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我的人生有两次重大的转折。
一次是从江北的小村落被阿姆带到了琅玡,而另一次则是被祖奶奶从王氏的琅玡故里带到了京城。
只是后来无数次回想,无论哪一次的背井离乡,都不是我能左右。
我就像一丛依附在别人身上的藤曼,连选择的余地都被剥夺。
依稀记得初到琅玡,内心惶惶不安,就怕行错一步路,讲错一句话。好多次,甚至觉得自己连呼吸的频率都是错的。
虽有阿姆一路提点,但多少还是闹了笑话。
我知道阿姆废了好大的劲,才说服祖奶奶收了我。所以我不想失去这来之不易的机会,我努力的让自己记更多的规矩,更多的禁忌,我怕自己一松懈,就会让别人抓住我的小辫子。我不能让阿姆的努力白费。
“老姐姐,你说其他事我都依你,唯有这件事,不可。”
“为何不可?难道长宁不是你们王家的血脉,她没有资格入这个族谱?”
“聘为妻奔为妾。其母江氏本可以大大方方嫁于我王家,却非得和一个庶子私奔!如今倒弄下个烂摊子,想到你了?老姐姐也是傻,江氏当年这个事,险些害的你晚节不保,你今日居然还为了她的女儿来求我?”祖奶奶态度坚决,似乎对江亦柔这三个字及其厌恶,只用江氏二字代替。
胤朝的女子出嫁后都冠夫姓,她称母亲为江氏,大概是从来不承认王家娶过这样一个媳妇吧。我叹息,原来我眼中的恩爱夫妻,出了那个小村庄后,就是人人喊打的奸夫**?
“长宁是无辜的。”阿姆似乎疲于解释,低声道:“长宁是个孩子,她姓王,流着琅玡王氏的血,难道你就忍心让你的后人流落山野,苟活于世?”
“我——”
“阿媛,你放心,后手我都安排的及其妥当,这个世界除了你我和……”阿姆声音忽然变得极其微小,只听得最后她信誓旦旦道:“我敢保证世界上再无别人知晓。”
许是阿姆的誓言太过震惊,让祖奶奶好一会儿没有了动静。片刻才听到祖奶奶长叹一声:“从小到大,你坚持的事就没有完不成的。”
阿姆轻轻笑了笑:“多谢镇国夫人!”
王家支系众多,且各有成就,散落在大胤的各个角落,每年也只有祭祖或大事相商之时才会聚集在琅玡,祖奶奶的手在族谱里滑过,翻了好久才停在某页稍显空白的地方:“中山有一支,子息单薄,若我开口,将长宁过继于他门下,定不会有别话。”
阿姆颇为同意道:“且中山离琅玡路途遥远,这一门,在王氏中不算显贵,族谱里多出个十二岁的孩子,定不会引起他人注意。”毕竟这么厚厚一叠的族谱,只保管在祖宅的祠堂中,多了这寥寥几笔,又有谁会知晓呢。
至此,我在王家才算真正的有了身份。
中山王氏长宁,父,王仲恒,母,清河崔氏。兄长,王长琉。
十二岁时随父亲回琅玡祭祖,幸得镇国公夫人王刘氏的喜爱,故留在了琅玡故里,替父母侍奉祖奶奶。王刘氏念本家诸多小姐已到了及笄之年,便请了大胤鼎鼎有名的女博士谢曼音作为她们的老师。
一切水到渠成,无人质疑,阿姆用最完美的方式留在了我的身边。
我的阿姆,是我至今为止见过最厉害的女子。她是大胤建国百余年第一位被皇帝册封的女博士,从前在宫中,是专门负责教导公主的三品女官。阿姆其人,见惯了宫中风雨,见多了门阀兴衰,也看透了人世俗爱,至今六十有余,却依旧孑然一生。
阿姆虽声名在外,却被谢家所不齿。“谢家是整个大胤,不落于王家的高门贵族。这样的名门,不需要抛头露面名扬天下的女儿。”阿姆很少谈起自己的事,一旦说起,也只是一笔带过。
倒是祖奶奶颇为不平道:“他们只是嫉妒你虽是庶出,却比那些嫡出的儿子还要有出息。”女子之身,却食三品俸禄,已是将谢家一大半的男人压的抬不起头来。
如今阿姆辞官隐退后,依旧受到朱门大户的礼遇。纵使不回谢家,也有自己安身立命之本。每每想到此,我就羡慕不已。
“阿姆,我也想成为一个女博士。”入夜,我躺在阿姆的身边,轻声道:“我想成为一个和您一样的人。”
阿姆笑着摇摇头:“你不需要成为和谁一样的人,你只要做你自己就好。”
做自己?
我第一次知道,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这样的答案。
“孩子,你知道为何我要将你带回琅玡吗?”阿姆闭上了眼睛,仿佛是睡前的呢喃:“因为京城有太多的身不由己和无可奈何。你看着每个大宅门外,人来车往,门庭若市,却不知那三重门内,混着多少女子的血与泪。”阿姆轻叹了口气,随即展颜笑道:“不如琅玡,远离京城喧嚣,自由自在。护你也自然简单了些。”
我抬头看着阿姆的鬓角泛着灰白,她刻着风霜的面容,此刻安宁而又祥和。顿时心里所有的不安一一化去。
这是我除了父母之外,依赖的第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