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概要感谢此刻头顶上的这片云,遮住了如洗月色,也将我脸上的红晕隐了去。幸而在突厥这大半月,让我对他们的交流方式有了大概得适应,便也学着他一般:“多谢夸奖,我的眼光一直不错。”
“可惜——梁王并非良配。”巴特尔啧啧道:“他在京中除了长公主并无倚仗,你若嫁于他……”
“嫁于我如何?”我从未想过储昭会去而复返。此刻的他,仿佛闲庭散步,面带微笑,碧色的眸子却如寒潭搬,冷冷的看着巴特尔道:“突厥王在京中的探子倒是事无巨细的将我这等闲散宗室的秘闻都上报呵。”
巴特尔挑眉,道:“梁王殿下过谦了。梁国地处繁华,一国之主怎算闲散宗室?”
“也是,和突厥相比,大胤再偏远的地方,也算繁华吧。”储昭显然不想和他有过多的交流,便打断道:“突厥兵权交割,大王还是把心思多放在内政为好。”
巴特尔一时无言,离开前对我道:“王姑娘,千万要想清楚了,前路漫漫,可别选错了。”
他这拍拍屁股走人,留下我与储昭,更是一地鸡毛。
“殿下怎么又回来了?”我着时恼怒巴特尔的多事,却也无可奈何,脑子里只有刚才他的那句:嫁我又如何。
“我本就未走远。”他敛去刚才的锋芒,恢复了常态:“夜深,荒漠有狼群出没。”
他估计把我当成从未来过突厥的京中妇人,王庭内,重兵把守,哪来的狼群?
我与他一前一后走着,快到帐前,他忽然停下,转身,有些不适的咳了几声:“长宁——”
我一愣,这大概是我头一次,听到外男叫我的闺名。
“殿,殿下——?”
“巴特尔说的对,我并不是良配。”他低头,自嘲的勾了勾嘴角。
“我……没有资格。”我忽然想起京都那个被名门功勋奚落的少年。单薄无助,却还是得笑对众人。
我愣在帐外,看着他远去的身影,顿时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与酸涩。不知是为他,还是为自己。
春祭后的第二日,我便收到八百里加急的圣旨,让我火速回京,长琉本打算让我在北境多待一阵,奈何皇命难为,思来想去,便委屈储昭互送我回京都。
北境至京都,快马加鞭也需要半月,何况我这刚刚调理过来的身体可能经不起这样的长途跋涉,长琉为我最后争取了一个月的时间,道:“也不必真的为此事呕心沥血,身体最要紧。”
“哥哥放心”,我怕他又开始唠叨,急忙补上:“凡事以身体为首!”
“帮我亲亲团团。”离开前,我听到我那平日里大大咧咧的兄长忽然有些哽咽说到:“替我向羽惜说声对不起。”
不知怎地,眼眶忽然有些泪意,点头:“哥哥,我们等你回家。”
我坐在马车上,才真的突然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一月前被掳,路途几经折辱,吃糠咽菜,被绑被捆,像牲口一般驮在马背上……闭眼,长叹。
又想到我这些天生死未卜,阿姆祖奶奶在琅琊不知会如何担心,又觉得十分内疚。
储昭在我长吁短叹中,终于幽幽睁开眼睛:“四姑娘,你都叹了两个时辰的气了。”说是护送,但终究他是王爷,不可能真将他当做一般的护卫,只能供着。若是不知事的人掀开车帘,没准以为我是伺候这位爷的小丫头。
“王爷,我想阿姆了。”我低低道:“她年纪大了,我这一个多月的事,不知她们能不能瞒住她……若是连累她担惊受怕一个月……”
“如今才想这些,也无用。”储昭淡淡道:“既然做了决定,必须承担的了一切后果。”说完可能意识到自己语气有些严肃,便有耐着性子道:“你放心,她一直在乡下养着身体,长琉的夫人也仿着你的笔迹给她老人家写信。王家人瞒的很好。”
“这事为何我不知情?”我忽的有了精神。目光炯炯看向他。
储昭哑然失笑:“你也不曾问啊。”毕竟对她们而言。阿姆只不过是我的教养嬷嬷,算不得什么重要到极致的人,我没问,他们也不曾提。
“王爷,你有教养嬷嬷吗?”大眼瞪小眼好一会,实在不知说什么,我便问:“你的嬷嬷对你好吗!”
储昭背靠软垫,半眯着眼睛,懒懒道:“我的教养嬷嬷?”他沉吟了片刻,一本正经的支起身子道:“你要听哪一个?”
后来我才知道,皇室中,光是教养嬷嬷就一个手数不过来。她们分别负责小王子小公主们的衣食住行,甚至学习,婚姻,繁衍……总之太多太多了。
“我对儿时没什么映象,父王被废时,我还不记事,隐约印象中我是嬷嬷们拉扯大的,只是后来,愿意跟着我来到京都的只有乳母了。”所谓树倒猢狲散,大概也是这么一个理。我了然的点头,问:“可是我那年在你府上留宿时照顾我的婆婆?”
他眼波一转,笑道:“正是。”
“乳母在梁国有子有女,却见我孤身一人,前往京都为质,于心不忍,便跟着一起来了。”
我想了想彼时他的年纪,越发觉得他这么多年在京都过得着实凄凉。他没有变成一个阴郁喜怒无常的个性,已是十分不易。
“你不必可怜我。”储昭笑着摇摇头,道:“自古以来,成王败寇是常事。”他的父亲被废,遭殃了是他们这些后人,这是必然的结果。
“我从前只以为自己过得很不容易,后来去了京都,才发现,每个人都有难处。”
“在京都实在太累了,远远没有在琅琊的日子来的畅快。”
“没看出来,四姑娘居然有做隐士高人的潜质。”
“比起深宫大院,我更爱炊烟袅袅的村落。”
“凡间的烟火气,最能撩人心脾。”我嗅了嗅空气中隐约飘过的香味,肚子突然呼噜了一声。
“殿下……我饿了。”我两眼汪汪的看向他道:“您闻到了驴肉火烧的味道了吗?”
“长宁,此处不在军中,亦不在京,殿下这个称呼太过扎眼。”
“那我该叫你什么?公子?储公子?”
“在下表字重光。”他淡淡笑道:“亦或者你可以随我的家人,唤我阿昭也可。”
跳下马车时,听他这么一说,忽的脚一软,他一把扶住我,紧张道:“可有伤到脚?”
我心下一万个稀里糊涂,什么随家人叫他阿昭?这怎么可行!两颊一红,道:“唤你六哥可好?”我只记得从前阿姆与我说过,储昭是幼子,行六,便想出个折中的法子。
他一时半会有些晃神,握着我的手也忘了放开。边塞小城民风淳朴,经过的路人居然还有吹口哨的,用着夹生的官话道:“这小夫妻可真是恩爱的很!”
此话一出,面纱下的脸红透了半边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