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瞬息,岁月如流。忽一日,方鹤翎闲来无事,意欲下山走走,此时他已能借助内功,达到来去无踪,便从后山而下,约行了五十里路,来到一处镇甸。
数年来他第一次下山,尽管对周围的事物十分熟悉,却像个幽居深山,不经世事的人一样充满好奇心,一会瞧瞧这儿,一会看看那儿,不知不觉来到一家酒肆,对他来说,酒已经不稀奇了,怪老头几乎每天都会和他喝一碗,他洞中的百年老酒,恐怕这世上再难找出,但出于富家子弟的本性,方鹤翎还是走进,要了一壶老白干,两盘花生米,自去享受起来。
吃着吃着,忽见三个道士走进,他们均着一件淡紫道袍,手持一柄长剑,方鹤翎一眼便认出是紫微宫的弟子,忙低下头,抓起一把花生米塞进嘴里,若无其事地嚼着,生怕他们识得自己,其实他一直住在静室,除了松德清,呼延智铭和怪老头外,又有谁能认识他这么个无名之辈。
那三个道士四处扫了一眼,寻了个位置坐下,叫过店小二来要了些酒菜,方鹤翎偷眼瞧了瞧他们,见其中一个道士留着山羊胡须,约有四十岁左右,另外两个面容稚嫩,应该十七岁上下,那年长道士说道:“这次带你们出来历练历练,到时候一定要出手利落,别给我丢脸。”
一个年轻道士说道:“放心吧师父,我和朱师弟绝不会辜负您老人家的栽培。”
那姓朱的道士说道:“是啊,我跟胡师兄在山上早就呆腻了,这次一定要为您出口气。”
年长道士说道:“出不出气的倒是小事,不过这次必须让他消失,否则会给咱们带来大麻烦。”两人齐声答应道:“请您放心,我们保证完成任务。”
年长道士嘿嘿一笑,说道:“只要这次做漂亮了,我就升你们俩为首席弟子。”两人对视一眼,满脸喜色,又是倒酒,又是吹捧,把那年长道士弄得不断发笑。
方鹤翎听得他们谈话,心中好生疑惑,只道他们要去杀人行凶,暗忖:“这三人明显是紫微宫的弟子,紫微宫宗旨以修身养性为主,严禁弟子参与江湖纷争,他们这么做,实是大违门规,松前辈待我甚好,此事我可不能袖手旁观。”当下打定主意,见他们走后,便悄悄跟随,一直来到三十里外的一间破茅屋。
方鹤翎远远望见这三个道士蹑手蹑脚的,一步步靠近茅屋,似乎生怕惊动屋中的人,心想:“这三个臭道士果然不是好鸟。”伸手捡起地上几块小石头,正欲搞点响动以提醒屋中人,忽听一声长啸从茅屋里传来,声音低沉却颇有劲道。
三个道士突然停下脚步,拔剑在手,那年长道士喝道:“匡志雄,出来受死。”茅屋中没有一丝声响,似乎已无人在内,三个道士站立良久,不见动静,那年长道士使个眼色,胡、朱二道紧握长剑,缓缓走近茅屋。
将近门口,只听“砰”的一声,两扇门板飞来,把二道压倒在地,胡、朱二人连叫“哎呦”,不及起身,一人已然跃出,手握一柄宽背大刀直往二人头上削去,那年长道士迎上前,伸剑急刺匡志雄。
但见他手腕连抖三下,剑尖分刺对方肩胛,胸口,小腹,这招“繁星点点”是紫微剑法中的精妙招数,剑影越多,威力越强,一剑共有四式八变,那年长道士于危急中连刺三剑,均蕴藏厉害杀招在后。
匡志雄不敢硬接,把刀一挥,向后跃开,称赞道:“韩重柏,真有你的!”韩重柏道:“匡志雄,少说废话,你伤了我师兄,今日我绝不会再让你逃走。”
匡志雄哼了一声,说道:“我和你们紫微宫无冤无仇,何必苦苦相逼。”韩重柏再不打话,挺剑便刺,方鹤翎在旁观战,见韩重柏招招都刺向对方要害,而匡志雄似乎有心无力,只是苦苦支撑。
方鹤翎细看之下,才发现他面色苍白,显是有伤在身,心想:“这姓韩的枉为修道之人,竟对这么一个伤者痛下杀手,这姓匡的也是,你何必手下留情,就拼死一战,搏个同归于尽也好啊。”
他这么想着,忽见匡志雄转守为攻,一把大刀舞动起来,或劈、或削、或砍、或斫,韩重柏顿时落于下风,只是紧守门户。
这时胡、朱二道推开压在身上的门板,见师父情形狼狈,急从左右分击,韩重柏得二徒相助,一下子精神抖擞,三人使出浑身解数,道道剑影瞬间将匡志雄笼罩起来,匡志雄心下着忙,不免刀法散乱,加上本就有伤在身,数招过后,左臂,小腿,肋下,右腕接连中剑。
眼见匡志雄性命堪忧,方鹤翎再也忍耐不住,倏地跃在三个道士身后,双拳挥出打在胡、朱二道背上,同时左肘一弯,凿在韩重柏后心。
匡志雄得了喘息之机,趁势一刀劈向那姓胡的道士,胡恩炜措手不及,慌乱中举左臂一挡,只听“啊”的一声惨叫,胡恩炜抱着鲜血淋漓的断臂倒在地上,不住地叫唤,朱恩煊见状,忙上前扶起,持剑护在他身旁,并将他穴道封住以止血。
韩重柏打量着方鹤翎,喝问道:“你是什么人?”方鹤翎道:“三个臭道士以多欺少,行凶作恶,不怕堕了紫微宫的名声吗?”
韩重柏心头一凛,不知眼前这个小子到底是何来历,若说是匡志雄的同伙,这几日打探下来,并未发现他身边有人跟着,若说不是,这小子为何要救他。
匡志雄早已体力不支,见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心想:“此时不逃,更待何时。”趁韩重柏发愣之际,迈开大步就往远处跑去,朱恩煊望见,急忙喊道:“师父,他跑了。”
韩重柏这才回过神来,提剑急追,方鹤翎身形晃动,挡在他面前,右手探出准备夺他兵刃,韩重柏长剑递出,剑尖点向方鹤翎手腕,方鹤翎暗道:“这种招数也敢拿出来显摆。”
正欲手腕反转以拿住对方手腕,不料韩重柏剑刃突然弯过,划成一道弧线,只这一转,剑尖已点向他丹田,这是紫微剑法中的“星月无痕”,方鹤翎来不及闪避,只得撅起屁股,左手护住丹田,右手在他剑刃上一弹,借势向后跃开。
韩重柏剑招一出,本想可以得手,怎知对方竟会用这般手段避开,冷笑道:“撅屁股,未免太不雅了吧!”方鹤翎道:“你管我用什么招式,有本事刺中我再说。”就这么一耽误,匡志雄已跑得成了一个小小的黑点,韩重柏心有不甘地望着远处,暗叫可惜,可惜。
方鹤翎看着他这副样子,说道:“追你是追不上了,我也没工夫跟你纠缠,赶紧带着你那残废徒弟回去吧。”朱恩煊见方鹤翎一脸得意的模样,恨得咬牙切齿,说道:“师父,都是这小子害得,您可不能放过他。”
韩重柏听他这么说,杀机陡起,左足踏上一步,挥剑横扫方鹤翎下盘,不等招数使老,跟着剑身摆动,自下而上撩起,斜削方鹤翎下巴,随后剑锋一转,身随剑动,刺向方鹤翎“中府”、“天府”两处穴道,最后又点他“风府”、“大椎”两穴。
这招“三星高照”专攻敌人上身穴道,全靠使用者脚步灵动,配合剑招之飘逸,达到出其不意的效果,韩重柏习武三十余年,紫微剑法中的招数自是驾轻就熟,自忖不输于一流高手。
岂知这几下竟被方鹤翎一一闪避,而且似乎毫不费力,两人又拆了二十余招,韩重柏越斗越是烦恼,若是对方与自己年纪相当或是更老一些,就算败了,他也能接受,至少有个借口能安慰自己,可现在连个年轻晚辈都拿他没办法,自己还有何脸面面对同门师兄弟。
其实方鹤翎只是见他们以多欺少,才出手教训,根本无心与他们为敌,加上对方是紫微宫的人,他出手更是留有余地,否则以他现在的本事,最多十招就能打败韩重柏。
韩重柏不知方鹤翎深浅,一心想置他于死地,虽然出招凌厉狠辣,却少了紫微剑法的轻灵,方鹤翎见他破绽越来越多,便故意打开门户,引他刺向自己胸口。
待韩重柏剑尖到时,方鹤翎施展“雀行鹤舞”,身子一低,左足滑向他两腿间隙,右手勾他手腕,左肘凿他肋下,右足将他左足一带,霎时间,韩重柏长剑脱手,肋间疼痛,仰面跌倒。
这一下大出三道意料之外,韩重柏心想这次一时疏忽,没提防对方还有同伙,看来今日要和两个徒弟死在这了,却见方鹤翎不再进攻而是转身离去,心想:“这小子到底是何方神圣?”
方鹤翎自知不能过分与紫微宫门人为敌,免得松德清面上不好看,既然目的已经达到,还是早早回去的好。
忽听一人高声叫道:“打伤了人,不留下句话就要走?”声音高亢激昂,在四周阵阵回响,方鹤翎转头望去,但见一白须老道,头戴淡紫鱼尾冠,身穿皂灰棉布袍,手执一杆琉璃蓝拂尘。
韩重柏心中大喜,脱口叫道:“师父!”方鹤翎吃了一惊,暗忖道:“瞧他这身打扮,再以内力而论,莫不是松前辈的师弟?”
只听那老道说道:“年轻人武功不错嘛,何以要与我的徒子徒孙为难呢?”方鹤翎躬身施礼,说道:“前辈有所不知,这位韩道长带同两个弟子,在此地围攻一个受伤之人,晚辈见他招架不住,恐有性命之忧,因此才出手相助,实在不敢与贵派为敌,至于那位小道长的胳膊,确不是晚辈所伤。”
那老道点点头,望向韩重柏,意思是证实方鹤翎有没有说谎,韩重柏道:“师父,这……这小子所言不假,只是我们并非滥伤无辜……”那老道不等他说完,便喝道:“还在这狡辩,枉我如此器重你,你却在山下胆大妄为,本门门规一条都没往心里去。”
韩重柏素知师父性如烈火,一旦发作,任谁都劝慰不住,当下连大气也不敢出,只得静听训斥,朱恩煊看不下去,插口道:“师祖,师父要杀的那人是匡志雄。”此言一出,那老道立时住了口,转头问道:“就是那个恶贯满盈的匡志雄吗?”朱恩煊点头称是,将事情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原来这匡志雄乃是北山帮二当家的,半个月前在山东一带作恶,被韩重柏及其师兄碰见,二人出手制止,杀了十几个北山帮众,只剩下匡志雄和四个亲信逃走,两人一路追击,虽然追上杀了那四人并打伤了匡志雄,但韩重柏的师兄也受了重伤。
为了防止被北山帮得知此事是紫微宫弟子所为,二人商议停当,决定杀了匡志雄灭口,于是韩重柏留师兄在附近的镇甸养伤,自己则飞鸽传书叫来胡、朱二人,韩重柏经过几日的跟踪,发现匡志雄曾分别和三个帮众接头,料想是在传递信息,便暗中将那三人干掉,匡志雄内伤严重,又怕孤身一人不是韩重柏的对手,所以躲进深山疗伤。
其间,韩重柏曾两次刺杀均未得手,今日终于和胡、朱二人汇合,并探明了匡志雄藏身破茅屋中,于是才有了三人酒肆会面,商议除掉匡志雄那一幕。而方鹤翎不知前面因果,只道这三人要行凶作恶,因此出手相助匡志雄,怎奈好心办了错事。
那老道听罢,捋了捋白须,说道:“杀的好,对这等恶人就不能手下留情。”言毕,瞪了方鹤翎一眼,弄得方鹤翎面红耳赤,羞愧地低下了头,心想:“完了,这下惹了个大麻烦,我不如自明身份,好好解释一番。”
转念一想,倘若对方盘问他武功从何学来,那可真不知该如何应答。只听那老道说道:“你小子多管闲事,害得我徒孙丢了条胳膊,又打败了我的徒弟,是欺我门中无人吗?”
方鹤翎道:“前辈明察,晚辈绝无此意啊!”那老道双眉竖起,冷哼一声道:“绝无此意?那好,就让贫道看看你这个多事的小子有什么能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