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腾了一晚,怜斯耗尽半身神力才将段瑜桑的命给保住,他嘱托药童去取药,如释重负地瘫在软塌的一角,怒道:“菩提花乃佛家圣花,只生长于南隅之峰,甚是珍贵,至上古以来一直由四条蛟龙看守。若想得到此花,就算是你去,也要费掉大半修为,更何况是这个学艺不精的臭小子。没啥本事还妄想英雄救美,太不让人省心了。他要是出了什么事,我……”
怜斯医尊差点没被活活气死,这一个个都不要命了。
听着他这语气颇有责备,还掺杂些许担忧,白洛云心中不解,但还是毕恭毕敬地感激道:“劳烦医尊了,在下改日一定登门致谢。”医尊说得也没错,瑜桑这次确实太任性了。
“什么劳不劳烦的,大家都是一家人。”怜斯伸了个懒腰,唇角浮现一丝苦笑。
白洛云闻言瞬间僵在原地。
一家人?这是何意?
怜斯见他如此,噗呲一笑,也便不再逗他,耸肩坦言:“我是瑜桑同父异母的哥哥。”
段瑜桑因展翼被折断,肺腑又严重受创,虽救回一命,但从此留下旧疾。接回的羽翼每逢雨季就会浮现裂痕,疼痛牵扯全身,让人生不如死。
之后每逢雨季,段瑜桑就会躲起来,一个人忍受这非人的折磨。段怜斯心疼,便一直四处游历,替他寻找根治之法。
花凝玉没多久便醒了,白洛云也没打算瞒她,便将事情一五一十详细告知,顺带将段瑜桑儿时的那段情窍初开的往事一并给讲了。虽然段瑜桑表面上看起来不太正经,轻浮又花心,但白洛云知道,这花花公子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可是怂得像只乌龟。
花凝玉对此倒是显得格外冷静,她什么也没说,开始整日守在段瑜桑床边,不分昼夜地精心照顾他。
多年后,回想当初,段瑜桑从不后悔自己的决定。不管她爱不爱他,他都不想看见她受伤、难过,他希望她能幸福,即便给她幸福的人不是自己。
两万年后,花族昌盛,六界一派祥和。洛云上神的盛名,四海八荒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人人对之又敬又畏。而冥界依旧亘古不变,鬼火闪烁,阴气森森。魔界难得安分了一阵子,这倒让白洛云颇感意外,他曾与那新任魔君交过手,深知此人野心勃勃,绝不可能偏安一隅。对于此举,他也曾派人潜入魔界查探过,但一直一无所获。
他们三人偷得闲暇,日子过得惬意,却不曾想,接下来的一道旨意硬生生打破了这难得的平静时光。
天帝突然诏书赐婚洛云上神和凝玉花神,并昭告四海八荒,欲举天同庆。天界众仙都听闻洛云上神与凝玉花神情投意合,伉俪情深。他俩早已是大家公认的一对,何日成婚都不过是时间问题。所以这喜讯一传,长洛殿的大门都快被踏破了。
三四月,桃花灼灼,万里红装。
天界与花族无不是喜庆洋洋,彩灯摇曳。天帝白帝亲自主婚,那场大婚的奢华程度简直是空前绝后,亘古未有的。本是一派欢喜,却不曾想,战神在迎回新娘的半途中招人暗算,花神负伤,神魂受损严重,陷入沉睡。
那群刺杀的黑衣人修为深不可测,出手狠辣,用的是魔族的兵器。但白洛云久经沙场,曾带兵与魔界抗衡了数万余年,对于这些人的招式,他只需瞧上一眼,便知并非如此。只是,究竟是谁,想置他于死地!
那场混战中,迎亲的天兵全数泯灭,凝玉花神神魂受损,心脉俱断,陷入沉睡。翌日,身负重伤的洛云上神离奇失踪。无人知晓那场乱战的具体情况,天宫便将此黑锅甩给了魔族。
传言洛云上神失踪后,曾有人瞧见一个与洛云上神身影十分相似的面具男子急冲冲地赶往了南海之境,但其身上有着一股若隐若现的魔气。
至那之后,冥王段瑜桑连同凝玉花神也一同消失了。两万年后,花神又被人完好无损地送回了万花谷。时隔多年,花神容颜如初,心脉已经修复。不少仙友称其应该很快便会苏醒。
而南极长生大帝自白洛云失踪后,便云游四方,从此不再过问天界之事。
因为白洛云出行在外,总是带着半张银质面具,六界之中,没有几人见过洛云上神的真容。
小九正听得津津有味,段瑜桑突然咬唇不语,便不耐烦地催促:“然后呢?”她托着下巴听故事,一双大眼睛瞪得像两颗亮晶晶的黑葡萄,
段瑜桑没好气地白了眼正坐在洛云霄大腿上摇头摆尾地小不点,嗔怪道:“你还想听什么?”
他一问,小九立马滔滔不绝:“花凝玉到底苏醒了没?洛云上神又去了哪?你说的这些又跟云云有什么关系?还有,当初是不是你盗走了花凝玉的真身?”
段瑜桑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一时间舌头跟打结了一般。
而洛云霄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阴沉沉的气息,眸中更是一片黯然,整个人阴郁得让人有些害怕。
段瑜桑是个不怕死的,直勾勾地看着他,不慌不忙地问道:“你可是想起来些什么?”
洛云霄瞥了他一眼,皱眉摇头,沉声道:“但我多少已经猜到了。”
小九看了看洛云霄,心中也有猜测,忍不住试探:“这…云云不会就是你口中的那位好友吧!”
闻言,二人神态依旧从容,但小九立马不谈定了,连忙嚷嚷道:“这怎么可能,白洛云不是上神吗?云云如今明明只有上仙的修为,而且按时间算,那白洛云现在少说也有十几万岁了,云云看着明明还…“很小”好不?再说……”也不知为何,她这越努力解释,就感觉越没了底气,声音也渐渐弱了下来。
段瑜桑笃定道:“我确定以及肯定,他就是洛云兄,至于他为何会变成这样,我也不知晓其中原委。恐怕在他失踪的那段时日,一定经历了什么不测,才导致失忆。”段瑜桑眸中精光一闪,仿佛是想到了什么,神色凝重,接着说道:“等怜斯回来让他看看,或许我们能从他失忆的源头中查到些什么。”
感觉到身后之人的体温一直在降,小九忍不住打了个抖索,强忍着刺骨的寒意转身紧紧环住他的腰身,取笑他道:“云云,没想你竟然这么老了。”此时,她的上下牙已经在打架了。
身旁某人噗呲一笑,并未看出端倪。小九咬牙凶巴巴瞪了他一眼,段瑜桑连忙识相闭嘴,憋得满脸通红。
怀中人儿的轻颤也瞬间将洛云霄浮躁的思绪给拉了回来,听清她说了啥,身子一僵,伸手揉了揉她鼓鼓地后脑勺,轻叹:“怎么,现在开始嫌弃我了。”
“没有没有。”见他体温似有回升,小九暗中松了口气,头瞬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抬头朝他俏皮一笑,黑眼珠灵巧地转了好几圈,连忙讨好道:“你这叫成熟稳重,有魅力,一点也不老。”
眼前这幕实在是太辣眼睛了,这一毛小孩跟一八尺男儿歪腻在一处…怎么看都…段瑜桑捂眼,嘴角抽搐。
“话说,花凝玉如今可还是云云的未婚妻?”
小九那两片秀气的柳叶眉委屈巴巴地皱在一起,格外惹人怜爱。
此话瞬间把段瑜桑给问恼了,他立马火冒三丈怒地朝小九吼道:“凝玉是我媳妇,关他屁事。”
小九被他忽起忽落的情绪给吓了一跳,整个身子顿时僵得跟块石雕似的,不过心里的大石头也总算是落下了。
洛云霄有些心疼地抱紧她,冷不丁地瞥了段瑜桑一眼。回过神来的段瑜桑难得窘迫地别过脸,满脸通红,不知道是被气的还是羞的。
没想到段瑜桑对花凝玉的感情竟然这般深,小九心中除了满满的惊讶,剩下的皆是同情。毕竟自己的心爱之人成了自己好兄弟的未婚妻,这无论换成谁,想必都无法释怀。
“你信不信我等会将你那圆鼓鼓的眼珠挖出来。”察觉到小九的眼神后,段瑜桑又气又恼地瞪了她一眼。
待瞧见正悠闲把玩小九头发的洛云霄之时,段瑜桑又摆出一副“小媳妇”般的忧伤和委屈的表情,苦诉道:“我跟凝玉乃两情相悦,要怪就怪这家伙,说什么将计就计,结果……”
手上动作微微一顿,洛云霄迎着小九审视的目光看向段瑜桑,依旧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
几天过去,段瑜桑还在生气,整日板着一张脸,臭气熏天,连小夜都不敢近他身。小九也颇为无奈嘛,她其实也很想去安慰安慰他那受伤的小心灵,可每次她还未走近,段瑜桑那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拆食入腹的小眼神总能将她生生逼退。
还是小命要紧!
至于段瑜桑说他跟白洛云兄弟情深这事,小九觉得还有待查证。虽然洛云霄失忆了,但小九坚信以及深信不疑,对于一些至亲至近之人,那种刻在骨子里的感情总归还是在的吧!可如今的洛云霄对段瑜桑的态度,是一点也看不出来过往之情深。洛云霄除了每日带着她在冥王殿四处瞎逛,偶尔忽来兴致,便跑去问段瑜桑怜斯医尊的归期,好像也没啥其他互动了。
但询问的结果可想而知,必然是被段瑜桑臭着脸哄出来的,没讨个好脸色。
而洛云霄也是个有脾气的人,几次下来,他已经火气大的狠了。
再见时,二人要么绕道而行,要么是视而不见,小九对此很头疼。
战争的硝烟冉冉升起,她此刻并不想当个炮灰。
因为之前段瑜桑将一大批鬼迁出了大殿,殿内鬼气胜少,人气更少。而且原本留在大殿伺候的几名小侍女见诸位主子心情都不甚佳,哪还敢在殿中呆着,纷纷留守在大殿之外。
但这一尴尬的氛围也没有持续太久。
第五天,那位传闻中的怜斯医尊总算是回来了。被吓得哆哆嗦嗦来传话的小鬼话都还未说完,小九早已扔下碗筷,兴高采烈地踏着旋风腿前去迎接。
洛云霄望着小九那无比雀跃的小身影,神色一暗。
而段瑜桑听到怜斯医尊回来的消息微微有些失神,但一瞧见洛云霄那铁青的脸色,难得嬉皮笑脸的调侃了两句:“怎么,难不成是怕你家小媳妇跟别人跑了。”
洛云霄像被人说中了心事般,脸色由青转红,又由红转黑,五彩斑斓,下一刻,他手中那晶莹剔透的玉光杯瞬间粉碎。
原本还一脸嘚瑟的段瑜桑瞬间傻眼了,片刻后,大殿之上,一声怒哄直冲云霄:“洛云霄,你他妈的知道这玉光杯有多珍贵吗?败家玩意,你现在,立刻,马上,给我滚出冥界。”
洛云霄心情本来就不好,可偏偏这个不带脑子的此刻竟敢冲他大呼小叫,洛云霄那双好看的桃花眼微微一眯,冷声道:“这另一只是不是也不想要了?”他修长的手指指向了茶几上另一只孤零零的茶杯,面无表情地挑了挑眉。
这人还是一如既往地嚣张如斯,段瑜桑气得浑身打颤,却又不能将他怎样,只得大口灌茶,好浇灭心口的熊熊怒火。
“还跪着干什么,不知道出去迎接?滚!”
传话小鬼早被这大殿的气氛吓得冷汗泠泠,主上一放话,他反倒舒了口气,啥也没说,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心中嘀咕,有这两人的地方简直比修罗炼狱还可怕!
而至于另一边的小九,她一口气跑到大门口,心情依旧激动无比。可左顾右看一番,也没瞧见一个人影,连平日自愿跑来守门的侍女都不见了,心中甚是奇怪。正准备打道回府,身后突然窜出一个人影,小九猝不及防,被吓得“无声”尖叫。
当然,不是她被吓得叫不出声,她是真的叫不出声,连身子也动弹不得了。
待小九从惊愣中回过神来,方才看清映入眼帘的是一位仙气飘飘的美男子。男子眉眼细长,妖艳无比,高挺的鼻梁之下是一张似笑非笑的薄唇,一头墨发微微束起,斜在一边。单看这张脸,简直就是一妖孽货色,可此人浑身的气质却同他那张妖孽的脸截然不同,他周身有着一股暖洋洋的光,让人想与之亲近。
看着这张格外眼熟的脸,小九联想到了某人。她脑袋突然一激灵,心中早已欣喜若狂,一双杏眼慢慢弯成了月牙状。
“这臭小子平日里在外头厮混也就算了,竟然还有一个这么大的闺女了!”段怜斯撑着下巴自言自语,他将小九从头到脚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南脸写着不可思议。
这人脑回路怎么这么大,让她作何解释?
段怜斯直接忽略过她可怜巴巴的小眼神,伸手揉了揉她肉嘟嘟的脸颊,笑道:“模样倒是生的十分俊秀。来,小乖乖,叫声大伯听听。”
“乖你大爷的,你是眼瞎还是脑子不正常,睁大眼睛看看,段瑜桑那混蛋哪里配做我爹了。”
心里的话竟然喊出来了,二人皆是目瞪口呆。她本以为还不可以说话的。
对于这小丫头并非是段瑜桑的孩子这事,段怜斯其实并不觉惊讶,让他诧异的是,小丫头胆子竟如此肥,连段瑜桑都敢骂。要知道,上个骂他的人,如今早就不知道被扔到哪个荒山野岭了。
“不是他女儿,难不成是他小情人?”
本来还觉得他跟段瑜桑那家伙虽为同父异母所生,但气质却是云泥之别。本以为他是位医者仁心的好人,如今看来,这两人在嘴贱欠抽的本事上倒是别无二致,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小九凶巴巴地瞟了段怜斯一眼,拳头握得“咯吱咯吱”响,咬牙切齿道:“你咋不去死呢?”上前便是一拳。
只可惜,段怜斯微微转身便轻易化解了,小九紧促向前,被他一把握住手腕,往后一翻,疼得小九顿时哇哇直叫。
段怜斯风轻云淡地点了点头,一本正经道:“我也不是你想让我死就能死得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