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煌接过盒子,目光沉沉,不见喜色,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莫无声支支吾吾犹豫半晌憋出几个字:“果,果然是灵物。”
云左不客气地往塌上一坐,状似好奇道:“我曾听说灵物红莲与多年前武林一位奇女子有关,不知是何渊源?”
王如温似乎并不介意云左的无礼,他看了一眼离煌手中的盒子,悠悠开口道:“这位姑娘所说不错。说到此物,你们可知红衣樊月?”
还没待两人反应,离煌突然转身,冷风乍起惹人迷眼,待回过神来,离煌的身影已然消失在众人眼前。
莫无声张大了嘴,眼里满是惊恐,嘴巴一开一闭却什么都没说出来。王如温也是面露惊讶,只是并没有莫无声那么明显。
云左定定看着被打开的门,突然道:“红衣倾城,三十年前艳压武林的樊月,在风头最盛的年纪却突然消失,江湖中再无消息。不知她这贴身之物,大人是如何得来的呢?”
王如温摩挲着手中一封已经泛黄的书信,眼神像是已经跨过百年的风雨,看到了藏在遮天黑云后的虹桥。
“这是她交给我的。”
云左一直在半空中晃荡的腿陡然停住,她抬头,目光锐利:“你说什么?”
离煌从州牧府里出来后,却并没有回客栈,也没有去常去的郊外练剑。
他只是走在人潮拥挤的长街上,不知方向没有目的,只有手中紧紧捏着那个盒子。
周围的人碍于他的气势,自动避开了他,他就像是这熙攘长街上一块坚硬的石头,分开水流,默然伫立。
他抬头,太阳已经升的很高,橘黄的光冲进他的眼中,灼热而刺痛,像极了烧掉天空的无尽火焰。
恍惚间,有一个明媚如花的女子对他伸开怀抱,他抬起的手有些颤抖,而那个女人却在下一瞬消失在铺天盖地的火焰里。
离煌的身上,蓦地涌起无边寒意,他的表情重被寒冰覆盖,再看不出一丝一毫动摇。
云左从州牧府回来时正当正午,她走进住宿的客栈,点了几个小菜,然后坐到了二楼窗边的雅座。
“王如温只见过樊月一面,然后在十六年前收到了这个盒子……和一封信。”
云左淡淡道。
离煌坐在她对面,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一排柳树,似乎对云左所说并不感兴趣。
云左却继续道:“信中说,让他在一年前开始在清明这日举办一个赛诗会,把这盒子送给赢的那个人,去年我竟错过了。”说着,她遗憾地叹了口气。
离煌冷冷道:“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云左转着手中茶杯,声调绵长,像是在读一首诗:“赢的标准却只有一个,就是你写的那段词。”
离煌目光一凝。
“也就是说,这东西一开始,就是给你的。”
她紧紧盯着离煌,看上去咄咄逼人,眸底却有几分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焦急。
离煌一字一顿道:“又如何?”
周遭霎时沉默了下去,两人都是那骄傲到骨子里的人,此刻却都是一步都不肯退后,不肯袒露自己的内心。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小二走上楼来,将饭菜放下。
云左移开目光,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盐煎肉放到嘴里,眼睛舒适地轻轻眯起,语气轻快:“既然你不愿多说,那就算了。唉,这些东西哪有填饱肚子重要?是不是啊,离公子?”
离煌轻轻哼一声,也移开目光,只是两人之中那股剑拔弩张的气氛却缓缓消散。
吃着吃着,云左突然一顿,想起什么般坏笑道:“对了,下次要是见到小平儿,这红莲离兄是给呢,还是不给呢?”
离煌一僵,想起那个精力旺盛的小姑娘和她走时说的话,也不禁有些头疼地皱了皱眉。
窗外人流涌动,清风从半空飘过,带来微微湿润的泥土和青草气息。一切都很平静。
倏忽又是几日,就在慕容都快要闲疯时,云左突然提议去扬州游玩一番,理由是芳菲四月,怎能不去见识下扬州城外天下闻名的桃林。
慕容扶露虽然内心一百个不相信,却是一万分的愿意,天知道他再闷在这个遍地只有诗文的城中他会不会给憋疯。
出发之日离煌不客气地坐上了他们的马车。被武力逼迫屈尊前去驾车的慕容扶露敢怒不敢言,还好沿途风景甚好,聊以慰藉。
江南春日,道路两旁绿柳垂杨,稍远处青青草色一片,更远处小山连绵,桃杏竞开。
路上行人也比之往常多了许多,随之增加的是一个个卖小食特产的小摊,还未至扬州城,便随处可见外出踏青的殷实人家。
“烟花三月下扬州,虽然如今都四月了,但也差不离嘛。”慕容扶露兴致颇高,自认为对这个向来富贵雍容的城市了解很深。
隔着一重木门向车内两人滔滔不绝起来,“还好今天走的早,我们可以先不必入城,城外姑苏河畔的桃花正是将谢又未谢完的时候,花瓣飞舞,与姑苏河相映成趣,景致极美。
那片儿还有个桃花村,酿酒手艺天下闻名,除了这个时节,他们酿的酒都是要送入宫中的。嘿嘿,还好这次带足了银子,这下可有口福了。
还有江南女子长得那叫一个水灵,尤其是扬州最出美人儿,现在估计也有很多小姐姑娘出门游玩,到时候可得多认识几个……”
云左摸着瘪下去的肚子,对慕容扶露的话左耳进右耳出。今晨只喝了一碗白粥,有些饿了。
闲来无事,她突然好整以暇地看向从来一个姿势一个表情,上车起几乎就没睁开眼睛过的离煌:“你居然也会跟来,我还以为你对所有玩乐都没兴趣。”
离煌没有理会。
讨了个没趣的云左也不见恼,继续道:“我很好奇,有你这样经历的人居然能做到刀锋上丝毫不染世俗,只有那些终年修道于深山,不曾见过尘世纷扰的人才能有这样纯粹的意。”
顿了顿,她又道,“但你又比那种人强了太多。不见尘世之人,哪怕悟道几何境界何等高,也难以证得圆满,入圣入仙。没做个人,又怎么有机会放下执念成仙?入世却不迷世之人,算上你,我这辈子只见过两个。”
离煌终于睁开眼睛。
云左狡黠一笑,“怎么,好奇另外一个人是谁了?”
离煌道:“你饿了?”
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云大阁主结结实实地愣了一下,不过她脸皮委实厚,眨着一双狐狸般的眼睛道:“怎么离兄这是关心我,这怎么受得起呢?”
“云姐,你饿了?等等我就给你买吃的去。”慕容耳尖,行动也快,车子很快停了下来,踢踏的脚步声朝路边走去。
离煌冷笑一声,眸中分明一片嘲讽。慕容很快买了吃的来,是一些江南小食,装在油纸包里。
云左道了声谢,掏出一个莲花包边啃边叹道:“哎,要不是你这张‘祸国殃民’的脸着实好看,我也不至于时时忍让你了。”
离煌纹丝不动:“你忍让是因为你太弱了。而且说到相貌,你也不差。”
云左呛了一下,一口包子卡在喉咙笑也不是哭也不是,最后狠狠地咽下去,喃喃着骂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