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怀义找到娘,她已经身亡。掩埋娘的时候,他没有流一滴眼泪。因为他的泪水流尽了。
他暗暗发誓:留在华阳河,找宏穆氏讨回血海深仇。
宣怀义偷偷回到华阳河,得到獬父的相助。雷泽氏迅速壮大。
十七岁那年,宣怀义率兵打败宏穆氏。老宏穆和他的三千族人,遭到血屠。他的二十多个子女,除了五位逃脱,尽数诛杀。
刑天头痛欲裂,他不愿变成宣怀义,不愿回首他人的往事。“我有家,我的家在,,,鸣,,笛,,,我有喜欢的人,她是弦卫!不是什么善彤。”
“不,不,不,善彤是我的女人,我们有个儿子,宣兴……”刑天捂头,眼帘出现一个胖嘟嘟,笑眯眯的孩童。他伸出双手,咧咧歪歪地扑过来。
“兴儿,兴儿。”刑天疼爱地搂住儿子,他已经很久没见到儿子。
“哈哈哈,兴儿长高了。”刑天亲吻宣兴的额头。
“阿爹,我长大了也要象你一样,做雷泽氏头领。”宣兴的身体随风长大,忽然变成八岁的模样。可他的声音并非童音,倒象成年人:稳重,沉固。对了,是沐春的声音。
刑天梦呓般地望着儿子,不敢相信他的说话。他摸着他的头,意外在脖子上,看见一颗用葛绳吊挂的狼牙。
这颗狼牙,泛着青光。取自伏羲山上的黑背狼。
黑背狼善于成群结队,以凶残狡诈著称。一般人避而不及。唯有宏穆氏精工猎捕,获取狼牙易物。
“兴儿,这个是哪里得到?”刑天扯掉狼牙,尖声质问。
嘿嘿嘿……宣兴阴森地笑了,他的脸变成沐夏的蒙面。
“是雪瑶姐姐给我的。”宣兴口中老成稳重的气息,带着胜利的口吻:“雪瑶姐姐给我吃了黑鱼汤,好难吃啊。”
“啊啊啊啊……”听宣兴说完,刑天仰天咆哮:“上天啊,为什么是雪瑶杀死兴儿,为什么?”
“杀死宣兴的,正是你自己!”沐夏扯掉脸上的蒙布。露出秀美冷艳的脸。她峨眉倒竖,眼含刺恨,步步逼近刑天:“我不是什么雪瑶,宣怀义,你听清楚,我叫宏穆夏珍,是宏穆泰和的小女儿。”
“不可能,不可能!”刑天瞠目结舌,手指点着沐夏:“当初,我与轩辕氏决战,身负重伤,为何舍命救我。你是雪瑶,是我的义妹,是我的亲人。”
沐夏轻蔑一笑,凝视刑天的目光,完全是得意的神态:“若不舍命救你,如何接近你,接近你的家人?”
“小妹,少跟他废话,杀掉宣怀义!”沐春也不再掩饰。他扯掉蒙布,抽刀迎上来。
“宏穆春霆!”刑天贴着沐春黄褐色的须面:“本酋倾尽一切,围剿你们兄妹,还是让尔等跑了。看来,上天待我不薄啊!今日送到我的跟前。”
沐春毫无惧色,刀背托住刑天的脸颊,厚唇发出讥笑:“想用换位易灵掌控天阴阵,未免轻看宏穆氏。”
他朝沐夏点头,然后举刀向上,卦刀竖立在刑天的中庭,灰暗的天色,变得格外晴朗。
刑天踉跄退步,摔倒在雪地上。
脑子里,华阳河的记忆开始依稀。鸣笛山慢慢进入视线。
宣怀义的身影出现在众人面前。
他手执长剑,身着豹皮衣。头上的发髻,冲天三根红稚羽毛。
他扫视宏穆氏兄妹,大眼定格在沐秋身上。
“宏穆泰和生下的二十六位子女中,宏穆秋显的功力臻至无上。卦祖的天遂易,掌握得出神入化。”
沐秋沉默不语,他低着头,蒙面的眼睛呆呆盯着地面,象在沉思什么。
宣怀义勿需沐秋作答。他眼光如芒,刺视沐夏,口出恨言:“你我义结兄妹,大哥何时亏待过你?为什么毒死宣兴,孩儿岂懂我等的仇冤。”
“宣怀义!……”沐夏欲诉他的累累罪行,却不知如何说。她脸色煞白,宣怀义出现时,脸上泛起的红晕,很快消失。
“区区一个宣兴,抵得了宏穆氏三千条人命!”她总算找到反击的语言。
“好一个狠毒的女人,本酋让你等生不如死!”宣怀义眼眶血红,他大声道:“獬刚,搜索鸻鸟,杀死它!今日,尔等谁也逃不掉。”
“是……”
宣怀义竖起指头,对准沐夏。口中念起定庚密诀。
沐夏手捂晕沉的额头,身体摇摇晃晃,口吐白沫。
沐春眼见妹妹的生庚被定,岂肯甘休。他和沐冬眉头一皱,两人相靠倚背,念起天阳诀。幻境里,风和日丽,燕飞莺啼,好一派春的景色。
沐夏渐渐恢复神智。她杏眼斜瞟宣怀义,他那强悍、霸道的男人气息,让她深深着迷。为了报仇,她走进他的生活。尽管他杀死那么多族人,随着相处的时光久远,她无可救药的暗恋他。
宣怀义也有柔情的一面,他吹起骨笛的时候,醉心梦霏的模样,完全退却争强好胜的血性。
她明白,他的心里只有善彤。
善彤死后,她想陪伴他一生的想法,愈加强烈。她不知道,给宣兴的黑鱼汤里,怎么有毒?
“呜呜呜呜……”宣怀义抽出腰间的骨笛。白色的七孔骨笛光滑如新。他抚笛在嘴边吹奏,声音如泣如诉。那分明是对善彤的思念。
“注意他手中的鹤尺骨笛。取自花翎幼鹤腿骨。”沐春扭头,对沐冬说:“传承了太昊老祖的精工。”
沐冬恍然大悟,他扯下蒙面,黝黑的肤色,衬托粗眉,挺鼻,显得孔武豪放。他叹息:“花翎幼鹤难能一现。捕捉更是难于擎天。”
“听闻鹤尺骨笛有迷幻之威,隔世之妙,亲眼目睹,不过如此。”沐秋蒙面里的声音,冷酷中带着藐视。
“六哥岂能如此说话?”沐夏的心绪,格登一下,反驳:“你忘了我族的雌雄骨笛了吗?”
沐秋的这句话,同时震惊到沐春、沐冬。沐春的眼圈,闪现一瞬哀伤,他想明示沐夏,请勿多言。但他怕引起沐秋的警觉,只好旁侧提醒:“小心宣怀义的曲调。笛幻就要出现!”
嘘嘘嘘……笛音渐入高亢。雪尘漫卷而来,旋风疾驰,一个空洞的雪柱形成,不停摇晃。
忽然,雪柱里走出一个清秀的女子。她身着白色葛布衣,手拿一把弦琴。琴弓为黄桃木,五根晶亮的弦线,象五道水瀑,镶嵌在琴弓。
“善彤!”刑天睁开眼,立即站起来。
善彤不理睬旁人,径直走向宣怀义。她对视着他,纤柔的指尖叩弹弦线,咚咚咚的琴音响彻耳畔。
琴笛合鸣,空旷的雪原,不断延伸。冰封吞噬清溪,森林……
一个个战斗场境,出现在众人面前。无数尸体横陈血泊,面容扭曲。偶尔睁开的眼珠,不肯瞑目。
“怀义,这些人,都是被你杀死的冤魂。善彤能做的事,就是慰籍他们,承担他们的苦痛。”善彤指尖还在弹琴,说话却从沐夏嘴里而出,进入每个人的耳朵。
刑天、沐春、沐秋、沐冬、奉节,猛然感受到身体的异样。
浑身不断经受刀割、穿胸、断臂,各种各样厮杀带来的伤痛,在肉身逐一体现。
四人经受不住痛苦,瘫在地上剧烈翻滚。哀鸣、惨叫,绵绵不绝。
……
一阵寒风袭来,天空阴沉压云。更大的飘雪接踵而至。
姜明鲲解开披风,看着胸前的鸻鸟。它的圆眼睛出现一丝黄帘线,似昏昏欲睡。
“哥,快过来!”刑天倚靠在进口的雪垛,不住地招手。
“阿弟,为何闯过天阴阵,鸻鸟依然昏睡?”姜明鲲看一眼怀里的鸻鸟,再看看刑天,迈步有些迟疑。
“哥,走快些!”刑天干涩直愣的声音,象是离开弦卫的那天,魂不守舍的样子。
恰逢此时,雪花纷纷扬扬,很快淹没后面的脚印。
姜明鲲不敢多想,他只想知道阿弟在天阴阵经历什么?_?
姜明鲲踏入天阴阵,欲扶手刑天。然而,刑天面前升起一道白烟。缭绕的迷烟中,一个方脸浓须的男子,开怀大笑:“哈哈哈,破除鸻灵,易于反掌。”
“你是宣怀义?”姜明鲲自知上当,欲退出阵外。
“大胆!头领的名讳,岂容尔等叫唤!”来人大手一挥,抽出后背的鱼叉,紧接着,几十名雷泽氏兵身着兽皮,手拿兵器,躬身迎上来。
“把手中的鸻鸟呈给獬刚,本将饶你不死!”獬刚盯住他的胸怀,嘴唇一努。
族兵们点点头。一队人自主散开,绕抄到姜明鲲的身后,形成包围圈。
獬刚的意图,姜明鲲了然于胸。雷泽氏历来推承卦易,崇尚武力。部族精良,在无数次的战斗中,消耗殆尽。
最后的一次战斗,与轩辕氏争夺茨山,雷泽氏八千多子弟,无一生还。经此一役,加上华阳河干涸,宣怀义带领百余族兵,离开故土,游走四方。
姜明鲲自恃武艺高强,不把对手放在心上。
他慢慢解开鲮甲带,拿在右手。左手轻轻梳理鸻鸟羽毛。那神情,近逼面前的雷泽兵,如屈指可弹的雪尘。
獬刚一勇当先,挺叉刺向鸻鸟。
姜明鲲挥起鲮甲带。他的手忽变僵硬,抵挡的力道,明显减弱。
三叉刃突破姜明鲲的防护,刺向鸻鸟头。
“吾之气力,如何这般?”姜明鲲疑惑不解,借势后退,极力保护鸻鸟。
“闯入天阴阵,力道减半,还不束手就擒!”獬刚紧追不舍。离他不足半隶尺,他一把抢过鸻鸟,粗暴地甩向雪地。
一只手接过鸻鸟,抛向空中。鸻鸟晕呼呼地摇晃翅膀,急速坠落。一阵冷风吹厉,被沐春带到天阴阵的鸻灵,找到归宿,歪歪斜斜地进入躯壳。它的神智一下清醒。叽叽叽,它嘀咕几声,展翅飞向天空。
“鲲哥,貉亚救援来迟,恭求见谅!”
“貉妹,天阴阵危机四伏,你不该来此!”姜明鲲的语句,有感激有抱怨。
“天阴阵岂止危险,没有鸻鸟渡灵,尔等永远留在华阳河。”看到鸻鸟飞走,獬刚如释重负。他在两人周围旋转,注意力集中在眉际。
“你二人没有喝龙焱水,若是路人,本将大可放行!可惜,尔等为天阴阵而来,只有困死在这里!”獬刚握紧鱼叉,在两人周围划下一道雪痕线。顿时,两人被圈在雪地。
姜明鲲紧紧扶住貉亚,轻说:“划地为牢是雷泽氏的独门之术。要想闯过,须动用极阳的乾卦。”
“你我的劲道减半,凭雷泽兵的凶悍,足以杀死我俩。为何放弃攻击?”貉亚不解,亮眸望着雪垛深处。
这一句话,提醒姜明鲲。细看獬刚,他的印堂发青,浓须下的嘴唇开始发白。再看其他族兵,脸上的色泽,青紫泛白,毫无朝气。象是垂死之人。
“貉妹,雷泽兵布下天阴阵有些时日,其神智,活在天阴阵的幻境。真身已抗不住严寒饥饿,哪有气力来决斗。”姜明鲲大喜过望。
“这么说,他们即将成为殉葬天阴阵的魇士?”貉亚终于明白,感叹地望着一张张曾经生龙活虎的面孔。
啊啊啊啊,好疼啊……前方的雪垛,刑天等人的惨叫,传了过来。
“阿弟!”姜明鲲听起来心如刀绞。他体会过受伤的痛苦。那是一种生不如死的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