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云落离开后,秦淮的心始终有些惴惴不安,她那时不懂,可是总归心有所应。
有时候人的释怀不是真正放下,而是心死,无所寄托。
云落的消息是两天后传来的。
那天清晨,天方大亮。秦淮和往常一样,推着装着柴火的板车上集市,正是一天初始,街道上人还有些稀落。
秦淮想着去看看云落的近况,不曾想,刚走近风月楼,楼内便传出了躁动。
女人们尖锐的尖叫声,哭声混杂在一起,扰动着人的神经。
隐约有慌乱的喊声传出。
“死人了!死人了!”
“……”
秦淮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扔下板车,直直往楼内冲去,中途因为跑得太快被绊倒了,膝盖生生的磕到地上疼得她直抽气,她顾不上掀起被弄脏裙摆看一下伤情,用手撑地借力站了起来不利落得向前。
楼里已经乱成一团,那些着薄纱艳裙的姑娘一个个花容失色,像是打乱了方向的蚁群在不明方向的走动并且伴随着不安的尖叫。
人群游走的方向是朝着二楼的,熟悉的方向,熟悉的房间,秦淮感觉自己一刹那置身于雪山之巅,被生生的冻住了脚,不能再挪动半分,心脏像是被冰水彻底的浸泡,血液的流动停止。
有姑娘慌张的从秦淮身边跑过,秦淮伸手拉住了她,一时间却并未说话。
那姑娘瞪大了眼睛,奇怪的去扒拉秦淮抓住她的手:“你是谁啊,干什么呀,放开我。”
秦淮攥紧了她的衣服,她的手在使劲的同时发着抖,出声的时候,声音发颤,游离的从口中飘出,轻飘飘的,有些不真实:“发生了什么?”
那姑娘费好大一番劲才从秦淮的手中把衣服拉出来,她心魂不定的拍了拍胸口,凑到秦淮面前像是说悄悄话似的道:“云落死啦,好像是自杀的……”
秦淮的脸刹的一白,推开眼前的姑娘就冲上了楼。
云落房间的门已经打开,姑娘们一些还围在门前,多半的已经回了房。原先意气风发的林妈妈此刻竟有些憔悴,她努力的控着场子让姑娘们都赶紧回房待着,不要声张,这楼里平白无故死了个人,死的还是花魁,是这风月楼里响当当的牌面,还不知道消息传出去后会掀起怎样的波澜。
秦淮的腿有些发软,那木门不过在几步之外,秦淮却觉得眼前的画面在晃动扭曲的不成样子,她只能用手撑着墙,这样才能支撑着她继续往前走。
胭脂的哭声从大开的门里穿出,清晰无比的直贯入秦淮的耳朵。
“小姐呀,你怎么这样傻,你,你怎么就扔下我一个人了呢。”
胭脂瘫在床边,已经声音沙哑,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已经开始抽噎,背佝偻着像是秋日里挂在枝头的枯叶,瑟瑟抖动。
那床上躺着不动,衣裳庄重,妆容明丽的女人不正是云落吗?
她双手合十放在腹部,嘴角似乎微微上扬,高贵安然宛若脱俗的仙,她就这样静静的躺着,像是睡着了一样,可秦淮知道她在做一个永远不能苏醒的梦,那双盛着水的眸子不会再被世人窥见,红颜易逝,美人化枯骨不过是转瞬间的事情。
可秦淮知晓她是为自己寻得了一个解脱,这个世俗欠她良多,她撑不下去了……
秦淮的手触碰到云落袒露在外的早已冰冷僵硬的手,那种冰冷的触觉,编织成了巨大的漩涡,给人巨大的逝去感,让心空了。
秦淮一瞬间也僵在原地,张开嘴,无意识的开开合合几次,却始终无法发声,胭脂抬起含泪的双眼,看着秦淮,委屈的嘴角向下,带着无助的哭音:“秦淮姐姐,你,你终于来了……”
秦淮的大脑“嗡”的一下一片空白,她收回手,泪无意识的淌下,无法克制,无法接受。
她抬起手掩住眼睛,转身往楼下跑去,忘记了腿上的伤,慌乱的像是战场上弃甲曳兵的逃兵,慌不择路。
人总是这样胆小懦弱,在惶恐不安面前往往龟缩一隅,自以为逃避就能不听,不见,不想,就可以换来解脱。
秦淮跑出了风月楼,心里却又放心不下此间事,只躲在离楼不远的房子的屋檐下,贴着墙却无力的滑下,坐在了地上,她透过眼里的热泪恍惚的看向那幢富丽堂皇的楼宇,心下确是戚惶无比,越是看上去美丽的东西,就越是带着嗜血的剧毒,那个乐声不绝,歌舞不停的繁华之地不过是个鎏金镀银的棺椁,杀人不眨眼,埋葬了多少年轻的生命,和灵魂?
秦淮蜷着腿,将手臂交错放在膝盖上,头埋在其中,紧咬着唇,泣不成声。
这些年的点滴,像是打开了匣子似的在脑海里闪现。
初见云落时,对这个明眸皓齿的女子的惊艳……
被众人欺凌时,她的出声解围……
她知道自己因为左眼有胎记而不自信的开解……
她会像姐姐一样的拥她在怀,会为她留下好吃的糕点,会为她在节日里备下衣裳……
她犹记得云落有心上人时那怯怯的笑,如今却只剩唏嘘。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悲风秋画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