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感觉肉体像被架在炭火上炙烤,我用仅存的最后一丝清醒的意识,拨通了发哥的电话。
“快来,晚了你就见不到我了……”
他在凌晨的寂静中,急促地敲开了我的房门,把我拖到了就近的医院。
迷迷糊糊中的一番折腾,我终于躺在医院那窄得有点吝啬的病床上,却被阵阵的消毒水味熏得清醒了许多。
上个星期,我妈请我看电影,在燕城的万达广场。我到得有点早,趴在休息区靠窗的桌子上看来来往往的妹子。
那一天阳光格外明媚,且慷慨地抚慰着我。六子的号码显示在手机上的时候,围绕着的微暖空气和爆米花的甜腻香味几乎让我快要昏睡过去。
他说:“明轩,有件事情我得告诉你。”
我隐隐感觉有大事发生,平时小六子和我说话,语气都像是调戏宫女,突然变成了宣读圣旨的口吻,实在让人心里没底。
我沉默,听候六子能说出什么惊天的大事来。
他有些迫不及待,但好像又顾及我的反应,故意放缓些语气说,“其实也不是大事,你别慌。”随即咽了一口口水,又说,“是欣媛回燕城了。今天我去车站接人,正巧看见她在出站口取行李。这么多年了,她竟然一点都没变,我一眼就看到人群中最婀娜多姿的那一个……”
我有些神游,阳光炙热,焦躁的情绪渐渐被点燃,直到我妈喊我,“明轩,你怎么了?热就别晒在太阳里了。”
我支起身体,从那片光闪闪中抽离出来,一下舒服了许多。
“妈,你又迟到了,还看不看?”我有些莫名的抱怨。
“臭小子,以后陪女生看电影可不许这样,没一点耐心……”我妈拉着我,过了检票口,摸黑往放映厅里走,她在前面继续说着什么,我已经听不清楚了。后来那天看了什么电影,女主是谁,在记忆里也都是空白一片。只记得影片放到高潮的时候,周围传来一阵隐隐的躁动和低声的欢呼。坐在我旁边的一个小女生嚼着爆米花含糊不清感叹到,“真是感人啊!”
荧幕跳动的光照着我面无表情且紧绷的脸,那里面的故事并没有激起我内心的哪怕一丝的波澜。我对自己的故事都看淡了,何况是别人编出来的故事。这样的麻木,让我自己都有些害怕。
于是我自言自语地嘟囔了一句,“卧槽,无情!”
然后就被我妈狠狠地敲了一下后脑勺。
欣媛。
我在短暂的疼痛反射弧刺激中,想起了这个名字。我以为我已经永远忘记了这两个字,直到刚才六子重新提起了她。
我试图用一场电影的时间,再次将她遗忘,可事实证明,装作麻木是没有丝毫用处的,特别是装给自己看的时候。
关于这个名字的一切,像一场散了场的电影,当时的情节,只有在当时看起来有些刻骨,之后我选择坦然。
“天涯何处无芳草。”这句用了千年烂得掉了牙的话,六子和发哥无数次用它来安慰过我。终于,也如他们所愿,时间抚平了一切。
万万没想到,我这辈子竟然又听到了这个名字。更没想到的是,三年了,这个名字像一个封印,她靠近我的时候,我一揭,所有的情节和情绪还能一股脑儿地涌出来。
走出电影院,头痛欲裂,怨恨、厌恶、无解的愤闷压抑甚至还有无名的期盼,充斥着我的脑海。
步伐有些沉重了,其他不好的症状也接踵而至,胸闷,眼花,五脏俱焚,嘴巴里更像是含了一口盐,苦涩难耐。我想我是病了。
很久以前的那个中午,我尝过如出一辙的苦涩。阳光有点烈,而我感到一阵通体的寒冷。
初春的暖阳里,她像尊冰美人的雕像,伫立在离我不远处。我承认,女生冷酷起来,根本没男生什么事。空气和时间都静止凝固了。我屏住呼吸,看着她,就像看着一个最熟悉的陌生人。
在这之前,我已经问了无数次的为什么,而她始终没有开口,沉默得让人手足无措。我心里纵使再有一万个为什么和怎么办,也化为了同样的沉默僵持在那里。
我终于绝望,强忍着郁闷和愤恨,换上同样冰冷麻木的表情,自嘲地笑了一下,“欣媛,在这之前我从来没有去喜欢过谁……我以为遇到你之后,我再也不用去寻找那些……美好的……温暖的东西了……”
我淡淡地说道,甚至有些语无伦次,“但是欣媛,为什么你让我输得如此彻底,难道真的连理由都不能给我一个吗?”
光晕无声,落在欣媛微抿的嘴角,但始终没有开口。她随即转身,由快走变慢跑,最终消失在一片刺眼的光罩中。
很多年过去了,我再也没有见过那样的阳光,让人晕眩,让人神志不清,看不见东西。
老妈终于在电影散场之后,察觉出了我的不正常,又拖着我在附近的药店买了白加黑,并嘱咐我按时吃,以防病情加重。
其实普通的感冒,完全都是在我的控制范围内。只是老妈离开了我,不在她的视线范围内,所以她有点担心。
关于“离开”,我已经习以为常。不光是欣媛,还有老妈,所以这些对我来说都没什么,没什么可说的,也没有什么不可说的。
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听过这样一首歌,“美丽的西双版纳,留不住我的爸爸,上海那么大,有没有我的家,爸爸一个家,妈妈一个家,剩下我自己,好像是多余的,爸爸呀,妈妈呀,能不能告诉我,这到底是为什么?”以为离婚是件很痛苦的事。
直到几年前爸妈离了婚,老妈又组建了自己新的家庭,我也凭空多了两个小弟——贺鹿和贺虎。其实离婚也不过如此,至少我白赚了两小弟,而且他们俩挺招人喜欢的。
回到一个人的住所之后,小小的感冒却逐渐挣脱了控制,我的体温也像初春的气温节节攀升。一夜辗转难眠,第二天又毫无食欲,全身无力,思维却还算清晰。
感觉自己快要羽化成仙了,不吃不喝不睡,真正的闭关修炼也不过如此。
可事实上,成仙没那么简单,我终究还是个凡人。快到下午的时候,身体变得越来越轻,脑袋却越来沉。我终于熬不住那股突如其来的晕乎劲,恍恍惚惚地陷入了梦乡。
梦里是一间奢华的殿堂,金碧辉煌,奴婢丫鬟静候左右,突然雕兰的金丝楠木门一开,进来一个奴才小心翼翼地俯首问道,“皇上有何吩咐?”。听这声音倒是熟悉得很,我以上帝的视角定睛一看,正是六子!
“小六子,今晚就让欣贵人来给朕侍寝吧……”一袭黄袍的主子懒洋洋地说着。
“嗻……”六子倒是应得干脆,随即恭敬地退出了房间。
随着六子紧凑的步伐,来到敬事房,“今晚皇上要宠幸欣媛欣贵人,赶紧安排下去……”,听六子给他手下分派任务,我才缓过神来。
欣贵人?欣媛?这名字好熟悉!是欣媛!
此时的我恨不得把六子拎到面前,质问他,“还是不是好兄弟?虽然我和欣媛已经分手了,但至少还是我的前女友,背着我干这事,你竟然毫无罪恶感?!”可是话到嘴边,我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六子的手下们领了命,开始各奔东西,麻利地忙活起来。他们好像根本就看不到我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