲,窗户明明是关着的,现在却是打开的,走近一看,上面竟有一个脚印,房间有人来过!
她快步走到床边,打开暗格拿出里面的盒子,盒子里面的东西都在,没有被人动过,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没被动过,这里面的东西是绝对不能丢的!可总觉得这床有些奇怪,是哪里奇怪呢?
她伸手开始在被褥里摸着,果然有东西!拿出来一看,是本册子,并无其他标记,可打开后,她却吓了一跳!这是一本账,里面清楚地记录着平治六年到平治八年的税收去向,收上来多少,贪污多少,几个人平分......这分明就是一个账本!
越看越心惊,她下意识的赶快合起来,放在心口,这个怎么会出现在她房里?是谁放的?为什么要藏在她这里?一时之间脑中思绪千转,却毫无头绪。又隐约听到门外乔妈妈的声音,赶忙定了定心神,和盒子一起放入暗格之中。
没过多久,香冬端着水盆就上来了。
明月状似无意的问道:“今日可有人上了二楼?”
香冬挂着衣服:“没有啊,哦对了,晚些时候,那朱氏来过。”她挂好衣服,看窗户没关,随口说了句:“晚上露水重,姑娘这开着窗子当心受了寒。”
明月赶快将帕子放在一边,走过去将窗户关起来:“只是刚刚觉得有些闷,开着透透气,对了,那朱氏早上不是刚来过吗?”
香冬回道:“无非就是要钱呗,乔妈妈也拿她没办法。”随后端起盆子说了声便离开了。
待她走后,明月又将窗户推开,看着上面的脚印陷入沉思,这脚印只有一只,而且看这方向,应该是从房间里面出去留下的,可香冬又说没人上来,那这人必是躲过了旁人,且还是有些功夫的,不然也不能直接从这跳下,可到底是谁呢?又为何将这册子放在她这里?
那册子牵连人数广,她若是藏册子的人,肯定不能随意找个房间藏起来了事的,所以肯定是知道她是谁才会藏,看来还有其他人也在调查当年的事。那若是当年的人,那会是谁呢?
虽然她那会年纪小,可也知道整个谋逆事件里,只有镇国公府抄了家,并未大肆牵涉旁人,有谁会如此大费周章的调查呢?还有,她的身份到底是怎么暴露的?又有多少人知道?她躺在床上想着,手指摩挲着胸前的玉剑,却怎么也没有头绪。
一早,她就被外面的一阵哭嚎给惊醒了,赶忙起身,不多时,香冬也进来了。
“外面什么情况?”明月边穿衣服边问。
香冬把脸盆兑好水,放在桌上,接着去理被子:“张家的那位欠了赌坊三千两银子,昨儿个还去赌,竟然拿他儿子做了赌本,结果孩子被扣了下来,张秀才被打断了一条腿直接扔了出去,赌坊放了话,三日之内一定要见到钱,不然下次可就不是张秀才的腿了。”她整理好床铺,接着支开窗户:“喏,这不一大早那张秀才和朱氏就来了吗?”
明月顺着看过去,张秀才坐在凳子上,朱氏跪在后院里正趴在那里哭,乔妈妈捂着心口趴在石磨上,她叹了一口气,竟然拿孩子做赌本,朱氏不能生养,那孩子还是乔妈妈的,这不是要她命吗?
“听说现在欠的钱利滚利已经这个数了!”香冬伸了伸手
“五百两?”
“是五千两!”
明月吓得吸了一口气,五千两?买下缀锦楼都能绰绰有余了!这张秀才还真是胆大!她接着向下看去。
乔妈妈捂着心口哭着说:“你现在就是把我卖了,把这凝香馆卖了,也凑不出这些钱啊!”
“那你这么多年就没攒下些钱?”那张秀才一脸无赖
“我这么些年,哪里有过钱?但凡手里有些余钱,不都被你们拿去了吗?”她说着冲到张秀才面前,挥手打了他一巴掌,张秀才一个没坐稳,直接倒地,压到他那条断腿,哎呀哎呀的叫着,朱氏赶紧将他扶起。
乔氏指着他鼻子骂:“你这杀千刀的!你竟然拿你自己儿子做赌本,世上怎会有如此父亲!”
“那我也没想到我会输啊!本来还想翻盘……”张秀才看到乔氏的眼神,突然闭了嘴。
后院一时间只有乔妈妈压抑的哭声和朱氏的啜泣声,明月听的心烦,关了窗,过了会儿,听着没了声音,估计是人已经走了。
下午,乔妈妈敲了明月的门,明月心里已然有了预感。
“你打算怎么办?是去报官府换钱,还是直接将我卖了?”她喝了口茶,慢慢说:“你去报官的话,怕是你自己也会受牵连,还是将我卖了吧,要是卖的钱不够,你再想其他办法吧。”
乔妈妈纂紧帕子,嘴角自嘲的笑了一下:“到底是名门之后,还是你聪明。”
“不是聪明,只是知道人之常情,骨肉亲情是谁都比不上的。”
乔妈妈抬头似要说什么,却发现明月正看着她,抿了抿嘴,逃也似的起身出去。
凝香馆的明月姑娘明晚出阁,价高者得!
听闻消息的众人只能唏嘘,毕竟昨天早上朱氏那一嗓子嚎的很多人都听到了,事情始末也不是什么秘密,稍稍一打听便能串联个七八,不管到最后花落谁家,反正今日凝香馆是早早就聚集了一大批人。
小楼二楼,明月房门关着
乔妈妈靠在门外,像是在喃喃自语,又像是和里面人说话:“我自知对不住你,从一开始我只是想把你当做这摇钱树。也不怕你笑话,原本我还想将你在留两年,再将你身价抬高些,找个有钱或有权的,算是对的住你了”
她深叹一口气,接着说:“可我自知,这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我今儿同你说这话,既不是要获取你的原谅,也不是要你的同情,我不后悔这么做,你就算不同意,我也能逼着你同意。女子如浮萍,既然已经到这份上了,你怨我也好,恨我也罢……”
乔妈妈话没说完,身后的门“吱呀”一声,明月走到她面前,平静地看着她:“我不恨你,也不怨你。”然后跪了下来,磕了个头:“这是感谢您当年的救命之恩。”
第二个,“这是感谢您这些年来给我口饭吃,没有打我骂我,没有亏待我。”
第三个,“叫您一声妈妈,您自己多保重。”
乔妈妈心中一阵酸涩,立即转过身去:“我这是把你卖了,你还是来谢我?真是个傻的!”擦了擦泪,接着说道:“给你个忠告,男人的话,可千万别信,不然像我一样,这一辈子都在火坑里,爬都爬不出来!”
说完,甩了甩帕子,扭着腰,提高了嗓子喊道:“香冬呢?个小贱蹄子,这都什么时辰了?还不替你家姑娘梳洗打扮?若是误了时辰,看我不扒了你的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