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心冥思了好一会,“猴子”小跑着下山了,云野能看见,他一边摄级而下,一边抬眼看了自己好几眼。云野心中一喜,便知有戏。
童子髻投出询问的目光,猴子微不可查地冲童子髻点了点头,两人脸上俱是有些不知何解的神色。
但门内已经请人上山,猴子不好怠慢,于是做了个请的手势,领着云野上山了。
后半段山路,云野一边攀登,一边跟身边的“猴子”聊了起来。原来他也是外地人士,入门刚一年,名叫侯通。两人年纪相仿,又同样不是本地人,聊得几句,便互相熟络了一些。
从侯通口中得知,刚刚与他守在山门石碑,扎着童子髻的弟子,名为涂子敬,七岁便入玉鼎山门,年方十六,已达“洗练周天境”后期,是少年一代弟子的中坚之一。由于是这西地楚河州人士,出身地离铜足镇不远,算是玉鼎门内“本地派”的主要成员之一。
侯通年纪不大,看上去木讷内向,说他胆小也不为过。
刚到山腰时,云野明显能察觉到侯通跟着那涂子敬有样学样,对自己白眼相加,等到不在涂子敬周遭时,方显出自己本色,对云野竟并无嫌恶之情。
侯通初入门不到一年,修为又低微,不敢得罪“本地派”的涂子敬,见风使舵,跟着涂子敬的脸色,转换自家的态度。
侯通这小小年纪,便已深谙见风使舵、隐藏真我的生存之道,人心鬼蜮,看来这玉鼎门内,也不是什么和谐之地。
心思似踏上石阶一步一步想着,脸上却还是显出质朴神色,与侯通一路笑谈,不一会,便到了玉鼎门的大门前。
一座飞檐箭楼横拦山道,墙砖显出年代久远的青灰。箭楼底铜门敞开,一个青俊一代的玉鼎门人守在了门口。
“侯师弟,有劳你了。”少年辈弟子对青俊辈构不成威胁,互相之间反而毫无嫌隙,相敬如宾。侯通脸色微红,嘿嘿笑着:“任师兄,应该的。之后就有劳你了。”
说完,侧身向云野介绍道:“这位是我玉鼎门任源真师兄,之后你跟着他便是。”
“源真仙师。”眼前的青俊弟子,体型微胖,圆脸红润,浓眉细目,脸上微带笑意,看上去很好相处的样子。云野赶紧上前施礼。
任源真呵呵一笑:“还挺像话嘛。”
细细感受,任源真体内雄浑真气内敛,周身隐有真气波纹微荡,显然已稳坐“气海盈满境”。
与侯通别过,云野便跟着任源真步入了玉鼎门的大门。
一过箭楼,便见三座白玉拱桥飞越莲池,池中有五色锦鲤逡巡嬉戏。
玉鼎门内并不显宏大,却精致幽雅,别有意趣。
走过拱桥,便见摆放着鼎炉,白色石板铺就的殿前广场。此刻已近午时,广场上弟子寥寥,任源真脚步飞快,云野只能快步跟上,也就没了闲聊之机。
跟着体型微胖的任源真穿过前殿旁回廊,殿内做午课自修的门中少年本在叽叽喳喳讲话,听到有人经过都安静了下来,一见任源真带着一破旧衣衫的少年经过,又是指指点点嘀嘀咕咕。
过了前殿,便是一个被东西厢以及前后殿堂围住的“回”字形内院。
再往前行,便是正殿,门楣之上,匾额写着“藏真殿”四字。
“铜足镇正乱,宋师兄在山下忙着。”微胖的任源真转头开口了,“他都跟我说了,要带你见师父一面。”
云野紧赶两步,点点头。
“一会见师父,你不用主动说话。师父问你什么,你答什么,知道了么?”
这师兄有心提醒自己,语气和善,应是宋思缘的拥趸,云野暗暗心想,面色恭敬地点点头。
步入藏真殿,便见八张客座面朝东西整齐摆放,一张绘有《抱朴归元图》的地毯铺放中间,主位摆放着一张紫檀太师椅,旁有一铜鹤香炉。
云野抬头,正殿内匾额写着“玉鼎藏真”四字。心中暗嘲:那玉鼎到底藏哪了呢?
自己大盗命星的“空门”星赋还有近一个月才能启用,此时云野也只能漫无目的四处观瞧。
转到正殿后,任源真轻叩静室门扉,恭敬说道:“掌门师父,那个少年带到了。”
“进来吧。”声音有些疲倦。
云野敛容,步履严正地跟了进去。
“小子见过伍然仙师。”云野恭敬行礼。静室内有股宁神熏香味,云野只是略抬头,便将房间细节尽收眼底。
北面一排雕花窗棂撒下花纹复杂的光影,一个焚香吊炉中飘出一缕蓝烟。
西面墙上靠着一排书架,各种典籍无一簇新,可见主人实为用功之人。
东面坐着的中年男人,手中把玩着一块散发着娟滴灵力的宁心石,在云野进来之前俨然在入定休息。
带入云野之后,任源真退开两步,负手守在一旁。
伍然掌门脸上未显出疲惫,见到云野竟然还带着几分笑意,笑容带起脸上的皱纹,竟显得格外亲切。
云野垂手而立,显出有些胆怯的样子。虽然情绪是装出来的,不过心中确实有些发虚:伍然已是真元大成境,乃江湖有名的壮年修士。差距太大,云野不能预见此等大能是否有看破自己的手段。
一来怕他看穿自己的大隐面具,二来怕他查出自己的琉璃丹田——前者,自己金蝉脱壳之计彻底告吹,被剑宗缉拿关押是免不了的;后者,如《藏锋篇》隐瞒不住丹田资质的话,云野想低调提升是不可能的了。
不过,已经走到这里了,断没有打退堂鼓的道理。
“你就是周天野吗?”
“是,我就是周天野。”
“我听宋思缘说了,说你已实现丹田辟易。这也不容易,你师父是谁?”
云野此处留心。剑宗之中暗流涌动,招徕一个流民小孩确实有一定风险,如果不能令伍然放心,自己入门是不可能的:“师父姓姜,东陆东山州人士,后来才到的西地。他在西地当游方医,在我们村行医时,说我有炼气天赋,于是我便跟着他修行了一段时日。
“不过师父后来染上肺痨,突然离世了。我也没人依靠,就只好随着流民迁徙,到了铜足镇地界,遇到了宋大哥。”
“你师父什么年纪,达到了什么境界?”伍然没有对相遇和修行的细节提问,看来谎言还算圆满。
“师父去世时七十六岁,一直卡在了气海盈满境。他说,必须有适合的灵蕴之地才能继续提升,但是他是游方医,一直没有攒够银钱去别的门派租灵地修炼,所以境界一直没有提升。”
同为修行者,听到散修前辈过得如此艰难,伍然顿时有些唏嘘。
信口胡诌,面不改色,云野就是上一世活到三十岁,也没有做到今天这样“无耻”而自若。吾心剑门的惨剧令他产生了巨大的改变:他变得无畏、隐忍和些许的不择手段。再加上多年积累的应对能力,此刻以少年模样说出自己早已设好的身世故事,没有人不会相信。
“所以你,就想找个门派加入,好好提升自己?”
如云野真是少年,必然踏入这个问题的陷阱。活了几十年的云野,心中冷笑,脸上却是诚挚:“我师父不是这样教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