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二十分乖巧,它静静地趴在软垫上,任由我们将它灰白色的毛一点一点的捋顺,恢复原来的颜色。
“帝都与北境就像两个世界,”我将不二的爪子拉了过来,一点一点修剪着它的指甲,接着道:“却又神奇的同时存在。”
“是啊。”储昭轻笑道:“明明是同一个时间,只是隔了许多座山许多条江河,却仿佛是另一个世界了。”
帝都中的他,是个被门阀勋爵无识的落魄皇室,北境中的他是个初露头角的将军,深受将士们的爱戴。
我一时出神,只听不二一声“喵——”的尖叫,它的身体几乎跳了起来然后一下子躲进了储昭的怀里。
“是我弄痛它了。”我还想抱回不二,它却怎么也不肯从储昭怀中下来了。
“长宁,”储昭忽然拉住我的手腕,碧色的双眸仿佛要将我此刻的表情看个透彻,半晌才叹气道:“你受伤了。”
我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才发现,手腕上有三道明晃晃的爪印。
我向来在痛觉上比别人要反应慢一些,若是有旁事干扰,那这痛会来的比平日更慢。经他一提醒,才觉得手腕有些灼热:“流血了。”暗红色的血珠子的开始往外冒,蹙眉。
幼时在乡下,见过被疯狗抓了一下便殒命的,忽然有些紧张了起来。
“六哥,我——我会不会得恐水症?”我结结巴巴的拉住他的手,道:“那你得快些带我回琅琊,我还想再见阿姆一面!”
他放下不二,一手拉着我,并未言他,直冲着厨房跑去。
“六哥——”
客栈的厨房有一处流动的泉水,他将我的伤口置于泉眼之下,整个过程一言不发。
大约过了一炷香,他才将我已经冷透的手包了起来,道:“你先回房,我去那猫贩处买些治疗抓伤的药。”说罢又不放心似的将我送回房内,顺带又带走了不二。
“此猫凶悍伤主,需要调教,不适合与你在一处。”
我在房中,等待的时间变得分外悠长。手上渐渐恢复了知觉,抓伤的灼热感向我袭来,疼痛仿佛会传染般,从从手腕延伸至全身。皱眉,自嘲道:怎么,几年的养尊处优,竟承受不住这点疼?
“长宁?长宁?”额头上忽然附上了冰凉的手心。
有人在叫我的名字。我趴在桌上,身子却如千斤重担,无法起身。
不一会,手上传来阵阵清凉的药膏味道,灼热烧伤的感觉也逐渐散去,我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喝了他喂过来的水,忽的一激灵:“我还能喝水?”
“放心,不是恐水症。”他笑着,道:“只不过你的确病了,看样子需要在此处耽搁几日。”
听他这样说,我这才松了口气,扯了扯嘴角,自嘲道:“我刚才都想好遗言了。”
“半柱香不到的时间,你想了哪些?”
“大约就是对家人的不舍,客死异乡,如此荒唐。”我支棱着头,看向储昭,道:“幸好——”
“幸好什么?”他见我实在无力,便将我抱起,脑袋一歪,一时间耳膜里只能听到他胸口的咚咚声。
“幸好,虚惊一场。”他的衣衫上还带着匆匆而来的尘气,但却让我安心。仿若他在,一切都会无碍。
“长宁,我让店家熬了药,喝了再睡。”
“长宁,长宁,乖,把药喝了——”
“长宁,长宁……”
……
夜里,我大概是烧糊涂了,半梦半醒间我仿若看到了阿姆,又仿若看到了母亲……她半拥着我,喂我喝了极苦的药,我歪在她的怀里,贪婪似的嗅着母亲身上若有似无杜衡的香味:“娘,你怎么才来……”
她只是轻轻的拍着我的肩,对我道:“长宁乖——”
“阿姆,我想回家了——”
梦中有太多人交错出现,熙熙攘攘的街,我拨开那些纷乱的人群,仿佛人群的尽头就有我想见的人。我拼了命的找啊找,可身边的人却越来越多,越来越密,仿佛要将我淹没。
“救我——”梦中之城,一瞬如海水倒灌,口鼻无法呼吸,我挣扎着想要越出海面,身上却犹如灌铅,动弹不得。救我——
救我——
我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根本发不出声音。
“长宁,你醒醒,长宁,快醒醒!”
我从梦魇中惊醒,浑身皆是虚汗,死死的抓着他的衣袖,喘着粗气,半晌,听到打更的声音,才嘶哑道:“你一宿都在此?”
他为我添了一杯茶道:“不然呢,此行你我相依为命,我怎能假手于他人。”
茶是温的,入口妥帖。
“谢谢六哥。”我自觉的此时他的形象又光辉了几分。喝完茶水,我躺了回去,见他眼底已有青色痕迹,便道:“六哥快去歇息,天亮了,我已有些精神,不必再顾着我。”
他极为自然的摸了摸我的额头:“的确不似夜里那般热的吓人。”
我有些一惊,往被子里缩了缩脖子,感觉耳根子又有些发烫:“我想睡了。”
“现将这粥吃了,再睡。”他见我精神头好了点,便道:“我让厨房添了琅琊来的嫩笋,配上这白粥,定能更快好起来。”
我有些不可思议得看向他:“你做的?”他却笑道:“想什么呢。”
也是,就算是落魄的皇族,也断不会混迹于厨房。
“军中亦有大厨,我也不必事事都亲力亲为。”他盛了一碗白粥,又加了几个在北地常见的小菜,最显眼的却还是琅琊的油焖笋。
“君子远庖厨,我懂的。”我尽量控制着自己进食的速度,不想在他面前失了大家风范,但奈何琅琊的小食太过美味,一时没忍住,三两口就卷入腹中。
“昨夜吐了一宿,倒是真的饿坏了。”他应是见过比我更狼吞虎咽的闺秀,才如此淡定。只是——
“我昨夜吐了?”
“岂止是吐?”他摸了摸下巴,感叹道:“简直一泻千里。”
我环顾四周,洁净如新,放下勺子,镇定道:“六哥诓我。”
“你没发现,房间换了一个?”客栈的女仆叩门,收拾完碗筷,瞧了我一眼,眼神里有些吃惊,但马上恢复正常,用夹生的官话道:“小娘子总算是回过神了,昨夜可把你夫君吓得。”
我一时语塞,只道:“不是这样……”求救般看向储昭,只见他无奈的怂了怂肩,笑着对老妇人道:“谢谢婆婆。”顺带又给了老妇人一小叶银子。老妇人拿着银子又说了几句吉祥话,便退了出去。
“这个镇子极小,这个季节外来人不多。”他淡淡笑道:“她们都以为我们是私奔的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