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嘉帝十四年春,此日阳光恰好,春色错落,柳絮满头。
一条山道,龃龉难行。一辆驴车,颠颠簸簸、吭叽吭叽的向前行驶。
驴车前头坐着个扬鞭赶车的少年:一身碧蓝绫罗衫、一双晃悠悠的缎面靴。嘴里和着驴车散架的吱嘎声,哼哼唧唧的唱着歌。
“你是哪条道上的匪贼流寇!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然公然行凶掳人!”驴车后面绑了个年轻男人,二十出头、青色布衫。他包成粽子一样满车打滚,红着脸怒道,“想我柳尚之仰不愧于天、俯不愧于地!好端端走在官道,却被你从天而降、一拳砸晕!这是何等卑劣行径!敢问我大元国国土之上,究竟还有没有王唔!唔!!!”
一团喂驴的干草猛塞进他的口中。
“行了,别嚎了,嚎来嚎去也就这几句。形容词太匮乏,你不烦,我还累呢。”赶车的蓝衣少年头上压着一顶破草帽,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能看见他光洁姣好的下颔之上,一道微扬的红色唇线。
他在笑。
“这样吧,给你个机会。”那少年扬扬下巴,“我出三个问题,你答得出任意一个我便放你走,你若答不出,就得听我吩咐,如何?”
“唔!”
我不同意!!这不公平!!某位被绑粽子在心底呐喊。
“第一个问题,听说你叫柳尚之,是个说书名士?元都来的?”懒洋洋的问话。
“唔唔唔!!!”
是!我就是柳尚之!我是元都来的!说书的!某位被绑粽子奋力摇摆,发出声音。
“既然你选择沉默,那便算你答错。接下来是第二个问题。”戴着草帽的少年慢悠悠的说道。手里长鞭一扬,凌空一声“啪”的响动,驴车便继续在柳絮纷扬的山道上缓缓前行。
“听说你在元都讲了一段‘九王兵变’的往事,惹怒了当朝权贵,这才被驱逐出元都、前往大元国边城的留城避难,是也不是?”少年继续漫不经心的问道。
“唔唔唔!!!!”
你倒是让我说话啊!
“好,你很有骨气。又一次选择了沉默。”少年压着草帽,继续认真的自言自语道,“很遗憾,还是算你答错。”
某位粽子气结、无语、翻白眼,就差一蹬腿被气死过去。
“第三个问题……”
身穿蓝色绸衣的少年再一次张口。不过这一次,某只粽子已经决定躺倒驴车、放弃抵抗。
“哎呀!你怎么还被干草堵着嘴巴?”就在这时,赶车的少年状似惊愕,半晌才恍然道,“你早些和我说呀。”
我被堵着嘴!我怎么说!你是不是傻!
某位身心俱疲的被绑架人士干脆两眼一闭、肚皮朝上——装死。
嘴里的干草被抽离,口腔之中的草味还没有散去,对方少年就再次散漫的迎着阳光道,“好,现在你能说话了,我们开始第三个问题。”
想想前面两个问题,都姑且算是简单。单纯地被绑架人士柳尚之想到,或许可以一争高下、摆脱这被绑架的命运。
“第三个问题很简单。”草帽下的少年唇角一抿。
柳尚之咕嘟咽一口唾沫,是生是死,就看这一个问题了!他紧紧盯着对方的口型。
于是对方不负所望的唇角一动,憋出了最重要的一个问题:“请问——”
“究竟是鸡先生的蛋,还是蛋先生的鸡?”
——靠之!
某位被绑架人士面如死灰、险些一头撞死在驴屁股上。这都是什么鬼问题!他脑子有坑,才信了这家伙的邪!
“呐,既然你答不出我的问题,愿赌服输,你要为我做一件事情。”摇头晃脑赶着驴车的少年无视了柳尚之的绝望,笑着点了点自己的鼻尖道,“我要你在到达留城后的三日内,尽力说我的坏话。”
啥?
原本已经躺平的柳尚之“垂死病中惊坐起”,“你,你说什么?”
他怀疑自己的耳朵坏了。
“你这么大一对招风耳,难道只会兜风?”少年一副“朽木不可雕、孺子不可教”的态度摇摇头,“我说!我要你说我的坏话!坏话!听到了没?坏话、脏话、垃圾话!”
这次声音够大,震耳欲聋,柳尚之听得足够清楚。
咕嘟——用力咽下一口唾沫。
柳尚之艰难地说出了平生第一句脏话,“你脑子是不是有毛病?”
“啪!”
蓝衣少年冲着柳尚之的脑瓜子就是一拍,“你才有毛病。”
“那你干什么千方百计要我说你的坏话?”柳尚之委屈道,“且不论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就算我知道你是谁,你好端端让别人往你头上泼脏水,那你也是有毛”
“啪!”
又是一个脑瓜子。
“你才有毛病。”少年压着草帽,柳尚之却能清晰感到对方翻了个万分鄙夷的白眼,“卿杳。”
“什么?”
“恢律律——”小毛驴适时地仰头长嘶,力图吼出一匹高头大马的气势来。不知哪里来得东风,吹起四方柳絮瞬间迷了人眼。
一顶翻飞的草帽被长风高高扬起,柔软如瀑的青丝在空气中肆意飘扬,刹那间万物俱寂。
青山妩媚,白云易碎,有人却将白云青山揉碎,尽数染在眉眼五官之上。哪里还有什么蓝衣少年?眼前,此时,此刻,只剩下柳尚之——还有那个掀去草帽后芳华正盛的少女。
她轻轻一笑,声音冷冽如山泉脆冷,直扣在柳尚之的心扉之上,“卿杳,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