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回去得很晚,但还不算太累。谢沐瑶坐在画板前,着手画一幅画。
海边栖息的鸥鹭,以及岸上被太阳光笼罩的男女。
她画得很快,画笔在调色板涂涂抹抹,色彩纷呈。
画完已经是凌晨一点,窗外的月亮还高高挂着,星空也离得很近,深邃的蓝,美得无与伦比。
这里真的有自由的气息,她很喜欢。
叶蔚收到她的明信片没有呢?她会像她一样爱上这里吗?
感恩节到了,德桥夫人被她的孩子们接到罗马去了,这么大的屋子,就只剩谢沐瑶一个人。在她没来之前,德桥夫人也是这样孤孤单单的住在冷冷清清的房子里。
年轻的人总是向往自由,总是愿意享受一个人的时光,可年老的人,最需要的就是陪伴。
好在她的母亲现在是有人陪伴的,谢沐瑶笑了笑。可是父亲呢?那个缺席她生活很久的人,他现在在哪儿呢?他过得好吗?
他似乎一直都不喜欢她,只因她是个女孩儿。他讨厌她总把家里的墙壁画得乱七八糟的,他爱酗酒,喝酒之后还总和母亲吵架,一吵架总会随手抓到几幅她的画,把它们撕得乱七八糟的。他看不上她的画,他觉得她在浪费自己的钱。
他一直不懂怎样去尊重人,他甚至不爱任何人。
十七岁时,她还太小,不愿意接受一个破碎的家庭,也害怕被人知晓自己是单亲家庭的孩子。可越到后来,她越庆幸那个人走出了她的生活,她发现没有了父亲,她的人生反倒更加精彩。
如今,她二十六岁了,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他了。她忽然想起,他已经是五十多岁的人了,对于一个正慢慢老去的人,她不愿意心存怨恨。她的母亲现在过得很好,她希望他也能过得很好。
这天又收到了叶蔚的来信。她们都心照不宣地想要通过信件来转递情感,就像很多年前一样,那些不敢当面言说的话,都寄托在密密麻麻的字里行间,真正在意的人会懂得。
叶蔚在信里说,她现在回到了家里。她的父亲上周在路上被一辆摩托车撞倒了,脊背断了四根肋骨,遭了不少罪。她说过去的很多年,她都在围着另一个男人转,但这一刻,她忽然发现,其实最需要她的是自己的父母亲。父亲出车祸的事,一开始一直瞒着她,是她的小表弟一不小心跟她说漏了嘴,她得知后立刻放下了所有的工作,从外地赶回来。父亲已经做完了手术,躺在病床上休息,脸色蜡黄没有生气。母亲对她说,这里有她照顾,让她不用担心,赶紧回去,工作最重要。她望着母亲消瘦的脸,转身靠着走廊的墙壁嚎啕大哭。
这一次,她说什么都不会离开的。
“我们在父母面前,习惯了扮演孩子的角色,但总在某一刻,必须被迫长大,将父母曾为我们做过的事,为他们再做一次。我知道,他们是需要我的。我很高兴,能陪在他们身边。”
信件的最后,说到了一件还算轻松的趣事。叶蔚父亲的老同学前几天来家里看望她父亲,见到了叶蔚,一直夸她孝顺懂事,还非说等她的侄儿元旦放假回来,要介绍给叶蔚认识。
“沐瑶,说实话我觉得相亲挺不靠谱的,本来想都不想就给拒绝了的,结果那个阿姨太能说了,直接把她的侄儿夸上了天,还说什么从小到大都是校草级的人物,我猜他去的学校肯定全是女生。不过我这人好奇心强啊,她既然这么能吹,我还就非要去看看是不是她说的这么回事。要是还不错,我就先给你留着。不行就当蹭顿饭,大家都是熟人,那阿姨也不至于给我介绍个奇葩吧?”
谢沐瑶无奈地笑了笑,果然还是那个叶蔚。她把往事都抛在风里,藏在心底,结了痂的疮疤就放了它,绝口不提。
德桥夫人原本只说在儿子那边住半个月,却住了将近一个月还没回来,想来是打算和家人们一起度过新年了。
圣诞节的夜里,乔函邀请谢沐瑶来他工作的酒吧看演出。原来像她这样孤独的人还有很多,大家都聚在这里,喝着杯里的酒,看着舞台上的表演。乔函陪她坐了一会儿,也起身去台上弹起了钢琴。谢沐瑶对音乐不甚了解,不清楚他弹的是什么曲子,但只看他坐在柔光灯下,微微侧首,手指飞快的跳跃着,音符从指尖溢出,那声音和画面皆让人沉醉。
CC正一个人坐在对面的桌上,撑着脑袋望着台上,神情中似乎有些许忧郁。谢沐瑶注意到了他,只觉得好奇,多看了两眼。
一曲罢了,乔函坐回她身旁。“在看什么?”
谢沐瑶指了指前边的CC,低声道:“他看起来心情不是很好。”
乔函也朝那边看了一眼,声音有些低沉,“他要走了。”
“要走了?去哪儿?”
“他收到了米兰一家珠宝公司的offer,等过完年,就要去工作了。”
“所以他不是学音乐的?”
“他是学设计的,音乐只是爱好。我们这四个人里面,只有我和西蒙是学音乐的,萨利和CC都是半路加入我们的,一方面他们喜欢音乐,另一方面想通过这个来赚些钱。在意大利,街头艺人的收入是很可观的,这是一很个浪漫的国家,人们都相信音乐有治愈人心的力量。”
“是啊,音乐真的可以治愈人心。”她又往CC的方向看了一眼,“他喜欢音乐,也是真的很喜欢跟你们在一起吧。”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习惯就好了。”
“这话让别人听到了,该说你冷血了。”
乔函看着她,笑了笑,“那你就不觉得我冷血?”
“我知道你是个很重感情的人,你一定也很舍不得他,只是你习惯了什么都不说。”
乔函沉默了。
酒吧一向是通宵营业的,只是谢沐瑶有些困了,想要早点回去休息。乔函担心她一个人不安全,准备送她回去。
刚走出大门,就听见外面劈里啪啦的雨声。乔函让谢沐瑶在门口等一会儿,自己转身回去前台借伞。
借来了两把伞,刚递了一把给谢沐瑶,就见她步履匆匆的跑了出去。他在身后喊她,“你跑这么快干什么?”
却见她走到了不远处的一棵树旁停下了,乔函追过去,“你这是……”话还没说完,就听见一声“喵”。他这才看见她伞下有一只可怜兮兮的小猫。原来她跑这么快,是为了给这只小猫遮雨。
谢沐瑶蹲下来,看着那只黄白相间的短腿猫,竟然对它说起了中文。“你怎么在这儿呢?你的主人呢?”
“这是意大利的猫,听不懂你说的话。”乔函也蹲下来,提醒她。
她笑了笑,“它很聪明的,听得懂。”又低下头对小猫说,“树底下不安全,我带你去个可以避雨的地方好不好?”于是她站起身来,尝试着往前走,那猫居然也不跑,乖乖的跟在她伞下。
乔函简直大开眼界,跟上她的步伐。“这猫也太听话了吧?”
“我认识一只和它长得很像的猫,那只猫比它胖,它的主人每天都会喂它吃鱼罐头,它一顿饭能吃两个鱼罐头。它吃饭时,主人就蹲在一边儿看着它吃,等它吃饱了,还会在主人的脚下打个滚伸个懒腰。”谢沐瑶边走边说,“可是这只猫,这么瘦,它一定每天都吃不饱。”她走到一家便利店门口,停下。
“你等我一下,我去给你买点吃的。”她把伞收起来,对着小猫边说边做手势。那只猫看着她,打了个哈欠。
“去吧,我帮你看着它。”乔函说。
她点点头,走了进去。
出来时手里拿着一根火腿和一个三文鱼罐头。她把包装盒打开,把食物放在小猫面前。那只猫看了她一眼,用小鼻子嗅了嗅味道,终于张开了小嘴,美滋滋的享受着食物。
“你这么喜欢它,要不要把它带回去?”乔函问。
谢沐瑶摇了摇头,“很多东西,不是喜欢就非要得到。我没有时间照顾它,而且我还住在别人家里,我不想给主人家添麻烦。如果我注定不能给它安定的生活,那么一开始就不会选择收留它,被遗弃的滋味肯定很难受,我不希望它再承受一次。我相信它会遇到自己真正的主人,一定会有人疼惜它,像对待珍宝一样对待它的。”
乔函看着她,什么话也没有说。
她伸手摸了摸那只猫身上湿漉漉的毛发,微笑着叮嘱它:“这里有屋檐,有食物,你就待在这里,等雨停了再走。如果幸运的话,希望你能遇到一个能带你回家的人。”
那只猫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瞅了瞅她,又将头埋进了罐头里。
她又看了它一眼,撑开了伞,重新走进了雨中。乔函跟着她,这样一前一后地走着,气氛异常的安静。
“怎么不说话?”
“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笑,“认识得越深,越觉得你很特别。”
雨渐渐小了些,打在伞面上发出“嘭嘭”的声音。谢沐瑶低头莞尔,“只要不是特别坏就好。”
迎面走来了一个穿着黑衣,戴着黑色防水帽的高大男人,深邃的蓝眼睛往谢沐瑶身上瞟了一眼,有些刻意地朝她这边挪了几步。乔函立刻警觉起来,收起手中的伞,躲到了谢沐瑶伞下,手心覆上她握着伞柄的手。谢沐瑶下意识地想要松开手,却被他死死拽住。
“走快点。”乔函低声道。
谢沐瑶原本没搞清状况,现在也莫名紧张起来,只好跟他一起快步走着。伞不大,他们的身子几乎靠在了一起,谢沐瑶低头走着,感觉得到乔函的呼吸近在咫尺,他的手也依旧没有放下,这样的亲密,让她有些尴尬。
“以后晚上你下班我都会来接你,你不要害怕。”
谢沐瑶愕然。
“这里的治安很不好,我刚来时就曾被偷过钱包。你一个女孩子,走在路上太不安全了。”
“没事,我之前都是一个人,路上多谨慎一些就好了。况且餐厅平时下班也不算晚,我一般都会往人多的地方走的。你还有自己的事,又不顺路,实在没必要送我。”
“那不行,我不是要吓你,刚刚如果不是我和你在一起,你这样娇小的女孩子早就被人盯上了。我可不想让你有任何危险,所以你跟着我是最安全的。”
“我不习惯给别人添麻烦……”
“我不觉得你是我的麻烦。”他的语气明显透露出不悦,“你是我的朋友,我理应保护你。”
谢沐瑶抬起头看着他,清冷的月光下,他的眼睛清澈得像一汪泉水。这个澄净的男孩儿,拥有着不谙世事的真实。她心底涌出无限的温柔,此刻也只微微一笑,说道:“谢谢你,乔函。”
雨已经停了,谢沐瑶的住所也到了。乔函不留痕迹的将手放下,缩到背后。摇了摇手里的伞向她告别,“明天晚上别忘了等我。”
“好。”她回头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