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澄清回国执教,海归空降,压力甚大,所幸她这么多在国外也不是吃闲饭的,在业内威望不小,执教第一天,就以惊人的毒舌功力被学生戏称为“舒老板”。
比如,不要怀疑我的专业能力,除非你想见识一下我的厉害。
比如,这楼梯的设计是怎么回事?《民用建筑设计图通则》你们仔细研读过吗?楼梯至少于一侧设扶手,梯段净宽达三股时设两侧扶手。这楼梯设计得是要直通地下十八层的?还是专门为怨男怨女们设计的前男/女朋友套餐?
比如,谁叫你把庭院放在背光的位置?打算玩现实版植物大战僵尸?准备在庭院一边种太阳一边打僵尸是吗?那你怎么不直接把旁边的景观植被换成豌豆射手啊?
舒澄清大学读的是建筑学,本着学一科爱一科的原则,当年去英国深造也是读了建筑学。或许是从小受程家影响,她一向对虚有图表的自己不感兴趣。她可以靠外貌靠身体某个特长谋生,靠脑子靠后天习得的长处谋生可以,谋生方式的选择她不在乎,前提在于她是靠自己。
靠自己,这是她特有的骨性。
人生一路因为骨性在,即便是有一天她处于尘埃之处,她眼睛依然可以盛满刚烈和高傲。
建筑系二班一共四十名学生,舒澄清一口气骂了三十九个,还有一个幸存者,因为请假了。
这天风轻云淡,微风吹得人痒痒,舒澄清就是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得知舒森回国的消息。那时她刚上完课,正在超市给伍寻樱家的冰箱补充库存。一手正挑着酸奶,一手接起电话,就听见苏望云说,有位姓舒的先生在伍家客厅坐着等她。
舒森,在她心里是极其有分量的人。
她八岁被带回程家,父母双亡,爷爷对她没有对孙辈的期待,能留下她已算是奇迹。他在那个时候出现,不是作为亲人,不是作为朋友,却以一种极致的耐心给她关怀,往后至今,调教成如今有血有肉、不至于心理缺失、两性淡薄的女孩子。
他是舒澄清这辈子,在这世上有恩情的人。
舒澄清从超市赶回伍家,提着大包小包的推门而进,一个穿正装的男人矜贵的坐在沙发上,自带一种震慑他人的气场。
她眼睛微微一眯,能把正装穿得妖气横生的人她只见过两个,一个是宋宴,另一个就是他。
“嗯?望云呢?”她环顾四周,一个人影都没看见,“喝点什么?”
“咖啡。”他低头看着手机,并没有回答她前一个问题,停顿了几秒有添了一句:“不要速溶的。”
舒澄清手脚麻利的开始动手磨咖啡,心里有许多问题想问,但她也知道舒森嘴紧的很,那她也懒得问。研磨的咖啡粉放入咖啡滤网中萃取后,一杯最原始的意式咖啡就这样干干净净纯粹地出来了。
“从你家偷出来的咖啡豆,你应该会喜欢。”舒澄清把咖啡放到他面前。咖啡表面覆盖一层厚厚的深咖啡油脂,油脂中夹杂着细密的斑纹,不需要任何装饰就已经美妙异常。
舒森品尝了一口,“手艺退步了。”
舒森既不说明来意,也不谈事情,纯粹像是个想和她唠家常的亲戚来找她串门。既然他这么日理万机的人都愿意顾盼左右的跟她打太极,她哪有不陪着的道理。
“最近不常做,手生了。
“人还是要有一技之长才好,毕竟拿人手短吃人嘴短。你倒是被宋宴养胖了一点。”
舒澄清心头一紧,一直都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人,但凡在落地高处的人,心思不缜密也到不了高处。看似家长里短的话,到了他嘴里也是千丝万缕,字字珠玑,阴险得很。
一声是告诫莫忘本分,二声告诫莫忘前尘,能这样真心设身处地为她着想的也只有他了。
“今天不是我要找你,是有人想经过我办些事。”该提点的他也说了,能不能听懂他不管,然后便是开门见山,直抒来意。
舒澄清知道他无意要与自己交谈太多,“伦敦证券所的大boss沦落到还别人人情的时候了?而且劳师动众亲自来?”
舒森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放下后起身整理了一下领带,没有否认,“确实是人情债,所以你能帮就帮吧。十分钟后她会来这里。”说完便转身往外走。
那是你的人情债啊,为什么我帮你还啊,而且哪有人刚破镜重圆就让别人办事的啊,这不符合剧情设定啊!舒澄清整个人摊在沙发上,默默吐槽。
十分钟后准时响起了门铃声,舒澄清颇为惊讶的看着来人,赵竹言。
大学同届中名声在外,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国家人才,还是属于那种读不好书就得回家继承家产的的风云人物。舒澄清当年虽然孤陋寡闻,但赵竹言实在太出名了,想不留下印象都难。
舒澄清把人请进来,礼貌询问:“喝点什么?咖啡?”
她显得有些局促,微笑回道:“温水就好。”
舒澄清是有条件给她提供各种饮品的,可这位客人倒是想省事,于是舒澄清如愿给她倒了一杯温水,在她对面坐下,赵竹言是属于那种典雅的美人,温柔礼貌,举止优雅,像极了一种名为木槿的花,美丽清高。
“舒小姐,舒森应该也跟你说过吧,我今天来是有事有求于你。”
“他是提过,但没说清楚是什么事。”既然赵竹言如此直截了当,舒澄清也不再和她客套。
“我是想让你帮我劝劝宴少。宋宴于赵家如豺狼野兽,赵家现在群龙无首,实在招架不住了。宁城人人都说‘丞相佛堂何处寻,锦官城外舒澄清’。宁城人都说是能让宋宴改变主意,只有舒澄清的枕边风。”赵竹言面带苦笑,语气更是低落至极,若非真的走投无路,她也不会这样。
舒澄清听后眼神一敛,语气轻佻:“我倒是不知道还有这种说法。不过我这前脚刚回宁城你就找上我,你怎么就笃定,宋宴会听我的?”
赵竹言感觉她的态度有松动,毕竟哪个女孩会不喜欢听见别人说自己男朋友在乎自己呢。
赵竹言笑了笑,“你在圈子里很出名,作为宋宴的女人。”
舒澄清的眼神以一种不易察觉的速度冷下来,“你觉得,我凭这样一句话就会帮你?帮了你我有什么好处?”
舒森只说让她帮忙,没说不能讨要报酬。人情都是在无限“亏欠”与“偿还”中加深和延续的,既然人情作为一种市场负债、累赘之后,舒澄清便不得不考虑其中的利害得失。
“我敢找你,自然手里头有些东西是你感兴趣的。”她父亲急病去世,留下一堆烂摊子的公司,赵家人心不齐更是让她腹背受敌,束手无策的她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舒澄清直言不讳,一针见血,“那是你觉得,我会感兴趣的东西。”
赵竹言突然身体僵硬,随后迅速恢复神情,“舒森既然让我找你,自然是有道理的。”
舒澄清自知自己不是多善良的人,于情于理,让她不明不白为一个陌生人抛头颅洒热血这种事是不大可能的,“这个事情我会试着提一提,但成与不成,我也不敢跟你保证。”
赵竹言很聪明,知道舒澄清即使不在意她说的能让她感兴趣的东西,但也会碍于舒森亲自开口吩咐了而答应她,这样一来舒澄清便不得不照办。不过舒澄清自有自己的考究,反正她答应的是能帮就帮,帮不成也怪不得她。
到底是被父亲养在象牙塔里面涉世未深的姑娘,听到舒澄清答应了,脸上的笑容都生动了几分,“那我就不多叨扰了,先告辞了。”
赵竹言一走,舒澄清又犯了难。
商场上痛快厮杀的狠,心思缜密致命,外界所有对宋宴这个人的形容,她都没有在他身上感受过,也从未试着去弄懂别人眼中的他。
古人曾言:其物如故,其人不存。即使再亲密无间的两个人,分开了三年,也不可能重逢后心无隔阂。在时间面前,人走茶凉才是人生常态。故人心易变,她自然不会天真的以为宋宴还会像三年前那样纵容她,毕竟当年要不是她多管闲事,她也不至于远走他乡。
舒森可真会找事儿啊。
舒澄清不会打没准备的仗,即使面对宋宴这种高段位的对手,依然倔强的搜集资料奠定一下自己的底气。
她虽然是学建筑学,但身边都是舒森、宋宴这类的的人,她很难不耳濡目染的认识一些金融圈的人。柳群早年是道上一条虎将,十几岁高中没毕业就揣着几万块出来闯荡金融市场,隐身在某些大宗交易席位上,专干暴力拉升狙击中小散户这种事。放在如今的监管范畴,身上能被定的罪保守估计能写够一本书。但那个年代,草莽丛生,群雄崛起,整个金融市场处于一片灰色的混沌期,特定的历史时期造就的光怪陆离只能用一句话来评价:这个世界远比你想象中的要复杂。
柳群更是在复杂世界的其中一员,此时他正坐在舒澄清对面,两人中间的桌上放着一份文件,“你要的兆天的资料我已经弄好了。问题不小,但好在底子好,一时半会儿倒不了。怎么?舒森有意愿?”
舒澄清爱喝花茶,点了一壶茉莉,一杯下肚口齿留香,“谁知道呢,为了美人给我下这样的套儿。走了,替我跟越少问声好,改天请你吃饭。”
柳群见她着急走,也不再拐弯抹角,“越少倒是想约你吃饭,你什么时候方便?”
舒澄清闻言,脚步顿了顿,拂了拂眼前的刘海,笑着说:“越大少要约,当然随时有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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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晚上舒澄清鸽子回笼般的往家里飞,可直至她吃完饭洗完澡敷了面膜附带百般无聊的刷了两个小时手机,也不见宋宴踪影。
舒澄清坐在落地窗前的贵妃椅上等人,时间一久即使漫天繁星也感觉有些无趣,便起身想去寻酒,路过书房看见兰姨在收拾房间,“兰姨,宋宴什么时候回来?”
兰姨正在整理书桌上乱七八糟的书籍和落在桌面掉落的烟灰,听闻便抬头,笑着说道:“先生最迟十二点前就会回来的。”
“什么十二点?什么臭毛病。”她从酒柜里利落的取出酒给自己倒了杯,摇晃着酒杯,浅笑打趣。
“先生以前工作哪有什么时间概念说什么时候回来的,也就是您住回来的这些日子,先生才会在十二点回来,我都观察好久了。下面的人都开玩笑说,舒小姐给先生设了门禁呢。”
舒澄清闻言,一时找不到话语回复,只能在一旁干笑着。最近她下班后,都会去伍寻樱那待到很晚才回来,每次到家的时候宋宴就已经回来了,她倒是没有注意到这点。
果然,过不多久,宋宴风尘仆仆的回来,进了门得知舒澄清找他,抬腿就上了房间,一眼就看见贵妃椅上的舒澄清,一双大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他。
宋宴慢慢地走近她,深呼一口气稳了稳心神,她的眼神太勾人,他没控制住自己,脑子里已经满是不可言喻的念头。
他俯下身,忽然凑近她:“你这样可不行哦,宝宝~”
凉凉的薄唇贴在眼皮上,动作幅度极其克制,他闻到了醇厚浓香的红酒味,在她身边坐下顺手扯了扯领带,脱下外套,舒澄清默契的接过,搭在贵妃椅背上。舒澄清在夜里的阳台边坐了许久,只穿了一条薄薄的白色睡裙,宋宴皱着眉摸了摸她的脚丫,“以后坐在外面要盖个毯子,多凉啊。”
舒澄清不知不觉喝了半瓶红酒,在夜风中吹着吹着都有些醉了,宋宴一说话,更醉了。
她迷迷糊糊的摇摇头,露出乖巧的笑脸,“我在等给我盖毯子的人啊。”
宋宴显然对她的话很受用,心情愉悦地去掐她红彤彤的笑脸。
这人不但是个酒鬼,还是个小厚脸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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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三点的心水园,男人走出卧室阳台,直径走到贵妃椅旁拿起他一进房门就察觉的文件夹,沉甸甸的一沓,看来今晚她是有准备要公事公办的和他谈判一番的。
他心里不悦,随手一扔,转身走出阳台。
深夜风凉,黑暗中他拾阶而上,从卧室阳台拐进了那个房间,他没有开灯,眼睛适应着黑暗,轻车熟路地将一张拍立得的照片固定在一处墙壁上。
这个房间的存在,以及存在,印证着一句话:故事的开始总是极具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