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阿娇跪坐在窦漪房的一旁，“听说，彻儿昨夜又是未归？”陈阿娇替窦漪房捶着背，“不过游猎而已。”游猎？还是躲避？卫子夫无法侍寝，而刘彻也该是不愿意与她同寝？故，选择晚上？“阿娇，你何苦忍耐，为他好话？”她的骄傲，如今已到极致了么？
“其实阿娇很想去一同游猎，是么？”陈阿娇想说不，可是她知道窦漪房是不会让说‘不’的，“阿娇，不敢。”正见阿娇将首深深埋下去的时候，刘彻走了进来，“太皇太后。”拱手而出，是为孝道。初生的阳光投射在刘彻身上，一道余影，倾倒下来。
窦漪房看见刘彻到来，眼睛眯成了一条线，像是在笑，其实更说不清是什么模样，“彻儿，你可愿和阿娇一同游猎？”陈阿娇在心里盘算着，他究竟会是答应还是拒绝，到最后，她想他该是会同意的，终究夜间游猎，为的不过是有玩耍的心，韬光养晦，或有不问政事之嫌疑。
刘彻看了看跪坐在地上的陈阿娇，“若是阿娇姐愿意，彻儿自然是愿的。”他巧妙的将问题的雪球抛回给了陈阿娇，久久，陈阿娇未答一词，窦漪房却是替她回答了她内心里的答案，“阿娇自是愿意的。”刘彻的一口气泄了下来，“那，阿娇姐，走吧。”
在去马厩的路上，陈阿娇淡淡地说道，“你本是不愿的，何苦为难自己？”陈阿娇自然根本就没有想要刘彻的答案，“谁说的？朕很想。”刘彻说着，走过去，扶上她的腰，走了一段，声音突然冷冷地说道，“上马。”陈阿娇有些笨拙，始终上不去。
但其实，她是会的。巾帼何须让须眉，只是在这个时代，女子如若这般做了，便是于礼不合，遥想商朝便是有了妇好这样的女军事统帅，女英雄，她曾暗地里去学习骑马射箭之术，因是女子，马厩之人，必是带了有色眼镜，故而，便是私下买了一个马厩。
“你连骑马都不会，如何游猎？”陈阿娇眸间有些不悦，“那，不用带我！”刘彻摸了摸马，将马的情绪安抚下来，“祖母要求，你我不能左右。”陈阿娇的眼目看着那匹马，“多久再去？”刘彻理了理身上有些皱的外袍，“五天之后。”
“我会想尽一切法子，在这五天之内学会的。”刘彻有些怀疑地看着她，摇了摇头，“随你，大不了倒时，朕与你一匹马。”陈阿娇下意识地拒绝，“不，我陈阿娇还不至于如此之愚笨！”刘彻瘪着嘴，眸间里审视的意味太浓了，“朕，敬候佳音。”
天空渐渐阴霾下去，她独自一人牵着马，将马牵回马槽，有宫人走了过来，“娘娘，这儿脏，让奴婢来吧。”脏？这皇宫内苑，那处不脏，那是实在太污秽，这表面脏的地方，或许才是那最最干净之地。面上却没有让这个宫人难做，“好，给。”
“小姐，您腿上还有伤。”薇芷有些急切，她知道她说的是那次她们骑马时，不小心弄伤得，也因为如此，她近一年没有上马了，大夫让她的脚要好好休养，在好之前，不能骑马，“我知道你的担忧，我会尽量小心的。”薇芷很想陪同陈阿娇一同去，但她到底是没有开口，她去加入，那不是更让他们觉得陈阿娇就一个娇小姐，甚至还会联想与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小姐，记得脚疼就不要逞强，要用冷热去敷，还记得大夫所说的什么时候用冷敷，什么时候用热敷么？”薇芷真的很焦急，“我记得，你呀，究竟我是你的小姐，还是你是我的小姐？”有些调笑的口气，但薇芷却在最快的时间内严肃下来，“是薇芷越距了。”
“你不要一门心思放在担心我上，该是担心担心那人。”薇芷颚首，“诺，薇芷知道了。”陈阿娇眼珠在眼眶中转了转，走到门口去，径自打开了阖上的门，“让心月进来。”宫人便是微微施礼而退却，“诺。”月色如辉，有一层朦朦胧胧的感觉，真是欲说还羞。
“心月，本宫的腿伤，这么长时间竟然还不见好，你有没有更好的办法？”陈阿娇面露痛苦之色，手，揉着伤处，心月什么都没有说，便“砰！”直直跪了下来，“奴婢不知，奴婢…还望娘娘责罚。”还望？“你让本宫责罚？”她光着脚丫，走下了塌，“这是，你求的？”
心月的脸显得很扭曲，陈阿娇满目笑容的拍拍她的脸，心月的恐惧都写在了脸上，“放心，这伤，是本宫自个儿摔的，怪不到别人，自然，你的小命是保住了。”心月显然还是不敢放松警惕，“这，皮肉之伤，亦是可以免去。”心月连连磕头谢恩！
这样的心月，显得笨拙，真实，但在这皇宫之内，却是只一个词：虚假。陈阿娇嘟着嘴，“本宫还以为你知道呢？吓着你了吧，下次便是不会了。”是没有下一次了，下一次，她将更狠，当然，她是不会说的。那样慈眉善目，真是一位贤后该有的模样。
“下去吧。”心月喏喏而退，“就寝。”她打了个哈欠，烛火而灭，殿内一片寂静。
五日而过，除了刘彻和他的臣下，自然身后有一大群保护侍卫，“好。”看了看刘彻手里的箭，“臣妾，不会射箭。”刘彻早就想到了，“你看着朕便是。”他将陈阿娇抱了起来，准备坐在马上，天色是灰蒙蒙地，阿娇心里感到很不舒服。
“我自己骑一匹。”这五天，她可是装模作样，努力的学习呀，期间故意摔倒数次，终于在昨日‘学成’，刘彻自然也是从他的渠道而知道，只是，“即使学会了，你第一次出门而骑，可不同你学的那个地方狭小，奴婢众多。”陈阿娇至始至终固执己见，“臣妾，可以的。”
刘彻并不想管，只是，“从马上摔下来，可不是件小事，马在行走的时候，可不同于在你殿内那般静立，或几步而静。”陈阿娇还想说些什么，但她不可能让他知道她早就会骑马的事实，做戏做全套，“那，一切听陛下的。”陈阿娇在刘彻坐在马背上之后，自己被刘彻拉上了马。
马肆意的行走着，路过百姓的良田，也不绕道而行，阿娇看着马蹄踏过大片的庄稼，“百姓就靠着这个来生活，你…”刘彻拉着马缰，不去回答，径自践踏过去，陈阿娇看着他，心里想着，就算为的韬光养晦，也不能让百姓没有余粮，破坏百姓的生活。
听见身后的骂声，陈阿娇连忙用手把耳朵遮了起来，刘彻俯下身去，“很难忍受么，这些年，朕在窦太皇太后底下求生的日子，不比他们好多。“是呀，不比他们好过，“你怎么没有想过，得到却是他们梦寐以求，一辈子难以企及，他们千百倍呢？”
人心无法满足，得到了只会想要更过，永无止境，没有所谓的圣人，圣人的面孔下，又有谁可以真的做到，不予利己专门利人。“有的时候，朕觉得你不像是一个女人。”阿娇不想去争辩，转首看向前方，这时一头小鹿，正从树林里窜了出来。
“快射啊！”刘彻架着弓，上面放着箭，对准，重重一拉，“嗖！”箭已出弓，直射到那个小鹿身上，刘彻拍了拍马屁股，马悠哉悠哉地走过去，刘彻下马，捞起小鹿，陈阿娇也想去看看那头猎物，却没有下马，小鹿在刘彻怀里瑟瑟发抖，还没有死，只是受了重伤。
陈阿娇的手不自觉地抚上去，眸光一霎，睹见有一支无名的箭，射了过来，陈阿娇的脑海里，来不及多想，下意识地推开刘彻，刘彻手里的小鹿，摔倒在地上，或许是光线阴暗，或许是射箭那人受人胁迫，并不想致人于死，那一箭明显不是刚刚刘彻心脏的位置，只是那一箭却在陈阿娇推开刘彻摔下来之际，射进她的肉骨，很深，却偏偏是那小腹之处。
却是见随行之外，有一陌生之人，在灰暗的光线下，快速消失，那般快得速度，没有人，瞧见他去往何方何向，侍卫顺着箭的方向望去，有一匹马在奔腾，追了过去，却是只有一匹马而已，毫无人的踪影。到底是荒郊野外，光线昏暗，没有看见，还是有了内贼，至少如今还不得而知。众人更是心惊胆颤，连忙骑马过来，那头小鹿刘彻已然不可能去搭理，那火把之下，陈阿娇的脸色苍白如纸，汗珠不时的滴落下来。
“叫大夫来。“这个时候回去，如果耽误了伤势可不得了，这样的她，最好动都不要动，刚才那一幕，分明是陈阿娇想都没有想的为他挡下，唇色已然无红，这时的陈阿娇所有的知觉被痛楚所掩盖，痛，成了她唯一的知觉，在树林底下，就那样躺着。
大夫来了，教他们抬走陈阿娇的方法，给她检查了一些伤势，拔出了那箭，给她止住了疼痛，摇了摇头，走出了门，看见刘彻在那里，“谁是这妇人的家人？”刘彻抬眼望去，大夫一脸悲悯，“吾是。”大夫点了点头，“随老夫来。”这位大夫并不知道他面前的人身份是如何的尊贵。
刘彻跟了过去，这里只有他们二人，“你是这妇人的丈夫么？”刘彻不明所以，但还是点了点头，“她恐怕不能生了，那箭刺得太深了，直入子宫。”刘彻很平静的回答，“恩。”大夫也不意外，男人三妻四妾很是正常，那妇人，莫不是才买进门的小妾？只是那份雍容华贵说的气质是装不出来的，摇了摇头，心想又不关他的事。
又嘱咐了几句，便接过刘彻所给的银子，看着不知从那处来的马车，将陈阿娇抬进马车，扬长而去，虽然特意装扮，可那份富贵是骗不了人的。大夫掂了掂手里的银子，便是关了门去，熄灭了烛火，他本就早已歇下了的，是他们的请求出诊，才让他从美梦中苏醒。
回到宫后，太医的诊断的那位的大夫，如出一辙，陈阿娇不可能再生，屏退左右，只剩下他们二人，阿娇这个时候头脑已逐渐清明，既然已成定局，连那坐胎之处都已经毁去，不如就将错就错，“阿娇本来就不能生了，不是么，陛下？”
泪水涌动，诉说着她的谎言，“陛下，不必去自责，阿娇的身体很好，这点小伤，很快，就会好尽。”她的身体真好？生活用度倒是完整而好，只是那药物，那无法受孕的药物，该是将她的身体的根本毁尽了，她即使不知道，他还能不清楚，她终究会落下病根。
“阿娇会好好的。”刘彻点点头，“当然，你会好好的。”陈阿娇体贴地说道，“陛下，天色已晚，今天想必是很累了，阿娇不敢再去耽搁陛下的时间。”陈阿娇说的每一句话皆是滴水不漏，刘彻也不想再去反驳些什么，终究，这一次，她是为了他而受伤的。
刘彻走后，翠烟走了进来，“娘娘。”她不知道该怎样去安慰她，“其实本宫是真的想有一个孩子，无论是男是女，只要是本宫的孩子，亲生的孩子，本宫都会很开心的。”眼泪一滴一滴的落下，“可惜，本宫没有机会了。”彻底的失去了。
今天正好是心月当值的日子，心月就在门外，‘光明正大的偷听。’她一字一句的记下要汇报的话语。雨水在这个时候开始充盈，哗啦啦的下了起来，因着她的伤，太皇太后和太后皆是允了她无需请安的礼数。
“你们是怎么保驾的？”这次险些他的命就搭在里面，听着心月的回复，他知道她在发泄，以往，一碗汤，一碗药，让她不知不觉地喝下。最后，被她所发现，却也无可奈何，已成死局，她只得忍了下来，跟他谈一场输赢未知的赌局，她几近没有筹码，而他的筹码多多而溢。
这一次，她终于可以在这件事情上，不管不顾的，肆意妄为，底下跪成一团，不言不语，“既已无用，朕留你们作甚？”不定时的炸弹，还是不知是谁的杀手，间谍？底下依旧静成一片，“这一次，决不可用钱赎罪。”这一次，不仅是连他这一关，他们都难过，更惶都太皇太后呢？
“陛下开恩”这倒是形成统一战线了，为了保命真整齐，刘彻将手放在眼下，撑着，这一次，若都成了死刑，杀的太多了，即使法不责众，也要看是什么情况，这种，只能是，宁可错杀三千，绝不放过一个，“来人，传张汤而来。”闭上双眸，不再去看底下的一干人等。
“将这群罪人带下去，严加审问，务必给朕一个答案。”张汤一身官袍，徐徐下跪，“诺。”
“祖母。”陈阿娇在殿外晒着太阳，窦漪房走过去，伸出手，在她的柔荑处，静静地抚摸着，“是我错了。”窦漪房认错了，她这几十年，一向只有别人看她脸色，认错的份，她竟是说错了，是，错了，从一开始就是错，那已是死结，无望而没有归途的死结。
“这是阿娇的命。”但她不会认命，低低首，“阿娇无子。”夕阳西下，窦漪房的眼神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眼眸不自觉的一晃神，阿娇连忙埋首，这一句话着实说误了，令窦漪房起了疑窦，“彩虹分七色，各有各的精彩。”窦漪房凑到她耳旁说道。
“哀家从来都不应该担心你的。”即使是无望的危机，她亦会想尽一切方法去化解，而结果要分长远来看，如同围棋棋局，不在乎一着，一目的得失。陈阿娇的手指甲嵌入到肉内，眼神看不出任何情绪，“却没有灰色地带。”而现实确实有的。
太阳消失，雨意隐隐约约像是要来到，“翠烟，扶皇后娘娘进去。”云层越来越低，光线越来越暗，“哀家就先走了，你不送了。”到了殿楼，回首，看着窦漪房老矣的身体，缓缓地前行着，约莫一炷香的时分，雨便是落了下来，湿润的气息，从殿外飘了进来。
雨不大，窗户便是开着的，陈阿娇的手，伸了出去，雨，不停地落在她手里，肆意，“娘娘”翠烟端来了一盆热水，“暖暖手。”手抽了回来，雨，随着她归来的路途，落在地板上，“好。”手，浸入水盆之中，暖意传至全身，嘴角微微弯起。
“陛下，起上林苑万万不可！”东方朔跪在堂下，刘彻眼神游弋，“上林苑，良田数万，百姓之根本。”刘彻将手撑在桌子上，眸光转换，“百姓…”手里拿着毛笔，轻轻的理顺笔毛，“不是让他们迁走到关中渭河以北地区去开垦荒地么？”弄好后，将毛笔放回原先的位置。
“怎么，不想走？”宦者来报，张汤求见，刘彻却言，让他先在外等着，“官者何在？”看着东方朔，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难道真是一群废物？”东方朔无法，只能重重一拜，“臣，惶恐！”刘彻却是在下一刻，走到东方朔身旁，扶起于他，“爱卿，怎可惶恐？“刘彻的头随着话语去摆动，“朕说的，可不是你。”
“朕是天子，朕说的是圣旨。”这一句话一出，东方朔应该知道，任何的谏言，任何的为民请命都是无用的，察之君言，观之君色，是做臣子基本的生存技能。任何人都是可以替换的，包括天子，依仗自己才能，想以此来绑架天意，达成圣人的结果，都是失败，皆是不理智的。
“臣，罪过。”刘彻只是冷哼一声，手轻轻地松开东方朔，向着东方朔摆了摆手，“臣告退。”在出殿的时候，看见张汤等站在那里，看着他，只是轻轻额首，没有更多的言语，东方朔与张汤擦身而过，宦者出来唤张汤进去。刘彻站在上面，“希望你为朕带来朕想要的答案。”
“无人可答，该是皆不知情。”生死面前，无人胆敢说谎，皇家侍卫，年俸官粮，让他们做出此等行刺之事，所得的报偿，该是天大的，只是他们还不值这个价钱。刘彻更相信是内奸，只是位高权重，高于他们太过，却能够很好的隐藏在那高位者之间，不知名具。
“那么，皆连坐而亡，所至上司，皆连降三级。”气氛很是压抑，“此事，要一直留意。”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一刻也不能松懈，“诺。”人死如灯灭，不过而已。“朕，倦了。”张汤适时的告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