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养心阁内。
任源真关上房门,轻声说道:“锻体室事件涉事弟子的发落都出来了。”
“嗯。”宋思缘双手交叉,从任源真的表情看出些端倪,也不由自主地拧紧了眉头。
“掌门本打算将周天野扫地出门,应是你的劝说起效了,他被贬为杂务弟子。”
宋思缘叹了口气:“好歹还在门内。不过,不知道他本人是否能接受。”
杂务弟子,每月资源大减,不能进静思潭、练功院等地,还要干许多脏活累活,云野的修炼资源被压缩到了极限。
“周迁和严晋两人被选入‘修士营’名单,要离开山门好几年了。
“不过另外两个参军的名额,选的是我们这边的人,只是境界不及周迁。”
一次弟子间冲突,拔除了本地派一大核心,这对雷音子来说是个巨大的打击。
失去了周迁和严晋两人,本地派已经失势,短时间内再不是宋思缘的对手。
“雷音子肯定会有反应,至于他会怎么做,只能静观其变了。”
“申元龙在寒潭上对周天野做的事发了,不过对他影响不大。只是从入室弟子贬为入门弟子。”
申家在赤水州是望族,申元龙自然不会被扫地出门或者贬为杂务,这也是他之前敢于惹是生非的原因。
“最奇是那小弟子侯通,没有任何实质处罚,只是寒潭苦修五日罢了。”
宋思缘自知其中缘由,只是不能告诉任源真。
想起那个倔强的流民小子,宋思缘觉得有些遗憾。如果当日他接受自己的庇护,雷音子的人肯定罢手了,正是心高气傲害了他。
被贬为杂务弟子之后,再想转正,玉鼎门内没有先例,已是不可能的事了。
——
锻体室事件发生七日之后,被贬为杂务弟子的云野,正在山下玉鼎门的马厩之中。
手中握着木质马梳,一边轻柔地跟马说着话,一边麻利地梳理着马毛。
不再穿着光鲜的玉青色弟子袍,现在的他穿着灰蓝色的杂务弟子服。
如同衣服的巨大差别,杂务弟子与入门弟子的待遇差距也是巨大的。从前养尊处优的生活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繁重的劳动,除了以前的那些相识故交,穿着玉青袍的弟子对待他,如同对待下人一般。
师父辈更是再不曾过问,云野的存在被彻底忽视和遗忘,任他自生自灭。
心中总会有些落差。不过,被别人忽视和遗忘,不代表自己应该放弃自己。条件不如往昔,但云野精进的心没有削弱半分。
与星辰子侯通继续练剑是不可能了,锻体室事件之后,为了进一步呵护门内这个希望之星,侯通被禁止私下与其他弟子修炼。
不过云野已经牢牢掌握剑招无瑕的根本,他每日在无忧阁之中疯狂演练,不断推着自己,向着挥出每剑,皆无破绽的境界一点点靠近。
炼气方面,每月的炼气丹药被取消,静思潭已不许去,养心阁就更不用妄想。宋思缘送的养心券,一时半会是用不了了。
不过好在寝室没有更换,云野仍能在一阶灵蕴福地的寝室内打坐修炼,进度自然不可能跟之前相比。
锻体的影响相对小些,杂务之中有许多力气活,早已将力气活开发成锻体的云野,不过是“重操旧业”。
炼气与锻体的修炼进度自然不如从前,但云野坚信,没有什么能阻挡他继续前进。
况且,他并没有忘记自己的初心——他并不打算长久地待在玉鼎门,只是为了寻找仙遗·聚灵鼎的下落,才潜伏其中的。
总而言之,虽然遭受了不公,但云野仍安下心来。
按马房总管的要求梳理过四匹马之后,还纳闷今日怎同时有四人要出远门,云野边想着边牵出马,正遇上严晋、周迁以及另外两个青俊弟子。
一见到云野,严晋和周迁两人俱是怒火中烧,似乎恨不得将怒火从眼神中引出,活活烧死面前的少年。
云野这才想起之前听顾逢春说起,由于锻体室事件,严晋和周迁这两个本不会被选入“修士营”的青俊弟子,作为惩罚被列入了参军名单,一去四年,不仅耽误修行,而且生死难料。
原本是门中骄子,此刻却要被迫投身行伍,他们怎能不恨云野?
不过恨归恨,已经戴罪下山的他们不敢再拿云野怎么样。
高颧骨的周迁形貌如常,只是一双眼睛恶狠狠瞪圆了,接过云野递来的缰绳,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
严晋的脸便有些可笑了,显然还未从云野那惊天一拳的伤势中恢复,仍缠着厚厚的纱布,嘴巴歪到一边,一只眼睛还未消肿,像是颗熟透的桃子挂在脸上。
“待我归山……”一开口漏风,竟是牙齿少了大半。说话牵扯面部疼痛,抽搐几下,扶脸继续说道:“待我归山,便来取你小子狗命!”
云野递过缰绳,恭谦说道:“那这几年我便好好活着,恭候严师兄归山取我狗命。”
“你!”严晋气极,又要开骂,脸又剧痛,手指颤抖不知如何是好。
“快走吧,还要赶路呢。”骑在自家马上的王监军开口了,严晋只得狠瞪云野,爬上马背,留下了个“你等着”的表情。
云野站在门外,看着几人骑马离去的背影,心中略有些快意。
——
贬为杂务弟子之后,多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好处。
之前作为少年辈入门弟子,只有指派任务后才可以下山,成为杂务弟子之后,时常要到铜足镇及周边进行采买,便可以顺道回家看一看。
云野此时手拿扁担,肩扛箩筐,脚步轻快地走在铜足镇之中。为了掩人耳目,他故意绕了一段路,以真气和目力检查无人跟踪之后,便藏好扁担等物,潜入了贫民街。
云野翻入家对面那个无人的院落,透过石墙的圆窗望向草屋。
草屋的窗子如旧支开,通过那窗子,正能望见夏龙渊的脸。
师兄清瘦了一些,不知是否云野的错觉,夏龙渊望着窗外的眼神中,多了几分无措。
仿佛他知道陪在身边的不是师弟,只是个仙术草偶;仿佛他在担心着师弟的安危,所以眼神才会无措。
云野心中一紧。他很想回家中与夏龙渊说说话,可是剑宗弟子就在附近监视,他只要靠近,便会暴露。
知晓师兄无恙,云野便放心大半;不过看着他那眼神,实在不忍。
云野只好咬咬牙,心中发誓:师兄,我一定会尽快提升自己的实力,然后带你一起逃离这里!
云野转身离开院落。
采买的路上,他想了很多。
他意识到现在要做的事,由不得他优哉游哉地进行了。仙术草偶有基本的智能,能照顾好师兄,可是万一出了意外,暴露了怎么办?
师兄的情绪明显也不如从前,如果他病倒,或者又遭受剑宗弟子欺辱怎么办?
这些问题让云野倍感煎熬。
想要逃离这里,起码也要凝结真元,锻体最好也能提升到熊罴武者。如此才可能连夜逃遁,然后隐藏起来,让剑宗无从寻找!
至于聚灵鼎,能找到最好;如若找不到,也不能为此耽搁。
所以,首当其冲的,还是尽快修炼!
如果仍安于杂务弟子的现状,修炼资源几近全无,是不行的。所以,他一定要重返门内,甚至要成为入室弟子,乃至真传弟子才行!
想到此节,云野后悔不迭。
入门时如果不隐藏自己的琉璃丹田,肯定也能受到如同侯通般的特殊待遇,不至于沦落至此。
如果现在向掌门师傅坦白自己有所隐藏,还不是徒增忌惮?到时怀疑自己来历,一张观命符打来,一切就归零了。
唉,只得想其他办法了。
——
结束一天的劳作,云野马不停蹄地在寝室中开始了炼气打坐。
之前并无感觉,采纳效率上来之后,云野才发觉这一阶灵蕴福地有多么令人捉鸡。
炼气过程中,他大半的时间都在等周围抽空的灵气低压被填满!
这是外部的限制,内里也是苦不堪言。焚心诀依旧生猛,可缺少了养气丹,将真气凝聚精纯的过程浪费明显。
明明可以以妖冶至极的速度修炼,却陷入了比普通弟子还慢的龟速!
几个周天下来,云野急得浑身大汗,几次气得想起身砸东西。
本就心情不畅,敏锐的耳朵,又听到门外来来回回的踱步声。
心烦意乱至极,云野没了耐心,停止打坐,骂了一句脏话,冲出寝室。
“谁他妈在这……”凶神恶煞地还没骂完,后半句还是憋了回去。
只见穿着弟子袍的猴子……啊不,侯通,怯怯地看着自己,眼泛泪花:“周大哥……”
自从锻体室一别后没再见过侯通。云野用衣袖擦了擦额头的汗,稍微平复了一下激烈心跳,平静问道:“师弟,多日不见,有什么事?”
侯通绞着衣袖:“我想来看看你,又怕你看到我就来气。”
你这扭扭捏捏的我看着才来气,云野心想。不过见识过这名星辰子的泪点有多低,便没有吐槽:“怎么这么说?”
侯通叹了口气:“那天我们一起保护自己,我没什么事,结果你成了杂务弟子……”
云野摸了摸侯通的头,安慰道:“你别胡思乱想了,看见你我很高兴;你没被贬为杂务弟子,我更高兴!”
侯通又现出天真烂漫的本色,脸上马上阴转晴天:“真的吗,周大哥?”
云野嗯了一声,肯定地点了点头。
侯通真像一只小猴一样扑到了云野怀里,哈哈大笑:“周大哥,还是我大哥!”
云野心里想崽啊你好歹是「白猿」星辰子,多一点点高手气概好吗?不过没表现出来,只是“慈祥”地呵呵笑着。
“大哥!我现在很受师父们器重,等到我说话好使了,我就劝掌门师父,把你再收了!”
云野心想什么叫把我收了我是妖怪吗?嘴上却说:“贤弟,你有这份心,我真的很高兴。”
两人大哥贤弟地又说了一通,趁修炼间隙偷跑出来的侯通意识到还不回去又要被师父拿竹板打脑壳了,只好依依不舍地离开了自己的大哥。
出门前转过身做了个“加油加油!”的动作。
云野心想自己明明很嫌弃这只猴啊,心情为何好转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