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站在医院门口,真的很为难。我应该见武娇最后一面,让她寻找属于她自己的幸福。那么她会觉得自己被抛弃了。我不认为她能相信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而我也确实找不到一个合理的理由来为自己的死亡正名。我想离开,回到房间静静等待。我这样想也打算这样做,但天空突然响起了雷声。当我还小的时候,妈妈和我一样害怕。传闻是雷公替天行道,但我和妈妈还是会害怕。妈妈会紧紧抱着我,尽管她的身体也在抖颤。也许我该去看看,万一武娇也害怕响雷呢。女孩么,胆子是挺小的。
武娇仍坐在那,似乎一直没有离开。她见我走来笑了笑。闪电照亮了她的脸颊,似在满月下。
“你来了。”她站起来伸了伸懒腰。
“嗯。”我咬着嘴唇点点头。
“有一会,伯母醒来了。你没接我电话。在干嘛?”
“电话?”我掏出手机看了看,没有未接。“醒来了?”
“嗯,只有几分钟。她小声喊了三遍你的名字。然后又昏睡过去了。”
“奥。”我显得很冷漠,我知道妈妈会醒来。“武娇。”我咳嗽了几声。
“嗯。怎么了?”她笑着看我,我后悔极了。
“你愿意嫁给我,是吗?”我算是个伪君子吧。
“嗯。”她的声音小了许多。
“我。。。”我想说找个好人,但她抬头看着我。那种眼神如我的初恋对我说陪着我时那般。我无法开口说找个好人嫁了吧。我希望自己能做出正确的决定,不能伤害她。
“你想说什么?”她的语气有些颤抖。
这种情况我十分清楚,因为我经常处于那样的境地。害怕被抛弃,是的。就是如此。我深知其中滋味。我不是想做好人,也不是想怎样。我只是爱她而已。我说的爱,不同以往那般惟妙惟肖风骨高雅以生死为度,而是一种类似于刷牙般活着就要做的极其普通的。我就像个输掉女孩给的婚礼钱的赌徒。为了自我欢快而贻误此生。我是说,我不能那样对她,可即便我说出我的苦衷那又能如何?即便她相信了,只能让她更难受。我看着她美丽的惨白的脸颊笑了笑。
“我怕你反悔。”说着,我用双手捂住她的脸颊很是温暖。
“怎么会呢?”她说的很严肃,随后把手放到我的手上。“只要你对我好。。。”
着实是让人心疼的好女孩呀,我多么想娶到她。我意识到一个问题,此前我设想的一生一世的爱恋有些问题,它太风花雪月还有点柏拉图。现在,它显现了。是贝多芬式的现实的能够克服一切的豪情。从长度上看是一样的,但方式上确实截然相反的。
“那么。。。把手机给我。”
“干嘛?”
“给我就是了。”我并不是要检查什么,尽管我经常怀疑。怀疑她是不是骗我是不是爱我是不是在我之外还有别人。你总会遇到让你放弃怀疑的人,我的意思是人总该相信什么一次吧。武娇,让我相信,相信爱情。可能是人之将死吧。
“你干什么?”她目瞪口呆的看着我。
“六万块是彩礼,十万块是供妹妹读书的钱。其余四万,因为我要出趟差,很远很远的那种。我怕你被别人抢走了。所以先占有。。。”我其实只是想让她不要觉得是被抛弃了,但说出的话却像是付定金买东西,着实让我有些难受,而且这钱算是我的卖命钱。
“怎么会呢?你拿回去吧。等你回来。。。”
“我怕我丢了它们,那不是也将你丢了。既然你答应嫁给我,那就算替我们保管好吗?万一我真的丢了它们,那不是娶不到你了。”
“怎么会呢?”
“万一呢,所以先拿着吧。好吗?”
你觉得我应该全给她?或者更多点?我不是不相信她,我相信她是不会被金钱腐蚀的,这点我深信不疑。但她的亲人就很难说了。假如因为金钱稍多而导致悲剧那便是我的过错了。这样的示例屡见不鲜。其余的钱怎么办呢?我还没有想好。
“武娇。”我的声音有些暧昧。
“嗯,怎么了?”
“我送你回家吧。”
“那。。。好吧。我明天下午能早点过来。”
走出医院时,雨已经很小了。但大街上许多地方都有积水,有的路段已经完全被淹没。雨水冲到人行道上,行走已经很困难了。我伸手拦住一辆出租车,扶着武娇坐进去后我关上了车门。一路上我没怎么说话,只是握着她的手。她呢,将头枕在我的肩上。透过车窗看着行人在阴暗的苍穹下涉水,我希望车子不要停下来。但它还是很快停了下来。站在胡同口,我向里望了望,里面很深很窄。一些人正在疏通下水道,积水已经流去很多。
“我们住在最里面,因为那比较便宜。”说着,她看了看我微微一笑。
“奥。”我拉着她的手寻找能够落脚的地方向前走着。
“本来是打算把妹妹送人的。”
“是么?”
“是呀,”我忽然发现她很喜欢笑,“人家来了,我把妹妹藏起来被爸爸打了一顿。后来就一直下雨,没发出门。似乎大家都把这件事忘了。然后她就长大了。”
“为什么要送人呢?”
“想要男孩呗。”说着,她冲我眨了眨眼。“不过,总归是过去了。”
“奥。”
一阵风吹过,树上落下一些树叶和雨水。在微暗的霓虹灯下,我吻了吻她。
“你。。。不上去吗?”
“不了。没带礼物。”
“礼物?”
“第一次去丈人家怎么能空手呢?”
她笑了笑,立在浮影交织的水潭旁如仙女般静美。
“那。。我上去了。拜。”她向我挥了挥手。
“武娇。”我看着她实在无法说出再见。
“怎么了?”风吹起她的长发,在这个凌乱的世界中,她像一座岛孤立着。
“我。。。爱你。很爱你。”我从未在现实中在如此短暂的距离对一个女孩说过这样的话,我有些紧张,搓起手来。
“嗯。”她微微点点头。“我也爱你。”
我笑了笑,向她挥挥手。便转身离开了。当我站在巷口的街灯下,看着凋零的世界觉得自己的死亡在所难免。死在何处呢?我本打算一个人静静躺在家中的。妈妈会在明天黎明时醒来,假如她还记得我,又得到我去世的消息,必然会影响康复的。但确实需要一个人守在外面以备不时之需。我抽了几口烟,把烟头扔进水里。随即拦下一辆出租钻了进去。
走廊很暗,几乎没什么人路过。天空还响着雷声,不一会又下起雨来。
我的双腿已经失去了行走能力,再不久我便不能说话不能动弹。最后只有眼睛能动。这是梦里的顺序。我挣扎着躺在铁椅上,感到冷冷的。现在我的双手还听使唤,我掏出手机,看了看朋友圈。都在说雨很大。不出意外,这个时候若男应该找到了他。翔呢,正在和女孩视频通话还穿着花裤衩。任超呢,正在上课。三个姐姐如陪审团坐在一旁。武娇呢,正在洗衣服。真是奇怪,雨天还洗衣服。医生呢,坐在仪器旁玩着手机。剩下的钱怎么办呢?我没有答案。应该会留给妈妈,那样她就能过上较好的生活了吧。我戴上耳机,设置好歌单,从巴赫莫扎特贝多芬到勃拉姆斯柴可夫斯基舒伯特还有舒曼等等,应该是听不完。我听见了哭声,是个女孩的。她的爸爸就快死了。我无法帮助她,一年后,她将嫁到很远的地方。我侧躺着把手机放在面前,尽管不会有奇迹。但我还是想看到他们。一会,任超发消息问我,在何方?我没有回到。武娇发来消息告诉我,天气很冷,不要着凉了。我想回答,但视线已经开始模糊起来,不久手也不听使唤了。雨似乎越来越大,我感到后背有些凉。应该是飘进来了雨,但我已经无法躲避也没有躲避的理由了。有时,闪电照亮走廊,我希望有人能来。但始终没有脚步声。
现在说后悔,已经没有用了。事已至此,谓之奈何。我不该来这里的,这样对大家来说都不算好事。假如我死在房间里,像那些孤寡老人一样几年后才被发现的话。那么对武娇来说,有足够的时间忘却。对妈妈来讲也是好事。现在这样,明天就会发讣告。对学校医院殡仪馆甚至是整个社会来讲都是徒增琐事。还得找人处理我的丧事,谁愿意受此麻烦呢。而且因自己的死亡打扰别人也不够礼貌。但没办法,我已经不能动弹了。我倒羡慕那些过河时被水冲走的野牛们,要么被鳄鱼吃掉要么浮尸被秃鹰呀土狗什么的吃掉既不用入土也没有仪式这样就不用打扰别人了。或者像北极熊呀北极狐呀被雪原盖住,最不幸被别的动物刨出尸体充饥。我是说不需麻烦别人。本来大家都挺忙的还得为此花费无益的时间甚至还得请假那确实不合时宜。
我不想死,但不得不死了。应该有什么理由可以安慰垂死之人吧。比如寿寝正终,圆寂,驾鹤西去。你觉得有人能安心死去吗?至少我不能,我倒有些羡慕那些一觉不醒的老人。至少死的无知无觉。可能也有感觉吧,但很轻微。可是无论死法如何,疼痛与否,终归是死了。无论知晓与否,也还是要死的。所以说巴普洛夫很厉害,也许那些矢志不渝于某种事业的人都是如此吧。我就比较肤浅,把时间浪费在对死亡的看法上。我浪费了很多时间,现在想来恐怕绝大部分时间都浪费了。要是从新来过,我又能做什么呢?我会考个教师资格证,当个老师赚些钱然后娶武娇。说不定会死的更早呢?哎,我应该多做点好事的。不花钱的那种,比如与人为善,客客气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