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小九穗久久未归,洛云霄放心不下,刚起身便瞧见一白衣白袍男子抱着小九穗漫步而至。
男子仙风玉骨,正气凝然,女童精致可爱,乖巧玲珑。原本美轮美奂的一幕落入洛云霄眼中,却是分外刺眼。
自小九穗化形以来,除了他,还没人这般抱过她,就算是医尊也不行。
洛云霄本就一肚子火气,如今猝然被点燃,便是一发不可收拾。
他家丫头,岂是外人可以随意抱的?
恼怒间,他早已利索地闪到段怜斯身前,上前便是一掌。
段怜斯对这两人另类的迎接方式颇感诧异,待看清眼前之人时,眼中的诧异更胜,但他已来不及躲闪,只能踏踏实实接下了这一掌。
彼时,胸口一股热流汹涌澎湃,直冲而上,段怜斯出于本能,硬生生将那股血腥味咽了回去,原本还算红润的脸瞬间苍白如纸。
洛云霄也顾不上那么多,他见机立马将小九穗捞回怀中,方才发现她的古怪,也便知道这丫头是被人封了穴。难怪方才会任由那无耻之徒抱着,他探手将她穴道点开,两人不约而同地望向一旁的段怜斯,眼神甚是阴森恐怖,吓得捂着胸口的医尊大人也不禁打了个寒颤。
洛云霄欲再出手,殿内突然传来两道制止声:“住手!”
小九跟段瑜桑对视一眼,便立马互相嫌弃地移开了视线。
“云云,他都已经受伤了,你就别再打他了。”小九一把拉住洛云霄的手,双手紧紧缠住,生怕他一个不留神将那谁给打残了。人家毕竟是医尊,最主要的是,洛云霄这个病还得请他“老人家”帮忙看看,不可得罪,不能得罪。
“什么,你受伤了?你不是说自己六界无敌,没人能伤你分毫的吗?”段瑜桑本一听到段怜斯受伤,连忙伸手扶住这“摇摇欲坠”的某人,左右上下查看,满脸担忧。
这个白痴。小九看段瑜桑那副紧张样,嘴角不受控制地抽了又抽。
而方才还威风凛凛的医尊大人,竟顺势立马依偎在段瑜桑怀里,嘴角渗出一片殷红,整个人看上去无比狼狈和可怜。
如果不是小九无意间暼到了他眼底那抹狡黠的笑意,不然差点真信了。此人演技一流,让她不竟心生钦佩。想来这般得心应手的演技,恐怕是经过了漫长时光的演习。
“你他妈下手就不会轻点吗?想打死他啊!”对于段瑜桑这种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家伙,自然不可能注意到这些细节。他一瞧见段怜斯脸色愈发惨白,立刻红了眼,挽起袖子,冲着洛云霄大吼,似乎要大干一场。
真不愧是一家人,这两人不仅耍赖的本事相似,连欠揍的天赋更是如出一辙。小九吃力紧紧抱住洛云霄紧绷的手臂,眼神有意无意地瞥向段怜斯,秀眉倒竖,呵斥道:“你这白痴还不快带你哥下去疗伤。”
段怜斯见状秒懂,连忙一脸虚弱地扯了扯段瑜桑的衣袖,适时,他嘴角的血又流了出来,段瑜桑本来也不想继续闹,见段怜斯似乎快撑不住了,临走前愤愤然地瞪了二人一眼,背起段怜斯便飞速跑远了。
见人已经走远,小九方才松口气,她轻轻放开缠绕着洛云霄的手,微仰起头,这才发现洛云霄的脸色简直是难看至极。那明亮的眼珠此刻晕上了一层薄雾,昏暗的透不进光,脸色发青,额角青筋暴起,完全是副杀人嗜血的模样。
小九被他吓得倒吸了口冷气,小小软糯的手掌试探着去触碰他的脸颊。却不想,她的手刚碰到他的脸,指尖便传来一阵刺痛,那种痛楚直击心脉,疼得她眉头紧锁,摊开手一看,手掌血肉模糊,血淋淋一片。
唇色惨白的洛云霄正巧看见了那幕,他的神识瞬间清醒,眼中满是担忧与自责。怕伤到她,他身子一闪,将她拎到门外,随后一把将门带上,把自己锁在屋内。徒留下小九一人盯着手心发呆,待回过神来,也不知在门口站了有多久。
房门紧闭,室内先是嘈杂声一片,不久便安静了下来,寂静无声。此种情形小九之前并非没有见过,之前在碧落峰,他也常这般将自己关在屋内摔东西。可此刻,看着手心的伤痕,她满心担忧与害怕。
“洛云霄,开门啦,你给我开门,快开门,听到没有?”小九拼命拍打房门,可里面依旧没有动静,她的声音都开始发颤了。
不应该的,他怎会在这时发病?怎会突然提前了这么久?
一直无人回应,小九使上浑身灵力,一脚便将那流云大门给踹飞了。入目满地狼籍,到处皆是碎瓷片和碎布。踏进内室,见洛云霄毫无生气地躺在软榻之上,全身肌肤成青色,一双修长的手被他用捆仙绳牢牢绑住,皓腕处被生生勒出了好几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小九满目通红地跑到他跟前,抖抖索索地解开了捆仙绳,吃力地想要抱起他。手臂在触及他那冰冷刺骨的皮肤的瞬间,已然血流不止。小九此刻哪会注意到这些,她早被吓得六神无主,自然也没能注意到那艳红的血珠在滴落至洛云霄的皮肤上时,立刻就散发出了一道温暖的淡黄色微光,而与此同时,洛云霄那一处青黑色的皮肤竟正在慢慢恢复如常。
“洛云霄,你醒醒,快醒醒,你不能就这样死了!”小九哭得泣不成声,整个身子都在剧烈颤抖,如此脆弱不堪的她就好比一个溺水之人,在水中不断挣扎,却根本找不到那块能拯救她的浮木,深深陷入了绝望。
她抚摸着他的眉眼哭诉道:“你还没看我长大,你欠我的好多约定都还没兑现,你怎么可以就这样死了,你要是死了,我该怎么办?我…我不会让你死的。”小九将洛云霄放至塌上,身影瞬间化为一缕青烟消失于内室中。
墨苑,段瑜桑将他哥扶到床上躺好,想问他需要抓些什么药,便瞧见段怜斯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上下打量,嘴角还擒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他愣在原地,回想起方才的所作所为,脸颊顿时羞红,瞬间别扭起来,眼神无措地瞥了段怜斯几眼,支支吾吾解释道:“我…我刚刚可不是特意护你,你如今在我冥王府做客,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传出去岂不是被人笑话,老子的颜面可不能被你这样丢了。你要是想找死,就别赖上我冥界。我…我可是解释清楚了,你别自作多情,想太多。”
还是跟小时候一样不经逗,真是可爱。段怜斯扑哧一笑,不急不慢地摆出一副“我很懂”的样子,不过这样就已经足够令段瑜桑抓狂了。
见他这般,段瑜桑烦躁得直跺脚,在屋里心烦意乱地转悠了好几圈,感觉到段怜斯的目光一直在自己身上,但他却只字未言,似乎等着看他笑话似的。段瑜桑颇为气馁,也不想再跟他呆在一处,转身拂袖而去。
说来巧,他还未来得及破门而出,便突然“嘭”的一声,眼前的大门应声而倒,一矮小的身影在门口若隐若现。幸好段瑜桑反应快,才躲过了这一击。心情本就不好,正想发火,才注意到了小不点身上的斑斑血迹,再加上她脸上毫无血色,苍白如白纸,连走路时身子都在微微晃动着,段瑜桑心下一惊,连忙上前扶稳她。
“怎么了?谁伤的你?”段怜斯也被她这狼狈的模样给吓着了,连忙起身询问。
“去救洛云霄。”
一瞧见段怜斯,小九就如同看到一根救命稻草般,发疯似地扑过去。
这冥王殿实在太大了,单单别苑至少有十几个。虽然她已经将冥王府逛了数十遍,但这次还是寻了许久,这一路,她内心无比煎熬和害怕,甚至懊恼自己当初为何不将各个院落都记熟了,也不至于像现在这般浪费时间。
小九倾身倒下,段怜斯连忙伸手接住。
“医尊,求你,快去救救洛云霄。”
说完,小九只觉头脑昏昏沉沉,四肢无力,昏睡了过去。
“她怎么了?”段瑜桑虽然平时嘴欠了点,但对眼前这丫头,他还是打心底喜欢的。
段怜斯给她服下一颗丹药,皱眉道:“无碍,只是失血过多。我们还是先去看看另一位吧!”
洛云霄坐在床边不停为她擦拭额前的冷汗,小九眉间紧锁,本想帮她抚平,可手刚伸至一半,又猛然收了回来。脑海中不停浮现出段瑜桑之前的那番话:“弑神,煞气极重,命克众亲,天命注定一生孤零,无亲无友。”
虽然他并不信什么天命,但小九已经是第三次受伤了。回想起来,似乎只要呆在他身边,受伤于她而言,早已是家常便饭,不仅如此,她还要被众人排挤欺负。难道他真的是命克众亲?就算是单纯如白纸、真心相付的她,也只会被他连累、祸害。上天待他可真够薄情,就连她,也想着从他身边带走。倘若真如此,他便只得遵从于这荒缪可笑的天命了吗?
洛云霄握紧拳头,眼中闪过一丝戾气。
“小不点还没醒?”
段瑜桑轻声走来,将汤药递给了洛云霄。见他情绪低落,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道:“怜斯既然说她无碍,那一定没什么大问题,你就不要胡思乱想了。”
“你身体还没痊愈,要不你先回去休息,这里交给我。”
见洛云霄依旧沉默不语,片刻后,又木愣愣地摇了摇头。段瑜桑扶额长叹,却也拿他没办法,夜色深了,他也悄然离开了。
傍晚,小九就被饿醒了。她刚想去看看洛云霄,还未翻身,便暼见洛云霄正趴在床边闭目养神,他单手撑着脑袋,长发如新研的墨汁般散开,面若玉冠,唇点朱砂,美得让人移不开视线。瞧着他面色不错,想来已无大碍,小九一颗悬着的心也总算是放下来了。
心中的焦虑感一扫全无,小九身子仿佛脱力了一般,头脑渐渐昏沉。一阵浓郁的饭菜香瞬间勾起了小九的食欲,她轻手轻脚翻身下床,又害怕吵醒洛云霄,只得垫着脚尖偷偷摸摸地移到桌前,身子飘然一跃,已稳稳立于木椅之上。
看着桌上的大鱼大肉还冒着热气,小九咽了口口水,肚子还不合时宜地嚎叫了两声,她不安地瞄了洛云霄一眼,见他依然熟睡,也顾不得再多,一手抓着一个鸡腿,大口吃肉,大口扒饭。
在小九的视线之外,洛云霄的肩膀微微抖动了几下。其实在她睁眼时他便已从梦中惊醒,但查觉到小九穗似乎并不想把自己叫醒,便干脆配合她。待听到身后传来欢快的咀嚼声,他的嘴角已经控制不住上扬。
夜深人静,殿内,灯火如昼。
小九吃撑了,便停下来揉着圆鼓鼓的肚皮,而段怜斯一直笑眯眯地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忍不住挑眉问道:“小桑桑,这小云云是怎么回事,失踪五年,竟带回来一…小闺女。”
这人的癖好真奇怪,那么喜欢帮人认闺女?
小九怒目而视。
洛云霄淡定地抿了口茶,根本不想浪费太多表情。
段瑜桑自然也没给他什么好脸色,对于这家伙昨日唬他一事,他还生气着呢。还有这个称呼,实在是太恶心了,他没法忍:“你要是再小桑桑小桑桑的叫,就给老子滚出冥界。”
见最疼爱的弟弟这般驱赶自己,段怜斯委屈地扁了扁嘴,拍着洛云霄的肩膀不怕死道:“小云云,看来这些年你在外头混得很不错嘛!之前我还听说你在外头有个私生子,起初我还不信,如今看来…你到底在外头生了几个了,快……”
话未说完,月华已然搭在了他白皙的脖颈上。段怜斯看着那光蹭蹭的剑锋,咽了口口水,赔笑地看了眼面色阴冷的洛云霄,又偏头朝段瑜桑使眼色,张嘴无声询问:“他这是怎么回事?”
段瑜桑本想翻白眼,但心思一转,不怀好意地笑了笑,一脸高深莫测地指了指自己的头。
“脑子?傻了?”医尊大人不可思议地看向段瑜桑,心里话全然吐露。
段瑜桑满意地笑了笑,摆出一副“祝你好运”的表情,悠然自得地解说道:“他不仅是你口中的那个’儿子’,还是白洛云。只是不知为何失忆了,所以蹭你还有命活着,就多给自己积点口德。”
段怜斯别有深意地“哦”了一声,又连忙身姿矫健地往后退了几步,待确保安全才颔首道:“原来如此。身中奇毒又意外失忆,看来小云云这些年受了不少罪!”
“云云到底中的是何毒?可有解药?”小九目光灼灼地望向段怜斯,一回想起昨日的场景,她依旧心有余悸,所以自然不希望他再经历那样的痛楚。只要能有办法救他,不管做什么,她都愿意。
“他所中乃是万毒之主——万花枯,此毒凶险异常,需由施咒者用其精血与数百种幻花幻草接连淬炼九九八十个昼夜,才可制成。但与其说它是毒,其实它更像是一种诅咒。中此毒者,一般活不过十日,至于小云云为何能活到现在,想必是与他消散的那部分神力有关。”段怜斯坐到段瑜桑身旁,悠哉游哉地倒了杯茶,又道:“这万花枯炼制不易,而且对施咒者的反噬极为凶狠,稍有不慎便会魂飞魄散。也不知你跟谁结了这么大的仇这么大的怨,竟甘愿冒这么大的风险也要将你置于死地。”
听他说完,段瑜桑和小九的脸色可谓相当难看,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洛云霄。洛云霄眉间也已然皱成了一座小山,脸上的神情让人捉摸不透。
“万花枯毒发时,毒素会入侵全身各个部位,神智也会受到摧残和折磨,修为愈高,其所承受的疼痛愈胜。而且伴随着此毒的日益积累,还会加深人心中的杀念,从而心生魔念,堕魔道,最终神志崩溃,爆体而亡。可惜这毒我只听师尊他老人家提过,至于解毒之法,还得让我再深入研究研究。”段怜斯目光尖锐地扫过洛云霄,见他神色如常,便将目光转向了小九,道:“不过按常理而言,你这次不可能恢复得如此之快,为何如此,我也是十分好奇。”段怜斯欲言又止。
洛云霄藏在袖中的手早已青筋暴起,虽然他也怀疑这次可能跟小九穗有关系,但是,现在他还不能冒这个险。
“你毒发时,这丫头一直守在身边,靠近你竟能安然无恙,也不知是巧合还是……”
见他突然提及到自己,小九觉得有些莫名其妙,难不成洛云霄的毒跟她有关系?她不解地望向洛云霄,见他神色异常,心里的困惑更胜,她虽然不太清楚他的病因,但这次,或许真的和她有些关系。
刚想询问,却被洛云霄抢先一步,这回,他的态度突然变得格外强硬:“这次定是我之前所服的药物起了些作用,一切不过都是巧合,医尊还是想想如何帮我解毒吧。”
小九抬头,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往后无论发生什么事,你的真身切不可告知他人,否则必生祸端。’
洛云霄的传音将她吓了一跳,虽然不知他为何要如此行事,但他做事一向有他的道理,她自是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