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晚春。西蜀。
一辆破烂得四面透风的马车正行驶在山间的道路上。驾车的是一个清秀小厮,努力的驱赶着马车,双手都在上下奋力挥动着,额头上都是细密的汗珠,然而马车吱吱呀呀的响得很欢,跑的却并不快。
破烂的马车摇摇晃晃,车内却是一个相貌娇美,肤色白腻的美人,与她身上朴素的不衬,与这可能是美人爷爷辈的马车更不相衬。
车里的美人现在却是一脸愁容,手不由自主的扯着本就不长的布衣袖子,一副大户人家小姐扯手帕状,原本灵动的眼睛里都是焦虑。
蓦地,一声尖利的长哨声才林间刺出,原本懈怠拉车的马儿也是一惊,前蹄高高抬起,马脖子奋力后仰,鼻子哼哼连叫,紧接着,就像一支离弦之箭般,带着马车,射了出去。
哨声将尽,林间骤然窜出十多个劲装汉子,身配长刀。
为首的大汉径直掠向马车,在惊马前稳稳立住,伸出一只手抵住马头,竟是硬生生将疾驰的骏马制在了身前,身形竟丝毫未动。车内的华服美人猝不及防,随直接从车里甩了出来,和小厮一起倒在了车辕之上。小厮的皂帽都被撞掉了,一头如瀑的长发就披散了下来,原来也是一个秀丽的女子。大汉收起手,活动活动了手腕,捡起掉落在地上的皂帽,拍了拍灰,戏谑的看着面前一脸惊恐的两人,说:“吴姑娘,好巧啊,又见面了。”
吴蒹葭正坐在邛都都司的大宅里,别人精心为她准备的房间里,拿着笔,对着面前的纸皱着眉头思考着。纸是最好的徽州澄心堂宣纸,笔是最好的管城候,身着的华服也是但地上已经是满地的纸团,笔也是五支六枝的浸着墨随意扔着,她并不在意这些旁人看来价值不菲的东西,她一向如此,想做什么,想要什么,无论多任性,她都能得到。她偌说想吃岭南的荔枝,没两天就会有丫鬟笑着端上一盘,没人在乎跑死了多少匹价值千金好马;她偌说想吃京城一品斋的红烧狮头,没两天她可能就会在府里看见一品斋头号膳夫满脸堆笑的向她行礼。这不仅仅因为她是蜀地藩王的长女,无数人想讨好她父亲,还因为她是一个天生丽质的美人,世上的人们对美女的纵容和迁就,总是比对平常人多很多的。
但是,吴大小姐很不高兴,她觉得自己很不高兴。能和她父亲对她的溺爱相提并论的,只有他父亲对她的管束,出生到现在十六年,这是她第一次出锦城,还是因为他父亲有要事来邛都,她死缠烂打父亲才带上,然而他父亲就连她在邛都城里的活动范围都给规划好了,所以,吴大小姐有一个大计划。
从出生到现在,吴蒹葭做过的最大的忤逆父亲的事情事情可能就是吃饭的时候没有准时的在饭桌上出现,即使她一直是个活泼的女孩子,看起来是,灵动的眼睛即使是笑眯着的,也是亮闪闪的,就像是蜀王珍藏的珍珠,当然,世上所有的珍珠在蜀王看来都比不上这这双眼睛;动起来也是,蜀王府里的假山顶上可能都留下过她的脚印,跳脱的就像是蜀地的火狐。
有这样的在外人面前乖巧,自己面前活泼的女儿,蜀王自然不会对外人说看好他女儿这种话,没有必要。
然而,吴大小姐的这个计划,不知道已经谋划了多久了,娘亲前不久来信,说很想她,所以她现在决定用这件事来骗骗她父亲,她要留下一封信,说自己也很想娘亲,要先回去,爹两天后回来看见信,肯定怕自己在路上出事,一定会火急火燎的往锦城赶,沿路找寻自己,而不会留在这里,等他回去发现也是大半个月后了,来回近一个多月,自己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写完信,吴大小姐高兴的笑了出来,把笔一甩,直接从凳子上蹦了起来,她的贴身丫鬟吴荷连忙上前收拾。吴大小姐一只手拍在了吴荷肩膀上,刻意装出一副戏本里浪荡公子哥的样子,一只手挑起吴荷的下巴,故作轻佻的笑着说:“小吴荷,怎样想清楚了吗?”
吴荷缩了缩脖子,怯生生的道:“小姐,要不还是算了吧,王爷会生气的,一定会责罚我们的。”
吴蒹葭眼波流转,装作恶狠狠的说:“你怕我爹就不怕我了是吧,信不信我求我爹,让他把你嫁给马夫老王的儿子?”
吴荷吓了一个机灵,连忙摇头。
吴蒹葭又缓缓的诱劝道:“你不是喜欢江湖上的大侠吗,说不定这回我们遇上危险,呸呸呸,不对,是看到别人身处险境,就会有少年侠客行侠仗义,到时候我再帮你和他牵下线,你不就有自己的良缘了?”
吴荷耐不住吴蒹葭的威逼利诱,只好万般无奈的点头答应了下来。
在大白天,一个晴朗的大白天,吴荷驱使着马夫,驾着马车去到了宅子的后门,仆人丫鬟们都没有感到有什么奇怪的,八成又是蜀王的掌上明珠又买了什么新鲜玩意不想让别人看见,也不敢多问。
马车一个时辰后就开走了,门房都懒得抬头看一眼。然而这时候马车上已经不是那个年轻车夫了。吴荷一身小厮打扮,驾着车。吴蒹葭本也想做个男子打扮,无奈小厮衣服实在喜欢不起来,也没有来得及购置喜欢的,便大大小小带了很多包自己的衣服,再让吴荷带上自己平时不怎么用得上的零花钱,再带上妆盒、脸盆、脚盆、镜子、折扇、被子、毯子、枕头、香盒、大大小小几十本戏本等等一系列让人想不到的东西一起踏上大小姐希望的快哉江湖路。
吴蒹葭一身华服公子打扮坐在一座小酒楼里,离开都司府已经好几天了,路上风景看了不少,稀奇玩意儿也买了不少,身上的这身衣服也是为了扮男子而花钱让裁缝店连夜赶出来的。
大小姐倒是显得很是惬意,坐在酒楼里,拿着白玉柄的扇子慢慢扇着,觉得自己也是一个江湖里风度翩翩的浊世佳公子了。吴荷倒是拘谨得很,眼神时常看向左右,感觉四周的食客眼神都在看着这边,内心有些忐忑。
吴蒹葭自然也察觉到了吴荷的不安,她没有说什么,只是让吴荷从包裹里取出她吃饭的象牙筷子,用丝绸细细擦拭后,慢慢夹起菜吃了起来,自己就一点也不慌嘛,看来还是我有走江湖的潜质,吴蒹葭在心里这样想着,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吃完饭,吴蒹葭豪气的丢下几块银子,从容的在众人的注视下走出酒楼,走上马车,又上路了。
马车路过一条小巷,吴荷慢慢将马车停了下来,吴蒹葭听到外面的动静,没有等吴荷来说明情况,就拉开车帘,探头看了过去。
一户人家门口,三个人正围着一个倒在地上的男人哭泣,大小姐忙下车观看,三个人,一少女,一妇女,一男人,妇女哭着,断断续续的告诉吴蒹葭,男孩是她儿子,少女是她女儿,地上的男子是她丈夫,今早男子突然就倒地不起,他们三人费劲力气才把男人拖到门口,找人帮忙送医,医馆在隔壁镇,现在都没有人帮忙。
吴蒹葭万分气愤,“这里就没个人来帮帮你?你丈夫带不过去你去把郎中叫过来呀!”吴蒹葭说道。
“那个郎中都七十多了,等他过来,我男人就不行了。”女人哭着说道。
吴蒹葭连忙说道:“快点上车!”说完和吴荷还有那个女人一起把地上的男人送上了车。
车内比较狭小,吴蒹葭就让妇女一家上车送男子去看医,她俩在这里等着,妇女一家感激涕零,道谢后驾车飞驰去。
“小姐,你就不怕他们是骗子吗?我们好多东西都在车上呢。”吴荷弱弱的问道。
吴蒹葭自信满满,“怕什么,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们在他们家门口等着,不怕他们不回来!”
这是,对面房子的门开了,出了一个年轻男子,身穿青衫,像个文邹邹的读书人,询问刚才这里吵吵闹闹的发生了什么,问清楚后咳嗽了一下说:“公子,你们被骗了,我家对面这屋子已经很久没有人住了。”
吴蒹葭涨红了脸,又羞又恼,呵道:“那你怎么不早点出来,让我们被骗?你们是不是一伙的!”
书生连忙摆了摆手,说:“姑娘可不要辱我清白,我才刚刚出来,不知道有骗子在这里行骗,若我刚才在这里,早就拿他们去官府了,在下是县衙文书。”
吴蒹葭一脸怀疑,“真的?你莫不是又是个骗子?”
书生一脸尴尬的笑,“我屋里自有鱼符证明我的身份。”
吴蒹葭半信半疑的跟着书生进了屋子,也看了书生递过来的鱼符,大概知道了书生叫樊仁,是这个县的县衙文书。
读书人又道:“二位是第一次出来游历吧。”
吴荷拼命摇头,吴蒹葭默认。
读书人笑了笑说:“二位初次游历,殊不知这江湖上骗子,强盗何其多,二位想必也有体会了,现在就是回去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们县你们也看到了,是有些小了,县衙自然也是不大的,也没有人可以护送二人了。”
“我没说要回去!”吴蒹葭说道。
樊仁笑了笑,说:“骗你们的是一对夫妻还有一个小女孩,这三人其实已经是惯犯了,近几年在这边也骗了不少人,他们骗人有一个特点,就是骗人要把人骗到底,很多人开头就只是被骗了一个铜子,最后人都被卖了,他们功夫也不弱,官府也拿他们不住啊。”
樊仁接着说:“我现如今有一个办法,可以保你们安然回家。”
吴蒹葭咬了咬嘴唇,道:“说!”
樊仁甩开扇子,微微扇了两下,缓缓说:“虎威镖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