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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前尘——庭院深深深几许

谢曼音第一次踏入宫门,是受了皇太后之邀,参加了一场名为中秋赏月宴,实为小皇帝填充后宫的大型皇家盛宴。

但是她与皇帝却不是第一次见面了。

皇帝从来遮掩自己的身份,曼音倒也不戳破,装傻充愣也算是京城闺秀们的一种绝技。皇帝没有在曼音眼里看到惊讶诧异,便立刻了然。

曼音忽然意识到这般淡定太不给皇帝面子,好歹他们称兄道弟的好长一阵时间,便在众人向皇帝敬酒时偷偷比了个只有他们诗社才知晓的手势。谢家姊妹的席位基本在第一二排,皇帝轻轻一瞥便瞧见曼音的小暗号,嘴角止不住上扬。刚才的郁闷也似乎一扫而光。

“谢家有女,十岁便有先辈咏絮之才,今日可来了?”太后的话犹如一记投石,热闹的酒宴一瞬安静了下来。曼音头大如牛,在众人的艳羡下缓缓站了出来。

“阿音。”旁边的堂姐扯住她的衣裙,轻声道:“莫出了洋相。”大概是怕这个自小行事乖张的妹妹又会做什么事。

曼音叩首谢恩,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太后却觉得这个女子不过尔尔,并不像皇帝所说的那般好。没问几句便失了兴趣,转头又问起了王家的小姐。

一场中秋宴,在一群闺秀们的争奇夺艳中落下帷幕。皇帝和太后模棱两可的态度,让一群人摸不着头脑,悻悻回府。

曼音倒是不愁,她本就有婚约,且她与皇帝并无男女之情,这事如何都不会轮到她头上。

可当圣旨传到谢府时,所有人都傻了眼。白纸黑字,谢曼音,谢氏嫡女,门著勋庸,誉重椒闱,选入后庭。就算在此刻,曼音只觉得这个圣旨与想象中的不同。哪有圣旨会将女子的闺名写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难道是从前带着皇帝看折子戏时,有几出李代桃僵的代嫁戏码,让皇帝怕了?

曼音自然忘记,那是初相识时,她曾戏言,一定要将她谢曼音三个字完整的刻在史书上,而不是简单的谢氏二字,将自己的一生都掩盖了去。

曼音混混沌沌,只觉得像在做梦。

直到半个时辰后,谢府的偏门便送来了江家退回的庚帖,她才如梦初醒。

太后不喜曼音,只觉得她徒有其表,浪得虚名,不堪重任,却实在拗不过皇帝,只能将曼音招进宫内。

皇帝自知任性,为了哄得太后开心,便做了退步,让太后母家的王氏女也入了后宫。

曼音与王氏不同。王氏有太后撑腰,一进宫便是婕妤,一宫主位。而谢氏在后宫根基着实薄弱,且又有太后压着,皇帝思来想去便封了个女官给她。

女官,是皇室的仆役。说白了就是高级宫女。

太后有些猜不透皇帝,这千求万求来的人,竟只封了女官?

这厢曼音却觉得自己尚有一线生机,便规规矩矩学了一月的礼仪,终于有机会单独与皇帝见面。

“朕只是好奇,整个京城的闺秀削尖了脑袋想在中秋宴博得头筹,为何只有你甘于屈居人后。”谢曼音是何等人,微服时皇帝早已见识不知道多少回,哪是中秋宴上木讷无趣的模样?

“皇上恕罪!”曼音跪了下来,宫装上的佩环轻轻落在玉阶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臣女已有婚配。”

“为何从未听谢卿提起?”此次中秋宴早已摆明是为皇帝选妃,那些许了人家的自然不在受邀之列。

“如今族中,是叔父掌家。”慢慢握紧双手,一字一句道:“臣女的婚事,是父亲母亲生前定下……”这后面的话不言而喻。

皇帝叹气:“如今你与朕说这些,未免太晚了。”就算将她完璧归赵,她心仪的男子也不会来娶她了。皇帝摇摇头:“阿音,朕什么都能给你,唯有自由。”

曼音缓缓抬起头,道:“皇上,臣女若是撒泼打滚,可有一线出宫的机会?”

皇帝静静的看着她许久,忽然道:“阿音,朕心悦你。”

宫灯太冷,母后的怀抱太冷,后宫的女人太冷。他只想找到一个温热的灵魂,然后妥善私藏。

“可是——”

“朕知晓,所以朕不逼你。”

曼音仿佛听到有生以来最大的笑话,颤抖的叩头笑道:“臣女多谢皇上隆恩。”

宫中岁月弹指而过,王婕妤已摇身成为了王皇后,却至今无所出。美人,才人皇帝也丝毫不吝啬的封,只是皇帝的子嗣,依旧是零丁洋里叹伶仃。

“谢尚宫,皇帝的衣食起居全权由你负责,怎会如此?”一屋子的太医外加她一个女官,被太后齐齐招到慈宁宫内。

“禀太后,皇上龙体,太医们最是知晓,膳食起居也没有任何问题。”曼音自然是知晓的。皇后宫中点的香,是她替皇帝去采办的。后妃每日要去中宫请安,一坐便是半日之久,长年累月,怎会有孕。且就算有孕,也在不知不觉中流了。

“皇帝勤政是好,但后宫长此以往也不是办法。”太后半眯着眼睛,招了招手,道:“谢尚宫。”

“臣在。”

“哀家再给你三月时间,如若后宫没有动静,这尚宫一职也该换个人坐坐了。”太后轻轻的在她耳边道:“你们在中宫的手脚,真以为天衣无缝?”

曼音后背一阵冷汗,膝盖一软,似要跪下,,却被太后一把扶住:“瞧瞧这作诗描画的手,真正的暴殄天物。”

从慈宁宫出来,曼音只觉得她项上的人头又开始摇摇欲坠。

“母后又威胁了你什么?”皇帝看她霜打了茄子般,便问:“你莫怕,凡是有朕。”

四下无人,曼音便向在民间时那样,和皇帝道:“还有什么,左不过是子嗣。”

皇帝淡淡道:“总会来的。”

“太后说,若是后宫再无动静,我这尚宫的位置该换人了。”

皇帝一挑眉,满不在乎道:“关雎宫冬暖夏凉,离勤政殿也近,朕觉得你若能……”

皇帝这话曼音听了不下几十遍,此次倒是一脸认真配合道:“皇上,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可别到时候不肯了。”

门口的人影一动,瓷器坠地,便听到门口有太监声音传来。曼音勾了勾嘴角:“可怜了一地芳心碎。”

“不是你的,朕不心疼。”

“听这声音像是汝窑的盅。”曼音记得前阵子张才人因作了一副画得到皇帝了皇帝的赏赐,一套刚上贡的汝瓷。

“嗯……那还是有点心疼的。”说完,就命人将前些日子赏给张才人的汝瓷以维护不当为由都收了回来。

可怜的张才人,顿时成了后宫的笑柄。

只是她们也没有乐多久,三月后,张才人查出有孕两月余。

曼音把玩着手中的茶盏,对着微弱的灯光,透过薄薄的釉层,忽然想起年少时,随父亲在江南一带游历,落雨之前,袅袅炊烟下,天色透着淡淡的青,像极了此刻手中的冰冷的物件。

皇帝为了嘉赏张才人,选了个吉日,晋封张才人为婕妤。宫中但凡有好的东西统统送到了婕妤的宫中,众人猜测,只待婕妤诞下皇子,母凭子贵,昭仪之位没跑了。

风水轮流转,张婕妤成了后宫众人争相取悦的对象。

王皇后纵使气不过,也必须摆出中宫之范,亲自探望。胎儿正值头三月,并不稳定,王皇后离开后第二日,张婕妤便小产了。

太后仔细查了曼音和皇帝,见他们手下干净,且所有证据都指向皇后,便也不再保皇后。

本朝第一任王氏废后,与冷宫内自戕而亡。

张婕妤虽失了孩子,却成为宫中品级最高的宫妃,也算因祸得福。

曼音去冷宫替废后收尸,遇到了太后身边的嬷嬷,倒是有些诧异。嬷嬷只道:“毕竟是王家嫡小姐,怎可拉去乱葬岗。”

“嬷嬷放心,皇上寻了京郊的一块好地,嫡小姐的后事已经安排妥当。”

“谢尚宫——”嬷嬷欲言又止,停了片刻才正色道:“宫中聪明的女子有许多,你并不算出色。”

曼音一怔,拱手道:“曼音谢嬷嬷赐教。”

嬷嬷看着她冷静的指挥者众人将废后的尸体处理好,又将棺木抬上马车,跪送废后棺木离开。从头到尾没有一丝情绪的波动。

“这个女子,看似不争不抢,却将整个后宫的女子玩弄股掌。”太后冷冷笑道:“谢家终于培养出来一个像样的人物了。”

“太后娘娘,王家送来了花名册。”嬷嬷递上几本册子,太后翻了几页,忽然道:“除了本家以外,可还有什么旁系的孩子?”嬷嬷抽出最后一本:“您瞧瞧。”

“寻个天真点的孩子。”太后懒得再看,摆摆手吩咐道:“你去办。”嬷嬷了然退下。

曼音自冷宫回来后,左眼皮跳的厉害,总觉得会发生点什么。

第二日早朝之时,忽然有宫人连滚带爬来报告,说是前朝有人诬陷谢尚宫和户部侍郎江厉勤有私,皇帝大怒,将江侍郎收押。

曼音不曾想,竟是冲着自己来的?

只是她和江厉勤?他们最后的联系就是几年前退回的庚帖,何来有私?

如果没有人提醒,皇帝几乎快忘了曼音的从前,还有这么一茬。

御书房里,曼音一推门,便看到书案上放满了许多小玩意。

很眼熟,却一时想不起。

直到看到那份撕碎又艰难拼凑起来的婚书,曼音才反应过来,哦,是从前与他的信物。

皇帝看着曼音手上拿着的婚书,愈发觉得刺眼。

“听江侍郎的府中丫头说,他经常会梦到一个叫阿音的女子。”皇帝又从一堆卷轴中抽出一份,扔在地上,卷轴散开,画上的女子腹部微微隆起,侧脸与曼音竟有七八分相似。

“他一个小小侍郎,竟觊觎朕的女——官!”

“这只是他的侍妾罢了。”曼音淡淡道:“世间容貌相像者少有,有空倒是想会会这个女子。”

“谢曼音,你是榆木做的吗?”皇帝气的摔门而去,曼音转身,将那些东西都收好然后带到御膳房的锅炉里,全投了进去。

皇帝听闻后,不免有些窃喜。原来她还是在意自己的。只是江侍郎嘛……留在京城极其碍眼,不如一纸调令,送去关外吧。

待曼音知晓后,江厉勤已经踏上了去关外上任的路。而那个怀孕的侍妾于几日后换了个名头,被送进了宫。当然,那肚中的孩子也早已不知去向。

太后因此事大发雷霆。

而皇帝一反常态,为了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与太后彻底决裂。

太后一病不起,朝中王氏众臣和其党羽纷纷上奏劝谏,一时间朝堂硝烟四起。

“母后,看着这群人前赴后继的为你而来,可有感动?”

太后看着眼前神情寡淡的男人,才惊觉,原来她的孩子已经不知不觉得长大。

“他们毕竟是你的舅舅,你的亲人,你……”

“先皇至死都是被这一群舅舅摆弄在手里啊,母后。”皇帝轻笑着打断太后的话,然后幽幽道:“你可问过,父皇他可快活?”

“可是我做了的这一切——”

“你是为了王家。”皇帝站了起来,面上不再有别的神情:“从魏晋起,朝代更替,王氏却可以屹立不倒千年之久,母后,我太了解你们了。”

“可惜,你的儿子,是皇帝。他,不姓王。”皇帝最后留下了这句话。

曼音静静的立在一边,看着他们母子的争锋相对,想着眼前十六岁就入主东宫,二十岁随着丈夫登上权力的巅峰,二十五岁垂帘听政的女子,把持朝政整整二十余年,如今却败在了自己一手教导的儿子手中。

“你是不是觉得,哀家输了?”太后笑的诡异:“只要王氏不败,哀家就永远不会输。”

曼音自然知道氏族大家的生存之道,想要将王家连根拔起,必动摇国之根本,皇帝做不到。

“皇权旁落,外戚独大,先皇在时娘娘为了自保选择娘家,臣尚能理解,只是如今,在上位者,是你的亲儿子。”

太后望着曼音,异常嘲讽。

皇帝以太后病弱为由将慈宁宫彻底控制,里外都换上了自己的亲信。

朝堂上,联合陈留谢氏,金陵史氏,陇西刘氏,短短一月,王氏这棵大树被逼的节节败退,三千门客党羽纷纷逃散,门庭若市的王氏大门,陷入无人问津的囧境。

太后在慈宁宫内知道此事后,中风倒下。

曼音知道,那个曾经和她在月夜下饮酒作诗的少年终究变成了一个合格的君王。

一个君王,身边就不再需要一个比他冷静比他智慧比他优秀的女人。

曼音看着前来报喜的大太监,只是问:“皇上呢?”

“昭仪娘娘,不接旨吗?”

“皇帝呢?”

“皇上口谕:若是阿音问起朕在何处,便来关雎宫来——寻朕。”话还未完,平日最为守礼的谢尚宫一阵风似的不见了身影。

关雎宫内好风景。亭台楼阁都是重新修葺,曼音一眼就看到站在桃树底下身着短打的皇帝。

“来了?”皇帝笑着将头伸了过去,曼音神使鬼差的替他抹去了汗。忽地想起什么,想要收回手,却被皇帝一把握住。

“阿音,同我在一起好不好。”

“皇上,臣想离宫。”

四目相对,谁都不肯让步。

也不知过了多久,皇帝才慢慢放开手,转身,继续除理着杂草,兴起时拿起一捧泥土闻一闻,似是极其不满意的皱眉,道:“前阵子凉州来报,江厉勤立了三等功。”

曼音瞧着他的背影,忽然感觉陌生。

是人,总会有弱点。

皇帝在赌。赌江厉勤是不是她的软肋。

他既希望赢,又盼望着输。

关雎宫的桃花开的那般招摇,晃得眼睛生疼。曼音抬手,从指缝里溜出来的细碎残阳,只听到自己若有似无的叹息:“若能在树下埋上几坛酒,来年的桃花会不会有酒香?”说罢,曼音转身毫无留恋的离开。

至此在这后宫中不再有尚宫谢曼音。

至此在这后宫中多了一个独得皇帝恩宠的谢昭仪。

这一年后宫的嫔妃频频有孕,母凭子贵,鸡犬升天,一时间,好不热闹。曼音瞧着一个个大着肚子的女子在御花园里散心,觉得心烦,便要了一道旨意,一个人窝到了行宫里。

当天夜里,行宫中便出现了那抹明黄色的身影。

唇齿间,他忽然呢喃道:“阿音,朕想要一个孩子。”

曼音如水的身体一寸一寸冷了下来。

“皇上可还记得自己有哪些兄弟?”除了至今有些痴傻的中山王,和早早就前往封地的长沙王外,没有其他。“前朝留下太多血。”

“可是朕想要一个太子了。”皇帝不管不顾道:“朕必须要有一个太子来堵上那些老头们的嘴了。”

“现在的情形,太子,还是要从王家女人的肚子里出来最为妥当。”食指轻轻划过他有些懊恼的眉眼,像是哄骗着一个孩子似的:“我们生个公主吧。”

“那朕一定要让她成为这世上最幸福的公主。”

“好。”她轻声的回。

第二日,曼音就将皇帝赶回了宫里。

“哀家至今看越来越看不懂你。”行宫里,太后躺在温泉池边,虽行动依旧不便,但经过多年调理终于能开口说话。

“王家的孩子臣妾已经安排妥当,您不必担心。”曼音拨了拨池水,笑道:“只盼着她们中有谁能一举得男,好重新恢复王家的荣光。”

太后僵硬的面容微微颤了颤,道:“借你吉言。”

据闻皇帝被昭仪娘娘从行宫赶了回来,似报复般一连四天临幸了四个不同的王氏女子。众人只当谢昭仪要被皇帝晾在行宫,不闻不问了,太监们却是一眼看的透透的。

如今王谢两家不对盘,王家式微,风头被谢家抢的一点都不剩。“当今圣上是是什么人?前有王太后的前车之鉴在眼前,纵使对昭仪娘娘宠爱十分,这王家该提拔的也是该提拔提拔了。”

“朕做的有这么明显?”皇帝听到小太监的议论,质疑。

“世人皆知陛下对昭仪娘娘那是捧在手上的心尖尖,若不是此次谢氏对王氏太狠,恐怕陛下也不至于如此。”

“那四个王氏的女子都封美人吧。”皇帝努力的想了想她们的名字,却怎么也没有印象了。

曼音在行宫,从夏末一直待到了初冬。直到宫中传来王氏有孕的好消息,这才准备动身回宫。

皇帝有小半年未见过曼音,不想她的身形丝毫未变,只有腹部着实打眼。众人皆惊,原来昭仪娘娘去了行宫保胎。

那么大的孩子,想要除掉,已经不是件容易的事了。

若是谢昭仪快她们所有一步,诞下皇子,凭着谢家如今的地位,皇后宝座定是囊中之物。

于是一辈子小心谨慎的谢昭仪在临盆之际,忽然见了红。

关雎宫内灯火通明了整整三日。

最后诞下了一个男婴。

可惜,满身青色的斑驳,不会啼哭。

皇帝第一次看到她的眼泪。

她抱着已经冰冷的婴儿,眼中的悲凉与崩溃让皇帝不敢靠近。

那一夜,关雎宫挂起了白绸,明明是春日,却冷的如同冰窖。

不出几天,慎刑司便发落了一群宫婢,那王家的四姐妹也只留下了一个有孕的美人,其他三人湮灭在后宫之中。

小皇子夭折后,谢昭仪终日混沌,面容枯槁,身子也一日一日的颓靡了下去。

王美人于那年的秋天,终于诞下本朝第一个皇子,三十得子的皇帝在史书上也算是前无古人了吧。

皇帝说,这个孩子来的太晚,不如就叫他阿满。

皇帝笑得十分克制,不敢让自己的喜悦伤害到眼前的人,小心翼翼的模样,曼音知道他们终究要越行越远。

关雎宫的夜,逐渐变得悠长冷清。

桃树开了谢,谢了又开。

树下的酒香,慢慢的浸透了出来。

曼音有时不止一次在想,若不是那六公主在家宴上说漏了嘴,她这一辈子可能不会再见到皇帝。

六公主是张婕妤所出,也是这个后宫里唯一会来关雎宫中陪她的孩子。曼音教她识文断字,教她琴棋书画,仿佛想把一身所学都教授于她。这个生来不受父母重视的孩子,在她的有意培养下,变得熠熠生辉。一时间,但凡是公主,无论大小,都齐齐的往关雎宫里扎堆。

皇帝似乎能够想象,桃树下,那人的模样,定如初见那般,洒脱,不羁。

不过几年,太傅们逐渐受到了打击,只因那些半大的公主,大到四书五经,小到插花烹茶统统略胜皇子一筹。从未想到后宫女教中居然还有如此学识之人,纷纷自叹不如。至此,民间就有流传,曾经让后宫粉黛失了颜色的谢昭仪,自打多年前痛失爱子后一蹶不振,断情绝爱,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于公主们,连平日最为腐朽的大儒们都不得不尊其为谢博士。

断情绝爱吗?皇帝听着六公主叽叽喳喳的声音,有些恍惚。

仿佛又重新置身在那个血腥的屋子。

“阿曦阿,我以为你会为了我放过这个孩子。”她伏在他耳边一字一句道:“曾经我是你的刽子手,如今我累了。”

她说,她累了。

那个曾经愿意和他并肩的人,说累了。

万人之上,无人之巅,便再也没有会陪着他了。

“阿音,不是朕——不是——”皇帝在噩梦中醒来,看着身边围坐的一群人,才知道原是他在家宴中忽然晕了过去。

“父皇,阿音是谁?”小公主拉了拉皇帝的衣袖,怯生生的问道:“为何父皇一直喊着她的名字?”

众人一惊,皆不敢言语。

皇帝愣了半响没再开口,只是道:“朕已无碍,你们都退下吧。”

关雎宫内,六公主挑着灯花,赖在床榻上:“师傅,我父皇还挂念着你。”

“这么好的茶堵不上你的嘴?”曼音沾了点水弹到六公主的脸上,笑道:“喝了这盏茶,赶紧回去吧。”

待皇帝身体有些好转,外藩的使臣也到了京城。除了带来价值连城的珠宝和皮毛,还意向求娶一位公主。皇室适龄的公主只有王皇后的嫡公主,和张婕妤的六公主。

那日天气正好,她还未完全醒来,只听宫人来报,张婕妤带着三皇子齐齐跪在关雎宫外。

她辗转了几个回合,最终还是收拾一番,去见了皇帝。

“朕就想着,你再怎么冷面心硬,总归会为了小六而来。”

“六公主天性聪慧,又与我志趣相投,的确心有不忍。”曼音觉得臣妾二字实难出口,便道:“只是相比嫡公主孱弱,六公主的确更合适去和亲。”

“你果然一如从前。”

“只是觉得张婕妤多年于宫中,又为皇上诞有一子一女,如今皇上即打定主意要将六公主派去和亲,也该为婕妤提一下位份了。”

“六儿性格随你,你好好劝劝吧。其他的事,朕会考虑考虑。”

曼音颔首,便退了下去。

六公主和亲后,宫中一时少了许多欢声笑语。

关雎宫外又开始变得冷冷清清。

只有那个曾与张婕妤跪在门外的三皇子偶尔会来看望深居简出的妇人,带来六公主的书信和塞外的风光。

鼎盛之年的皇帝再次一病不起,成年的皇太子监国,却误了军机,险些让蛮族攻破防线,若不是三皇子千里搬回救援恐怕京师早已沦陷。

皇太子素来懦弱无能,如今又重用奸佞,已失臣心。纵使那一生命运多舛的王皇后素服脱簪跪在勤政殿外,却依旧无法阻止皇帝废太子之心。

太子被废,皇帝重病,国却不可一日无主。

待三皇子浴血归来,看到七皇子洋洋得意的望着他,倒也不丝毫恼怒。

“三哥辛苦,父皇命我为三哥接风洗尘,今日备下宴席,请三哥卸甲赴宴。”

“如今父皇龙体有佯,实在无心宴饮。”三皇子拱手朗声道:“只是这几万士兵行军千里,不如七弟替愚兄好好安抚一番?”

四下大臣见三皇子如此孝心,心下更是有了计较。

勤政殿内,灯火通明,后宫妃嫔跪于一地,却独独不见她。

皇帝问:“阿音呢?”

王皇后率先哭出声音来,对她而言,儿子被废,女儿早夭,这世上已无她可眷恋:“陛下啊陛下,这满宫跪着的竟不如一个连最后一面都不肯见你的人吗?”

皇帝觉得皇后着实烦躁,便对张贤妃道:“将阿音寻来。”

尾声

皇帝看着眼前的人,喃喃道:“那年杏花雨下,我突然生了想将你永远留在身边的想法。

阿音,我心悦你。可惜……”

“情爱之于你我,多可笑。

阿曦,你只说你心悦我。却从未想过,我是否也钟情于你。

纵有泼天富贵,在我眼中也比不上竹马青梅的年少。

你一个深宫帝王,怎会懂得?

这一生,我助你逼退外戚,手握大权,稳定后宫,却落得孤困关雎。

午夜梦回时,你可曾想过我一人在这群狼环伺的后宫是如何存活?”

“阿音,不是朕……那个孩子……”他望着她,目光涣散,只是伸手向空中虚晃,幻想着她会如从前一般坚定得握住自己的手。

“那个孩子,你不必再介怀。你用王氏的手做了什么我早已知晓。

只是再最后关头,你居然会心软?

不过没关系,既然你犹豫了,那我便亲手送走他。”

皇帝的手徒然落下,浑浊的眼睛忽然颤动着光芒:“是——你——”

“我最了解你不是吗?阿曦……

看着那死去的男婴,你是不是松了口气?”

“外藩求亲,六公主和亲,三皇子得胜……桩桩件件的谋划。”曼音轻轻伏在他的耳边,缓缓道:“阿曦呵,我等你老,等了太久。”

“是朕……对不起你。”冰冷的耳坠在她腮边轻轻晃动,皇帝闭上眼睛,想起第一次见到红妆长发的她,那样的好看。

一代中兴之主,溘然而逝。

新帝登基,除了拜嫡母为皇太后外,一生安静无争的张贤妃也入主了慈宁宫,为圣母皇太后。先帝子嗣稀薄,尚在人世的又少之又少,新帝将行宫重新修葺,改建为寺庙,一众无后的太妃均出家为尼,为大胤皇室祈福。

“先生,你真的不愿留下?”新帝再三挽留,却依旧无法阻止她欲踏出宫门的心。

“老妇这一生困顿于宫闱,所求的不过是自由两字,皇帝若是真的怜我,就将老妇放出宫去吧。”

至此,名动天下的谢博士开始了她的新的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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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世她活的憋屈,做了一辈子的小白鼠,重活一世,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弃之不肖!她是前世至尊,素手墨笔轻轻一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天下万物皆在手中画。纳尼?负心汉爱上她,要再求娶?当她什么?昨日弃我,他日在回,我亦不肖!花痴废物?经脉尽断武功全无?却不知她一只画笔便虐你成渣……王府下人表示王妃很闹腾,“王爷王妃进宫偷墨宝,打伤了贵妃娘娘…”“王爷王妃看重了,学仁堂的墨宝当场抢了起来,打伤了太子……”“爱妃若想抢随她去,旁边递刀可别打伤了手……”“……”夫妻搭档,她杀人他挖坑,她抢物他递刀,她打太子他后面撑腰……双重性格男主萌萌哒
  • 雄村记事

    雄村记事

    上午,召集雄村村民代表(户主)会议,38户村民中的30户户主代表来到工作组驻地村委会参加会议。乡党委书记尼多和村支书村委会主任参加了会议。我以工作组名义向村民们致节日慰问讲话,尼多书记和村支书也分别讲了话。会议开了一个半小时。会后留尼多书记在我工作组一同吃了午饭,边吃边了解关于村民反映天圆矿业公司补偿七户村民搬迁费,因分配不公而引起矛盾的情况,对雄村由矿业开发引起的不和谐不安定因素作了分析,使下一步开展群众宣传教育工作更有针对性和实效。
  • 凰医帝临七神

    凰医帝临七神

    (原名《焚尽七神:狂傲女帝》)前世,她贵为巅峰女帝,一夕之间局势逆转,沦为废材之质。魂灵双修,医毒无双,血脉觉醒,一御万兽。天现异象,凰命之女,自此归来,天下乱之。这一次,所有欺她辱她之人必杀之!他自上界而来,怀有目的,却因她动摇内心深处坚定的道义。“你曾说,你向仰我,你想像我一样,步入光明,是我对不起你,又让你重新回到黑暗。”“你都不在了,你让我一个人,怎么像向仰你?!”爱与不爱,从来都是我们自己的事,与他人无关。带走了所有的光明与信仰。
  •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青涩蜕变,如今她是能独当一面的女boss,爱了冷泽聿七年,也同样花了七年时间去忘记他。以为是陌路,他突然向他表白,扬言要娶她,她只当他是脑子抽风,他的殷勤她也全都无视。他帮她查她父母的死因,赶走身边情敌,解释当初拒绝她的告别,和故意对她冷漠都是无奈之举。突然爆出她父母的死居然和冷家有丝毫联系,还莫名跳出个公爵未婚夫,扬言要与她履行婚约。峰回路转,破镜还能重圆吗? PS:我又开新文了,每逢假期必书荒,新文《有你的世界遇到爱》,喜欢我的文的朋友可以来看看,这是重生类现言,对这个题材感兴趣的一定要收藏起来。
  • 不抱怨的活法(大全集)

    不抱怨的活法(大全集)

    抱怨,早巳成为了现代人的通病。有病不治,病情势必会恶化,最终让人在抱怨的轮回中陷入痛苦的深渊。寻找抱怨原因,追本溯源审视自己:你在抱怨什么?你为什么会抱怨?怎样才能不抱怨?只有找到病因,积极“治疗”,你才能根治,从而在走向快乐的同时,拥抱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