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中午的时候，终于只剩最后一个无痛胃镜检查了。一般医院这种重大检查项目都是需要预约的，黎川是砸了钱，拿到VIP体检的资格，免排队就能进入体检。
“昨天晚饭和今天早饭吃了吗？”给她做胃镜的医生声音听着特别年轻，蓝色的口罩架着一副银灰色细边框的眼镜，露出一双好看的眼，让她想起有一年和弟弟去浅海抓到的银色小鱼。
郁枫染摇了摇头，她为了保持身材，一向是晚上饿着肚子，至于早饭，今日出门得急，她还没来得及吃呢。
医生操作了一下电脑，拉出一张手术注意事项，说道:“等会你看下这个，我去给你拿麻醉用的药。”
郁枫染细看了一下，纸上说的是她要做的检查项目是无痛胃镜，麻醉有风险云云。
医生拿来一个小玻璃瓶，她喝完了药水和钡餐就已经有些困倦了。
“我看你特别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说话的是个女护士，似乎刚大学毕业，话里没那么多禁忌。
“可能吧，我是个演员。”
“哦？你演了什么戏啊？”女护士一副不相信的表情。
她没有回答她，反而认真地说：“我还是金影奖影后呢，你信吗？”
女护士笑了笑：“那你可真厉害，你获奖的电影叫什么名字，我也去看看。”
她渐渐闭上了眼睛，觉得神志有些不清醒，但还是勉力回答道：“叫做…叫做什么来着呢？奇怪了，我居然也忘了…”
她还没说完，就彻底闭上了眼睛，护士松了口气，和医生打趣道：“我第一次知道麻醉剂还会出现幻觉呢，我就随口说说，结果她居然说自己是影后，真是无语。她叫什么名字？”
医生没有理她，专注着调试着仪器，过了会才说道：“麻醉剂没有致幻效果，你该重新回学校修麻醉学了。确认一下病人麻醉状况，我这边可以开始了。”
护士撅了噘嘴，暗想，你又不是我上司，一个来轮班的医生都那么大脾气，不是看在你长得帅的份上，我才懒得你。她拿起病历本，一字一句念道：“郁、枫、染？确实没听说过。”
医生又看了她一眼，催促道：“你那边确认好了吗？”
护士作出一个自以为很美的笑容：“好了好了，可以开始了。”
-
郁枫染醒来的时候，看见黎川正坐在她的身边，拿着一份报告，眉头紧锁着，窗外阳光炽烈，晕晕地洒下一片灿烂金光，却半分没落在他的身上。
“醒了？”黎川放下报告，看见她睁开眼睛说道。
郁枫染点点头，她现在还有点眩晕，不过还可以忍受：“报告拿到了？我们该回去读剧本了吧。”
黎川罕见地有些踌躇，看起来犹豫不定地说道：“事实上，我正要告诉你…”
门就在这时被打开了，郁枫染看见一个年轻的医生走了进来。他穿着整洁白净的白大褂和白衬衫，高高瘦瘦地像座高高在上的雪山，望之可畏，透着无边冷绝之意。看着模样比自己大不了几岁，行为做事极为老练，像个浸淫医学十多年的医生。唇若刀裁，眼如银鱼，容色如雪，走进来没有半句废话，直直地向郁枫染望过来：“看过报告了吗？我是你的主治医生舒希声，来和你说说胃息肉切除手术的注意事项。”
郁枫染认识他鼻梁上那副银色边框的眼镜，是给自己做胃镜检查的医生，她连忙坐起身：“等等，什么胃息肉？”
黎川叹了口气，把手上的纸递给她：“这是你的胃镜报告，上面显示胃窦处有一颗3厘米左右的息肉，多半可能是恶性的，有癌变的风险，看来你之前胃痛反复发作是这颗息肉的原因。”
郁枫染匆匆扫了几眼，确实如黎川所说的那样，她闭了闭眼，下了狠心，摇晃着身子下了床就往门口跑去，嘴上还不忘客气地说道：“不好意思，医生，我还有很多事要忙，等忙完了，我再…”
可惜她还走不到半路，就有一只长而有力的手迅速地扯住了她的病号服。郁枫染还没反应过来呢，就看见那个医生向她走来，原来是他捉住了自己。她就像做了错事的小孩一样乖乖闭眼，任由医生把自己扯回了床上，乖乖躺下。
之前躺在床上不觉得，直到他离她这么近，她才发觉，他怎么这么高啊，他不仅长得高，气势也逼人，虎视汹汹的。
医生轻而易举地从郁枫染的手里拿过报告，从白大褂的胸前口袋里取出一支红笔，在空白的纸面上画了个胃的简笔画，又在胃壁上画了个拇指大小的圆，一边画一边说道：“这是你的胃，这颗息肉如果不切除，它会一直长大，直到胀满你的胃，那时候就是胃癌晚期了。”
“我不想做手术！”郁枫染理直气壮地发表声明：“你在吓唬我，哪有这么恐怖！我等了两年才等到这个机会，我要去看剧本，背台词，演我的戏！”
医生定定地看了她一眼，不知为什么，郁枫染从他的眼里读到了愤怒，那种愤怒把他整个人化成一团火，他干脆地把纸塞回她手上：“如果你觉得那种东西比你的命还重要的话，那就去吧。”
他再也不想理她，转身就走，开门的一瞬间才听到那个女孩子平静的声音：“演戏就是我的生命，它比我的生命更重要。”
他回头看见她漂亮的眼睛上滚动着两颗泪珠，如荷叶上圆溜溜的露珠一般，将要落下来的时候，她却别过头，看向窗外，显然是不想在他面前掉下泪。
只那一瞬，他就已经认输了。
怎么会有这样倔强的女孩呢？
脚步不听使唤地折返，好在那位据说是她的经纪人的男人说话了：“先别这么急否定，我也和这位…舒医生沟通过了，就算通过了试镜，这部戏也是一个月后才开拍，手术加休养完全来得及。我代表工作室也同意这段时间你休养好身体再投入工作。”
郁枫染心中挣扎了一下，垂着头说道：“那就拜托你了，舒医生。刚刚不好意思，手术时间最快可以订在什么时候？”
“下周都可以。”
“那就试镜会之后吧，下周二，可以吗？”郁枫染祈求地看着他。
舒医生在文件背后记了一下时间，对她说道：“就定在下周二上午，你到时候早点过来，手术前一天最好不要进食，黎先生过来和我来交一下手术费用。”
说完，他就走了，从始至终，他都没有对郁枫染和黎川的身份有过什么好奇，对郁枫染的脸都没多看两眼。
黎川去交手术费用了，眼下她是天璇工作室签下的唯一艺人，所以费用全由工作室报销。
郁枫染躺在病床上无聊，翻了几页剧本又没心思看下去了，摇晃着身子下了床，去看看黎川。
没想到，黎川没看见，反而看到了那位医生。
无人的楼道里，他叼了一支烟，懒懒地望向窗外，颓废地像老了十岁一样。直觉告诉郁枫染，方才他训斥她时的那团火焰已经熄灭了，现在的他又变成了那一座冰得不近人情的雪山。
“在抽烟吗，给我来一支。”
舒希声扭过头，是方才那个女孩。
“你说的是这个？”他把嘴里的烟夹在手上给她看：“这根烟没点火。”
郁枫染“噢”了一声，就没说话，顺着他刚才看窗外的视角眺望。
舒希声补充了一句：“抽烟有害健康，我不抽烟。”
“那你为什么带着这根烟？”郁枫染漫不经心地问道。
他看了她一眼，低低地叹了口气，语气怅然而凝重：“是我爸死之前留下来的最后一根烟，他和你一样，也是胃息肉，不过他发现得晚，胃息肉发展到胃癌晚期了，切了整个胃以后没活过半年就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