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出去，大油桶子才拉过椅子坐到她旁边，下垂的眼睛慢慢打量着她，浓浓的汽油味以势不可挡的姿态猛的扑鼻而来，熏的她下意识的屏住呼吸，差点撇过头去。
端起桌上的粥，他细心的用手试了试温度，“嘿，小女娃娃，别不好意思，过来喝粥”
她皱着眉盯着他，沙哑着嗓音道，“谢谢你救我，但我没有钱还给你，我一会儿就走不给你添麻烦”。
他挑了个眉没有说话，站起来把她头下的枕头抽出来，强迫的把她抱坐起来，又伸手将桌子上粥拿下来。
她努力挣脱他的双手，手打脚踹，近乎疯狂，张开嘴想给那该死的皓桎住自己的胳膊狠狠一击，但可能由于还有仅剩的良知，她最终还是没有咬下口。
大油桶子费了不少劲儿将她扶正，气喘吁吁说了句，“小兔崽子，力气还挺大”，把勺子移到她嘴边“来，长身体的时候，不吃饭哪行呢”。
都说不识趣的人最让人生厌，眼前这个人近乎有些偏执的多管闲事，小女孩儿倔强的偏头躲着他，把嘴闭的紧紧的。
“小女孩儿家家，怎么就生的这么犟，有人伺候你还不吃！”他的语气近乎生硬，态度强硬，横眉竖眼的看着她，耸拉的大眼睛顿时变得有神起来，手依旧端着勺子在她嘴前。
她抬头看着他，胃里长久不进食痉挛的像是要搅在一起，犹豫片刻，咬了咬牙，张嘴咬住了递过来的勺子。
“唉，这就对了嘛”，男人的眉眼有些松动，“叫什么名字啊？”
“顾，顾骄”，女孩儿磕磕绊绊的回答。
男人若有所思，“哦，小女娃娃长的挺帅气的吗”。
“………”
“怎么，离家出走还是遇到人贩子了？”他又递出了一勺粥，漫不经心的问她。
“遇到人贩子了”
顾骄眉目不动，冷静的回答他。
男人看了她一眼，没急着接话。
女孩儿看着在床上一坐不大一点儿，细细瘦瘦的缩成一团，后背的脊骨隔着衣服能够看得清清楚楚。但眼里从容冷静的样子倒像是饱经世故经历良多的大人模样。
多大的人，遭遇这些糟心事或多或少都会表现出些许情绪来，对自己遭遇都能做到平静的人，怎么能是七八岁的孩子能表现出来的呢。
但男人没有拆穿她。沉默片刻，男人又递出一勺粥，问道，“还记得自己的家在哪吗？”
顾骄听到这话，手指猛然抓紧身下的被子，咬紧牙根开始深呼吸，男人看她手背上些许血管迅速膨胀暴起，情绪激动的近乎疯狂。
男人一直沉默等她回答，女孩儿过了好久才呼吸平稳的生硬回答“不记得了，我出来讨饭都不知道多久了”
她的小动作男人看在眼里，突然柔声说道“没关系，不记得也没事，到时候我去派出所去看一看，总会有线索的”
顾骄突然浑身颤抖起来，红着眼睛盯着他。
想要掩饰的深埋在地下的陈年旧事马上要被男人一层层毫不留情的撕裂，坚固的围墙马上要轰然倒塌，她声音嘶哑朝他歇斯底里的喊到“谁让你多管闲事，我让你管我了吗，你好人当没完了是吗，我走了”。
说着，她猛然伸手拔下了针头，血液一下子从极细的针眼里崩出来，洁白的被子迅速被渲染上点点红色，非常刺眼。
这边的嘈杂直接吓到了一个病室的病人，病室的人突然安静看着这边，抽噎的孩子中午停止了抽噎。
一位家属看不过去，过来劝道，“没事，孩子吗，咱们当爸爸的也不容易”。
顾骄抬手四处挥舞，尖叫大喊，“他不是我爸爸，不是！”。
尖叫声响彻整个楼道，引来了护士。
“怎么回事，还有别的人在休息，让小孩子安静点儿？”
男人按住她，对护士和一病房的人道歉，然后平静的问她“你不想回家？”
顾骄知道自己极其过分，喘着气安静下来停止了发疯，垂下眼睛道，“对不起，我……”
男人摆手制止她说下去，“行了，你暂时先在医院住下去吧，你就当我是个烂好人”。
顾骄在医院里住了三天，偷跑了三天，但经过第一天的伟大事迹，病友家属医生护士都认识了她，一个喜欢偶尔发疯的小姑娘。
总在走后没多久就被发现，然后被抓回来，后来她干脆停止了走的想法。但经过这几天的相处，她也发现了三件事。
第一，那大油桶子顶不是个东西，除了那一身像泡在油桶子里的汽油味又夹杂着一股铁锈的怪异气味的手总喜欢在抓到她后得意的往她头上胡乱的摸，这还算能让她勉强忍的过去。他那毒舌功底可真真正正让她见识到了什么叫做三寸不烂之舌，巧舌如簧，不过这话是带贬义的，她恨不得时时刻刻将被子蒙头才好。
第二，这大油桶子眼光实在非常不咋地，虽说她是个小要饭的，想她好歹是一快到二八年华的小姑娘，她揪着自己身上这花枝招展的拖地带大花裙，皱着眉实在不想说出什么狠话来谴责她这暂时的衣食父母。
第三，老冯头虽然人不靠谱，却是有些好心的，脾气暴躁却从不动手打人，性情暂时以……古怪难搞来定论。
老冯名叫冯正风，一名退伍战士，虽然不怎么像。
顾骄坐在床上喝粥，腿无意识的左右摇晃，老冯注意到这是顾骄极其放松的表现。
这些天，他没有过问她的任何事情，她也再也没有像以前一样撒泼。但流浪过已知人情冷暖的人，就算遇到再好的人，她可能也不会相信有一个人会无缘无故的对她好。
眼神中的凶狠他看到过很多次，像一只狼崽子。
出了院，她照样要走，四海为家的小乞丐，哪里都留不住她。
出院当天，顾骄跟在老冯后面，老冯慢悠悠穿过人群在前面走。在医院门前，他回过身问她接下来去哪里。
顾骄懵懵的回过神。
迎着毒辣的太阳站在原地想了半天，她淡淡说跟之前一样，走到哪里算哪里。老冯记得走那天，女孩儿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很久，久到经过的人奇怪的看着她，窃窃私语。
最后他绕过拐角叹了一口气，走回来跟她说，“你在这等着，我一小时左右回来，没事，这里人多，你不会有危险的”。
接着，她瞪大了眼睛点点头，眼里的懵懂渴望无声的传达给他。
老冯看的一愣，一个冷漠的近乎极致的小女孩儿在摸爬滚打中遇见一潭清水，像久逢甘露一样，渴望守在清澈的水源，小心翼翼的接近却又充满防备。
他看着远处的小身影慢慢的转身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