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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纸魔法

献给我的丈夫,乔丹。他是我生命中一切魔法的源泉。

西奥妮一直盼着能成为一名铁熔魔法师,盼了整整五年。

可惜,当大家从塔吉斯·普拉夫魔法学校毕业时,其他人都自由选择了自己喜欢的魔法媒介,而她却由学校做了安排。“折匠不够啊。”魔法师阿维斯基在办公室里对她解释道。

自打西奥妮听到消息那天起,到现在快一周了。她还能感受到当时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的刺痛。“纸,是一种美妙的介质,”魔法师阿维斯基继续劝慰她,“也是一项近年来近乎失传的技艺。这一行就只剩下十二位执行魔法师了。除了分配学徒,我们别无选择。我很遗憾。”

西奥妮也很遗憾。这些话让她的心都碎了。现在,站在纸魔法师艾默里·塞恩的老巢前,她巴不得心脏就此停跳算了。

她紧紧地握着行李箱上的木手柄,盯着眼前这片可怕的景象,比那些断断续续出现在她梦中的想象还要光怪离奇。魔法师塞恩——泰晤士河畔唯一的折匠——离群索居,住在伦敦的荒郊野外。这还不算最糟的,他的住所看起来根本就是篝火夜话的恐怖故事中才会出现的那种。六层高的屋墙黑黢黢的,指甲在上面留下的抓痕让油漆斑驳不堪。西奥妮踏上那条远离主道、未经修葺的小径,一阵阴风扑面而来。屋顶支棱着三个不对称的角塔,活像魔鬼的头冠。其中一个角塔的东面豁着一个大洞。一只乌鸦,或是喜鹊,在破烟囱后发出哀婉凄绝的叫声。屋子的每一扇窗户——西奥妮数了只有七扇——都挂着黑色的百叶窗,用链条紧锁着,没有一丝烛光透出来。无数个冬天积下的落叶堆在屋檐上,卡在变形的黑色瓦砾间。附近总有什么东西滴落下来,发出嗒嗒的声响,散发着像醋又像汗的气味。

屋前的庭院没有花圃,没有草坪,连一块碎石都没有。小小的院子里,唯一能炫耀的只有岩石和几块未开垦的土地,裂开的地面干得连野草都无法生根。一条瓷砖铺就的小路通向前门,路面的砖块翻转开裂,而前门仅靠上部的铰链吊着。还有门廊前那些久经风雨的灰色木板,西奥妮觉得甚至撑不到她踩上去按响门铃。

“我被打入了地狱。”她小声咕喃了一句。

陪她一起来的魔法师阿维斯基皱起了眉头,“特维尔小姐,你应该明白,在一个魔法师的家里,永远不要相信你的眼睛所看到的表象。”

西奥妮干咽了一下,点点头。她当然明白,但她不在乎,至少现在不。鬼气森森的老宅似乎是对她这几日所作所为的回应。昨天晚上,趁魔法师阿维斯基在旅店大堂研究地图,她把旅店里所有能找到的纸塞进壁炉,一张张烧了个精光。也许那时她就招来了厄运。实际情况比她的想象更加恶劣,恶劣得多。她果然还是太天真了。

西奥妮叹了口气。她好不容易混过了十九年,然而一点一滴积累起来的所有成果都离她而去,分毫不剩。这让她既心寒又空虚。如今,她所有的梦想抱负都化为了再简单不过的纸页。她将在写写画画和阅读古旧的书籍中度过余生,生命中唯一能庆贺的就是寄信回家,信可以在抵达时自动打开。魔法师阿维斯基有那么多可供选择的介质——玻璃、金属、塑料甚至橡胶——可她偏偏选了纸。阿维斯基显然没有意识到,折术之所以成为濒危艺术,归根究底就是因为它毫无用处。

西奥妮不愿像学校的小女生那样被一路拖着走。她直起腰,艰难地朝门走去。尖茅插进地里,用裹着倒刺的铁丝一绑,勉为其难成了栅栏。她每往前一步,风力就更强劲一些,像是要吹飞她的帽子。

她刚伸手去拉栅栏的门闩,周围的景物忽然大变,吓得她跳起来,差点儿扔掉行李箱。她摸到的不再是用边角废料围成的栅栏,而是一个普通的钢丝网眼栅栏。太阳从高空的云层后露出来,微风习习,时断时续。面前的宅邸缩小了,变成了用普通的黄砖修砌的三层小楼。所有的百叶窗都拉起打开了,门廊坚固,就算一整队马群踩上去也不成问题。

西奥妮的手停在半空,双眼大睁,贪婪地看着面前的变化。她暗暗希望手一旦断开和门的接触,就能重现刚才枯燥阴郁的景象。但她松开门栓后,房子仍旧是三层小楼。虽然通往大门的小径没有特意修葺过,但小路两旁已不再是凸凹不平的岩石,变成了栽种整齐的五颜六色的郁金香。

西奥妮眨眨眼,推开虚掩的栅栏门走了进去。那儿根本没有郁金香,至少没有真正的郁金香。园子里的每一朵鲜花都是用折术栽种的纸花,每一朵绽放都来自完美的褶皱。花苞像真的一般,每当云朵遮住午后阳光,花瓣就会轻轻合拢,就好像纸折的花竭尽所能地想做真花。

匆匆一瞥,西奥妮注意到栅栏上垂挂着纸条,纸条上方还挂着整页整页的纸,纸张比人还要高,比载着她们来到这里的四轮轻便马车还要宽。是幻象。西奥妮想起了去年冬天在学校上过的一堂伪装课,老师提到用纸偶替代真人的魔法。她从未想到,这个技巧居然可以用来伪装整栋房子,而且还真有人能做到。

魔法师阿维斯基走到她身旁,漫不经心地褪着真丝手套。对于瞬间的变化她一点儿也不惊讶,更没因此洋洋得意。

西奥妮有点儿希望魔法师塞恩来开门,但这扇牢固的木门——浅棕色的油漆看起来更像橙色——始终安静地闭阖着。

或许他一点儿都不邪恶,西奥妮皱眉暗自想着,只是个疯子罢了。

她们穿过纸花铺成的小径,西奥妮走到门前,曲起手指,用力敲了敲门。她努力挺直身板,把五点三英尺高的身体撑到了极限。魔法师阿维斯基紧跟在一旁。西奥妮心不在焉地捋捋头发,松散的黄褐色发辫落在左肩。今天早上,她刻意没有打扮,既没穿上她最好的衣裙也没套上校服。没什么值得兴奋的,为什么要打扮?再说了,魔法师塞恩又没给她发津贴。

门后没有脚步声,把手却自己转动起来。门一打开,西奥妮就尖叫着后退了一步。

开门迎接她的竟然是一具骷髅。

就连魔法师阿维斯基也吓了一跳。但她的动作不大,看起来只是微微翘了翘嘴角,扶了扶架在她高得惊人的鼻梁上的圆眼镜。“哦。”她说。

没有眼睛的骷髅上下打量着他们。西奥妮手捂胸口,注意到这具六英尺高的骷髅全是用纸做的,头、脊椎、肋骨、双腿都是纸。至少用了上百张、甚至上千张纸,全是白色的,它们被裹成小卷,用折术折叠成各式各样的接头结点,拧在一起连起来。

“他疯了。”西奥妮说,声音挺大。阿维斯基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婉转表达了对她的责怪。

骷髅闪到一旁。

“还有其他吓人的玩意儿吗?”西奥妮目不斜视跨进房间。穿过狭窄的门框时,她尽量远离骷髅。门后是一条长长的廊道,而后又分成三条走廊各自通往室内,两条往右,一条往左。走廊散发着古旧木料的气息。第一条走廊通往右边,连着一个很小的房间。里面堆满了各式杂物,却被安置得整整齐齐:架子上,从烛台到书籍,都摆放得规划有序、规规矩矩;壁炉的摆架上是陶土的蛋形笛、大理石套件和更多的书,挨在一起,排成一条直线。西奥妮喜欢观察细节,她看到沙发最左边的靠垫旧得绽了线。这说明魔法师塞恩经常坐在那儿,而且每次坐下时都喜欢往后猛靠。她还看到角落里挂着一个小风铃——选择那个位置真是奇怪,因为前厅不会有风,除非打开窗户,就算打开风也很小。她猜塞恩只是喜欢风铃的外形,而不是它的声音。

真是疯了。

角落的边桌上放着一个看起来像音乐盒的东西,旁边整齐地堆着一叠尚未拆阅的信件,和一个类似铁迷宫盒的东西。它们全都排成一条完美的直线。西奥妮从不知道原来一个有收集癖什么都不肯扔的人也能这么……整洁。这令她感到讶异。

门廊左边的门关着,不知道门后藏着怎样的房间。他们没继续往里走,西奥妮大声喊道:“魔法师塞恩!你有客人来了,如果能来个真人,我们会感激不尽!”

“特维尔小姐!”阿维斯基在纸骷髅关上前门时压低嗓门带着嘶音说道,“注意礼貌!”

“噢,缺席不正是无礼的表现吗?”西奥妮问,自己也讨厌这种幼稚的语气。她清清嗓门,深吸一口气,“对不起,我有点儿急躁。”

“还用得着你说。”阿维斯基挖苦道。就在这时,从右边第二扇门里走出一个大活人,手里拿着笔记本一类的东西。

“真的来客人了呢。”男人一边说着,一边合上笔记本。

一阵风拂过他黑色的卷发。他用男中音补充道:“我以为刚才的敲门声是我听错了。”

西奥妮握紧了行李箱,尽量不去深究这人的话,不去计较这算不算讽刺。

魔法师塞恩比西奥妮预料的要年轻得多,大概三十岁上下。他同样没花心思打理着装,既没有穿魔法师制服,也没有穿任何时髦衣裳,只是穿了件皱巴巴的、没有任何装饰的高领衬衫,外面罩了件轻便宽松的靛青色外衣,长得拖到脚踝。他的肤色不白也不黑,个头不高也不矮,身材不胖也不瘦。他深色的头发刚好垂过耳际,梳理过却依旧蓬乱。脸颊侧边直到下巴蓄着黑色连鬓胡子,鼻子中间的鼻梁骨上有一个微微的凸起。他脸上唯一出众的是那双明亮的眼睛,绿得宛如夏叶,神采奕奕,好像额头后面藏了一盏灯。

魔法师塞恩看了一眼西奥妮,面无表情,没有微笑,也没皱眉。但通过那双明亮的眼睛,西奥妮看得出塞恩饶有兴致,到底是被她勾起了兴趣,还是他自己突然来了兴致就不清楚了。她暗自咬牙切齿。

“魔法师塞恩。”阿维斯基微微颔首,打了个招呼。西奥妮正猜测他俩到底有多熟,便听见阿维斯基说,“这位就是我在电报里跟你说过的西奥妮·特维尔。”

“对,对。”魔法师塞恩一边说,一边把笔记本放到沙发旁那摞尚未拆阅的信件上,和角落里的书排成一条线。他转过身,迎上西奥妮凝视的目光,“西奥妮·特维尔,是家里四个小孩中年龄最大的,也是毕业班里成绩最优秀的那个。今年,从学校那所监狱里活着出来了多少人?”

西奥妮理了理帽子,只是为了不要显得手足无措。“二十二个。”

“那你也算是小有成就了。”塞恩脱口而出,“希望在这儿,你良好的学习习惯能派上用场。”

西奥妮没有回应,只点了点头。她的确拥有良好的学习习惯,对此她引以为傲。不过对她来说,学校的课程总是很简单。她记忆力极佳,读过一两遍的东西就能记住。应付学习中遇到的困难和枯燥乏味的课程时,这项本领帮了她的大忙。希望在这里它也帮得了她。

魔法师阿维斯基清了清嗓子,赶在气氛变得尴尬前说:“我带来了她的新制服,就装在箱子里。你准备好契约绑定了吗?”

“那是当然。”塞恩回答道,挥了挥手。他看着西奥妮,“我猜你是想先看看这里的环境吧。”

西奥妮有些发抖。她的未来就被这个人这么一挥手带过了。一旦她和一种介质签下契约,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这可是终身绑定。她想找路逃跑,却发现身后站着那具纸骷髅,吓得她再一次尖叫起来。不管是谁,如果能用纸折一个魔鬼,估计鬼魂都不敢来这屋里作祟。

“犟头,终止。”魔法师塞恩话音刚落,骷髅就坍缩倒塌,在地板上瘪成了一堆纸骨。犟头那个用折术小心折叠的头骨落到了纸骨堆上。

西奥妮退到一边。一个人得病态到什么程度,才会用纸做个管家?除了这纸管家,就再没别人来应门了吗?

“你一个人住?”西奥妮问。

“我喜欢一个人住。”魔法师塞恩回答道,一边说着一边把她们带向走廊尽头,“这是书房,”他指了指左边关着的门,“餐厅从这里进。”他又指了指走廊右边的第二个房间。

西奥妮跟在后面,步伐缓慢,眼睛不时瞟过角落,担心会有另一个恶魔朝她扑来。

她没看到别的骷髅,只看到了一条很短的走廊,两面墙上都挂满了镜子,地上放了一条长凳,一个矮柜,矮柜上面放着一个空花瓶。墙上接近天花板的地方,挂着一排叠得很紧凑的蓝绿色和黄色的三角。走廊连着一个储物丰富的小厨房。单槽洗碗池周围铺着大理石台面,台面两边各有一个暗纹碗柜,中间留出一片足够操作的空间。清洗槽上方的铁搁板上放着一套炒锅和平底煎锅,黑色的锅底说明它们是常用之物。铁搁板四周缠着纸做的藤蔓,看起来很像那个纸骷髅犟头的骨头。犟头真的有什么用处吗?还是说它只是这位与世隔绝的魔法师闲极无聊的产物?

在这栋房子里,究竟有多少纸做的饰物是用来施展魔法的,又有多少只是毫无意义的装饰?

难道西奥妮只能像个搞装饰的装修工人那样度过一生吗?

西奥妮甩掉脑子里这个念头,打量着厨房的其他地方。魔法师塞恩的炉灶比她常用的窄很多,样式古老,价格不菲。西奥妮隐约觉得,在学习折术的间隙,她能躲到这里做做烹饪。毕竟,要不是得到了那份奖学金,她本来打算去上烹饪学校的。那里的学费只是塔吉斯·普拉夫学校的十分之一,而且西奥妮喜爱烹饪。她相信,如果申请烹饪学校,她一定会被录取的。

西奥妮穿过厨房来到餐厅。天花板上用细线挂着成百上千只纸鸟,栩栩如生,无声地悬荡在式样简洁的饭桌上方。饭桌下垫着棕色手编毯,旁边放着一个很高的、深色斑纹的碗碟架,上面堆满了盘子、书籍、餐巾纸、罐子和杯子——所有东西都紧挨着挤在一起,抽掉任何一个都会造成崩塌。架子顶端放着一些圆球和圆锥,全由更小的球体和圆锥体组成,形状奇异,看得西奥妮一阵目眩。要是没有这么多东西,这栋房子说不定还挺舒适的。

她信步走到桌边,手放到那里的一叠羊皮纸上,想着屋外栅栏的折术幻象,随口挖苦道:“你家的大门口被你弄得挺骇人的。”

阿维斯基走进餐厅,向西奥妮投来一个警告的眼色。魔法师塞恩却淡然回答:“是啊,令人愉悦,不是吗?”

他走过西奥妮身旁,握住一只长把手拉开门,后面是一道向上的陡梯。“请随我来。”

西奥妮提着箱子跟了上去。她听到第九级阶梯在脚下嘎吱作响,才爬上二楼,就觉得膝盖隐隐作痛。

“这是你的房间。”魔法师塞恩说着推开门,“你可以先放好行李。”

西奥妮走进去。这里不像别的房间,所有的架子都空着。既没有层层叠叠的书和纸,也没有小摆设。从地毯上的凹印判断,房间里原来的家具被挪动过了,换了位置,挪走了。尽管一周前就发了通知,但魔法师塞恩看样子并没有提前安排好,准备工作做得很仓促。

奇怪的是,墙和天花板上都没有装点着任何纸做的饰物——它们就那样赤裸着。房内唯一的窗户旁摆放着一张简单的双人床。床旁边的墙上钉了一个三层架。距离床几步远的地方,放着一张只有一个抽屉的简易书桌。房间里还有一个小衣柜,刚够放几套换洗衣物。另外还有一张小桌子,上面摆着一盏带把儿的烛台。

和塔吉斯·普拉夫学校的宿舍相比,这里虽然少了几个架子,但空间大了一点。不过,也许是因为在学校一直过得不错的缘故,她觉得宿舍比这里更温暖,更宜人。她宁愿留在那儿。

“谢谢。”她挤出这句话,放下行李箱。忽然间,她想起了藏在箱子里的那把手枪,1845年产的塔萨姆手枪,带撞针锁定的那种。那是父亲送给她的毕业礼物,因为她曾计划成为一名铁熔魔法师。她决定待会儿再打开行李,免得被塞恩发现。魔法师塞恩大概也觉得到此为止最好,转身继续介绍其他房间。

“这边,”塞恩在西奥妮关上房门时说,“是盥洗室、我的房间和藏书室。”他说着,走到走廊尽头停下,那里还有另一道楼梯。接着,他对魔法师阿维斯基说:“我已经安排好了,就在这儿签署契约。”

西奥妮的脚步慢下来。参观之旅看来要以签订契约告终了。

她盯着走廊尽头的那扇门,它和厨房通往天井的门一模一样。“三楼有什么?”也许上面藏着令人振奋的东西。也许她能在那儿找扇窗户跳出去。根据一、二楼天花板的高度判断,三楼非常高。对于一栋偏僻的乡村房舍来说,这样的高度太奇怪了。

“上面有大魔咒。”塞恩回答道,语气平淡,明亮的双眼却充满笑意。难道他不知道这双眼睛会泄露许多秘密吗?

西奥妮告诫自己:不能把这个发现告诉他。想在这里生存下来,她需要利用所有优势。

塞恩用肩膀挡住了去三楼的路,西奥妮只好拖着双腿,跟着阿维斯基走进藏书室。藏书室比她的房间大不了多少,只是侧墙上安有书架,一直通到天花板。不出西奥妮所料,每个可用的空间都挤满了书,书脊挨着书脊,有的地方还堆成两排,根本看不见里面那排是什么书。书架好像最近才掸过灰尘——估计也就这几天才清扫过。她刚这么想,就打了个喷嚏。从远处窗户透进的光里,能看到一条明显的灰尘痕迹。她的目光随即被围在窗边的一圈纸链吸引了,还有窗下的松木桌,桌上摆满了各种型号和颜色的纸张,按照颜色和质地由浅至深、由粗糙到细滑分好了类。桌子右角边上,放着一台小电报机。

桌前唯一一把椅子被转过来,上面支着的一块黑板上挂着一张光滑的、白如蛋壳的纸。没有任何装饰和渲染,只是一张纸。

看着看着,西奥妮恍然大悟。

这就是她的坟墓。

她对物质契约略有所知,那是她去年在学校学习的数十门科目中的一科。没什么新奇的,只不过是用誓言将你的灵魂和某种媒介物连接起来,让你能通过这种媒介物——而且只能通过这种媒介物——施展魔法。举个例子,一个人无法同时通过玻璃和火来实施魔咒。只能通过一种媒介物。与纸绑定以后,西奥妮不可能再有机会成为一名铁熔魔法师,像她在学校做的那些白日梦那样,对珠宝和子弹施展魔法。

真不公平,但她再怎么抱怨也没用。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魔法师阿维斯基明白,魔法师塞恩更是清楚。西奥妮有自由选择介质的权利,然而,排在她前面的学员没有选择折术——这项最弱小的魔法——轮到她时,就只能和纸绑定了。

魔法师塞恩递给她一页白纸,八乘十一的标准规格。西奥妮用指头夹住,翻过来,背面也是白的。没有任何字迹,也没有被施过任何折术魔法。什么都没有。

“这是干什么?”她问。

“感觉一下。”魔法师塞恩说着,双手背到身后。

西奥妮捏着纸页,期待魔法师塞恩会讲个清楚,可他仍旧保持沉默。又过了几秒,西奥妮把纸页压在手掌之间,前后轻轻揉搓,开始“感觉”。

纸魔法师的眼里透出笑意。他一言不发,抽回稍稍被弄皱的纸。“你知不知道契约誓言该怎么说?”他轻声问道。也许,她的眼睛和他的一样容易泄密。

西奥妮木然地点点头。与魔法师阿维斯基在马车里的漫长对话浮上心头。“你要么学折术,要么一事无成。为了保持平衡,只能这样。”魔法师阿维斯基说,“特维尔小姐,别让谣言和无关紧要的事干扰了你。折术需要敏锐的目光和灵巧的双手——你两者皆有。其他人都接受了命运的安排,你也不可能例外。”

这样的命运,其他人真的接受了吗?难道这一席话仅仅是为了让她签下契约放弃梦想?

两位魔法师都盯着她。阿维斯基和往常一样,板着一张脸,塞恩的眼神里却有一种奇怪的笑意。

西奥妮咬紧双唇。依照魔法规则,她知道要么选择纸,要么一无所成。她宁愿成为一名折匠也不愿接受失败。

她抬起冰冷湿腻的手,按在椅子上的纸页上,闭上双眼,咬紧牙关说:“由人所铸之介质,汝主相召。汝与吾契,不归尘土,不违此约。”

绑定的誓言如此简单,却一锤定音。

西奥妮的手温暖起来,一股暖流涌向手臂和身体,又转瞬即逝。

没有回头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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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丽丝·默多克是“全英国最聪明的女人”。作为维特根斯坦的女弟子,她的哲学修为就很深,著有《存在主义与神秘主义》等。而“存在主义”则是她第一部小说《在网下》的主题,成熟的写作技巧和深刻的思考,让这部处女作取得惊人的成功。此后,艾丽丝以独特的风格成熟的思考叱咤英国文坛,共获得6次布克奖提名,为该奖历史上获得提名最多的作家,并以1978年的《大海啊,大海》夺魁。有人称这本书的写作风格为“开放的现实主义”。的确,这本书有包容广大的气象,经得起神秘主义、存在主义、精神分析等等各派评论家们的种种折腾;同时她的作品又以娴熟的技巧和发人深省的故事震撼读者。可以说,她的作品,是对哲学最完美的文学化演绎。
  • 邪异修行路

    邪异修行路

    身怀邪道修士的传承,却是修行小门派中的一个平凡弟子,他究竟有什么目的?他是如何从一个普通的邪道修行者,到纵横整个修行界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