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那公子对中年男人说:“你这样乱施淫威实在大大的不妥。你这两个女儿长得如此可人,更应该细心教养,否则,好好的钟灵毓秀的女孩儿被你这样粗暴地教训,长久以往,见了人只会一味的害怕和服从,一丝舒扬清远的气度没有,半点聪慧灵动的心窍也无,白白辜负了上苍的恩赐。”
简容本来准备离开这里,听到那位公子的一番话,觉得有趣,于是就驻下了脚步,也融入了这个看戏的大圈子中。
“我教训自己的女儿关你什么事,要你啰嗦!”那中年男人嚷道。
那公子施施然道:“怎么不关我的事,天下的美人儿都关我的事。我这一生便是要为天下的美人儿而活。”
“满口胡言的疯子!滚到一边去!”
那个中年男人不耐烦地挥手赶他走,但他偏一动不动地站着,悠悠道:“中央黄色,入通于脾,开窍于口,我看你脾不甚好,大概是五行缺土,以后你可得注意着些,不要病在了舌本上。”
中年男人听到他如此说,不禁面现怒容,挥舞着拳头朝他走了过来,一边走一边骂:“不知好歹的疯子,今天就来教训教训你,让你记得以后不要多管闲事!”
他才走到那人面前三尺远处,突然觉得膝盖上一阵剧痛,他承受不住一下子扑倒在了地上。
他前面的公子却敏捷地避开了,口中直道:“受不起,受不起。怎么突然给我行这样的大礼?就算你觉得我说得在理,想向我赔礼道谢,也用不着行如此大礼。”
中年男人艰难地从地上抬起头来,那位公子一看就笑出来了:“我才说你五行缺土,你也不用这么急着就补上吧,何况补也不是这个补法。”
周围的人一看他满面尘土,也都哈哈大笑起来。
那中年男人吐了一口唾沫,虽然心内恼怒不已,但他不傻,也看明白了他眼前这位公子不是他惹得起的,所以他只得抹了面上的尘土,灰不溜秋地爬了起来。他一转头,发现他的两个女儿也微含笑意,顿时黑沉着脸朝着她们走了过去。他两个女儿也看见了她们父亲那快要喷火的眼神,立马不敢笑了,眼睛里露出乞求又害怕的点点泪光。
中年男人刚伸出手,就被那公子给制住了。
那公子肃然道:“她们毕竟是你的女儿,你难道连一丝亲情也不顾吗?”
“她们是我的女儿,但竟然伙同外人一起笑话我,难道不该打吗?”中年男人怒道。
“不该打!她们是你的女儿不是你的奴隶,你随意打骂她们早就失去为人父的资格。再者,笑乃发于心,用于情,她们含笑未必是伙同外人笑话你,只是觉得一时有趣罢了。你自愧于心,积怒于怀,却只找你两个女儿发泄怨气,这是男子乾父所为吗?”
那中年男人竟被他一席话说得无言以对。
那位公子说完,又放缓面容,转向那两个眼含泪光的女孩儿:“你们有这样的父亲也是不幸,你们可愿意跟我走?我向来最是怜惜美人儿的,跟了我保证让你们衣食无忧,还让你们读书识字,你们要不想读书识字也行,我都尊重你们的意愿。”
那两个女孩儿呆呆对望了片刻,谁也没有说话。
那公子一拍自己脑袋,“哎呀,忘了跟你们说,我可不是略卖人,我是如切如磋的皎皎君子,品行端正得很,你们跟我走完全不用担心被我给拐卖了。”那男子居然自吹了一通,简容觉得他这话说了实在不如不说。
那两个女孩儿上前了一步,然后朝他躬了一躬,其中一个女孩儿说道:“谢公子好意。但我们的命本就是父母给的,父母打骂也是伦理之中,若因此离了家,弃了父母,岂非罔顾人伦?”
说罢,那两个女孩儿又退到了他们父亲的身后,默默地低下头来。
公子叹了一声,对中年男人说:“你听到了你女儿怎么说的吧,以后待她们好一些。”
那中年男人不愿意理他,只是匆匆地走了。
那位公子看着父女三人离去的背影,眼中似乎染上了一层惆怅,“可惜啊可惜。”
戏都退场了,所以周围的人也慢慢散去。
众人看戏,却不知身在戏中啊。那公子清淡一笑正抬脚要走,忽然跑来一人,气喘吁吁地拉住了他。
那些将要散去的人一看又有了新戏,于是一下子就聚合了起来。
那公子见了就说:“你这样拉着我莫非是想让我带你走?但我向来只带美人儿,可不带男人走,你就是拉住我我也不可能将你带走的。”
那人还是拉住他不撒手,于是他无奈道:“我并没有龙阳之好,断袖之癖,这位兄台岂不闻强扭的瓜不甜,兔子打的洞不圆?你不若再去寻合适之人,也好过在这里与我纠缠。”
那人半天终于把气喘匀了,道:“公子不记得,刚才的,絮里酒家了?你喝完酒,就放了,一个,银铸在桌子上……”
那公子恍然大悟道:“原来你是絮里酒家的伙计。你们也真是实心肠,追我都追到这里来了,我说了那银铸不用找碎,多余的就赏你们了。”
絮里酒家的老板娘极有风情,他还记得老板娘给他上酒时那柔情似水的眼波,所以他那顿酒喝得相当愉快,银铸也给得相当爽快。
谁知那伙计苦了脸,道:“公子,你喝的那些酒,原是要两个银铸的。”
简容听了忍不住笑出声来。
听完酒家伙计的话,那公子的脸上也是好不精彩,敢情这人是来追讨他喝酒欠下的银铸的。寻常的酒一个银铸都可以买百坛了,他才不过喝了一坛,居然要两个银铸。
公子尴尬地咳了两声,然后掏出自己的荷包,道:“你怎么也不早说。”
那伙计道:“追了公子多时,好不容易碰见了公子,还没来得及说话呢,公子就先说了一大通,叫我实在无处插嘴。”
这也是实情,公子无语地打开自己的荷包,但马上他就发现还有另一座尴尬的大山横在了他前面。
他将荷包里的比轮哗哗地倒在了手上,然后递给那个伙计,那个伙计接过比轮后,一步不挪,依旧紧紧地盯着他那空空的荷包。
他无法,只得问:“那酒能算我便宜些不?”
伙计纹丝不动,“公子喝的,可是三十年陈酿的樱妃酒,我们这个价还算便宜的呢。”
那公子在原地慢悠悠地打了个转,正在努力思考对策。
那伙计见状就道:“公子可否有亲戚朋友在这附近的?可先向他们借点来还清了这酒帐。”
公子还未说话,就见一个东西向他掷来,他用手接住了,原来是一个银铸。
一个女子从人群中走出来,她后面还跟了两个小鬟,那女子穿了身利落的短装,眉目清爽。她向公子抬颚示意道:“还不还了那伙计的酒钱?”
公子将银铸递与那伙计,那伙计道了声谢就要走。
之前掷银的那个女子却喊住了他,“等一下,这位公子之前给了你好些比轮你还没还给人家呢。”
那伙计听了连忙转身道歉将手中那些比轮还给了公子。
那公子接了,又大大方方地把比轮装进了荷包里,这才向那女子道谢:“多谢姑娘出手相救,在下无以为报……”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那个女子打断了:“谁说你无以为报?我看你这个人长得不错脾气又对我口味,不如就跟了我家去,权当报了我的恩怎么样?”
这个女子虽然不能算个美人儿,但她这人还挺有意思的。那公子微微一笑:“这恐怕不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的?是时机不合适,地方不合适,还是人不合适?这些都是虚话,只要我愿意你愿意就合适。你就说你愿不愿意吧?”那公子阅美人无数,却也极少见到这等言辞爽快、性格大胆的女子,他不由挑起了眉毛。
公子还未说话,人群中就有一人冷笑道:“真是鲜廉寡耻,才被休弃回家没几日就大摇大摆到闹市上寻男人。况且,你难道还看不出来别人压根就看不上你?还在那里与人纠缠不休,也不怕被人笑话。”
简容看向人群中出言讥讽的那个男人,只觉得他有点面熟但是又记不起在哪里见过他。
倒是旁边有个穿绿衣服的矮个子啃着半块饼看得摇头晃脑津津有味:“这可真是冤家路窄啊。”
这一看就是观戏的行家,八卦的传人,于是简容就问他刚才那个出言讥讽的男人是谁。
那人说:“你问那个人啊,他就是本县的朱县丞之子朱公子了。中间的那位姑娘呢,就是本城开药材铺的陶阿公的女儿,也是朱公子前不久休弃的妻子。这陶氏女嫁给他不到两天,居然就自己穿着嫁衣骑着马回到了陶家,大家都当做一件新鲜事看。有人说,这陶氏女新婚时就对自己的夫君大骂不止,因此惹怒了夫家。也有人说,这朱家只是贪图陶氏的财物,所以陶氏女才会愤而归家。各说纷纭,但其中内情冷暖,也只有这两家自己心里清楚。”
简容想,怪道看那人眼熟呢,原来在他迎亲时就见过他了。那日正值他们二人大婚,朱衣红轿、鼓笙齐奏,热闹都响到天上去了,没想到短短数日再见,这两人已经一别两宽、相看两厌了。姻缘这个东西呵,真是说不清楚。
那女子不甘受讥,于是与朱县丞之子争锋相对。
公子见他二人争得火热,就想抽身离开,谁知那女子见他想溜,竟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等等,你还没说你愿不愿意呢?”
那公子看了低头看了一眼袖子,暗自庆幸还好自己的袖子结实。
没想到这女子还挺执着的,虽然很高兴有人这么识货,但是他也不打算在此久留,于是叹道:“姑娘有所不知,我少时曾碰到了一位佳人,当时在心里已然将她当做自己的妻子,只是后来世事变迁,那佳人居然失去了踪迹。这些年来,我一直在寻访她的下落,实在不愿耽误了姑娘,所以还请姑娘谅解。”
那女子叹道:“你还挺有情义的。”
朱县丞之子不屑道:“什么情义,不过是别人不愿意与你纠缠,所以编出了这一段话来,也就你连这点自知之明有没有。”
女子紧了双眉正在说话,公子拦住了她,对那人说道:“这位姑娘慷慨仗义、英气洒脱,我若能得她为妻那是吾之幸,必会好好对她不致让她明玉蒙垢、宝珠陷泥。只是如今我有盟在先,不敢耽误姑娘而已。”
朱县丞之子听了有点生气,质问道:“你说谁是垢、谁是泥?”
公子却不再理他,转头向女子道:“在下所言属实,不敢欺瞒姑娘。”
那女子点点头,道:“若是你一直寻访不到呢?”
“不一直寻下去,怎知自己寻不到?”
孰料那女子沉思了片刻,然后说:“那我跟你一起寻访吧,两个人寻访总比一个人寻访容易些,你看怎样?”
公子有些哭笑不得,他望了一眼人群,突然灵光一现,“世人常说,缘由天定,不如就让老天决定姑娘和我有没有缘分吧。若是有缘,姑娘就和我一同去寻,若是无缘,我和姑娘就当萍水相逢、各自别过。姑娘看怎么样?”
“好,我也相信缘由天定。你算话要算数。”
“算数。姑娘看到那个抱着菊花的小女孩了吗?我们不如来猜那菊花花瓣是单数还是双数,若是姑娘猜中了,那我们便是上天注定的缘分,若是不中,那就表示我们无缘。”那位公子指着人群说道。
女子看了一眼人群中那个瘦瘦小小的女孩子,然后又转到她怀中抱着的大捧菊花上,撇了撇嘴,“不好,世上多的是奇人异士,说不定你就是一个,要是你眼力强于众人,一下就能看穿单双数,那我岂不吃亏?”
公子挑了挑眉,“那这样好吧,我们先说数,然后再请那个小姑娘为我们挑一支菊花出来,这样我就算有天大的本领,也没法预测她挑的那支是单数还是双数了,你说可好?”
女子欣然点头,然后自己先猜了个双数。
公子走到小女孩前面,给了那小女孩一个比轮,请她挑一支菊花出来,然后又将其递给那女子。
简容看到这儿,微微一笑,就想携同韩济离开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