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是一个弃儿,这是十里八乡都知道的事。十六年前的一个早晨,一个被包在襁褓中的婴孩被发现在邺城的河岸旁。那是一个带霜的冬天清晨,还飘着雪,一个婴儿在地上发出的啼哭,不仅划破了一日之初的宁静,还引起了来往过客的注意。
起初,人们对于这个孩子的出现有些怀疑,后来凑近些,发现孩子的左眼周围有大片的淡红色胎记,便笃定了她是个被遗弃的孩子。
邺城地处中原,胡人的交界地带,近些年来,两国交战频繁,动乱频发。百姓的生活也不免的每况愈下,愈发显得艰难。把孩子丢弃都已算不得罕见,又何况是一个容貌有缺的呢?
围观的人逐渐增加,孩子的哭声亦在减弱,议论声纷起。
“真是可怜啊,还这么小,这可如何是好啊?”赶集的老妇人得见此景难免心生怜悯,说着话时,佝偻着背,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掩了掩眼睛。
一旁的一个叫卖贩子对着老妇人喊道:“这世道,谁都不容易,什么办法哩。”
“……”
七嘴八舌的声音四起,可是谁都没有站出来抱起这个孩子。
天地为炉,谁都活的煎熬,每个人都累累然若丧家之犬,何况如今时局动荡,硝烟四起,能够养活一家老小便实属不易,谁还愿意多费精力去抚养一个与自己没有丝毫关系的孩子,给自己的生活多添一层负担?
就在孩子的哭噎声快要微弱的听不到之际。一个刚从山上送柴来换钱的粗壮猎夫途径此地,看到这地上弱小可怜的孩子,他一个早过而立之年,无妻无子的莽夫竟然被牵动了恻隐之心。观望了一会儿,看到孩子无依无靠的可怜境地,一双浓眉不由得簇起。
随即,他抖了抖身上的粗布衫,两只布满茧子的粗厚大手拍了拍,然后理了理头顶长久不梳理凌乱的头发,大手拨开眼前三三两两的人群。一面发出粗犷的笑声,一面小心翼翼地将孩子从地上抱起。常年使惯了力气的糙汉子,突然温柔起来,场面颇有几分滑稽。周围的议论声渐渐停歇了。
他不甚熟练的抱着孩子,似是捧着人间珍宝。朗笑着说道:“我秦放啊看这孩子跟我有缘,我可就把她带走了啊!”
“唉,你膝下无子,这孩子八成啊是老天派给你的,你养了她,也算是积福了,”那个老妇人出声,沙哑地说道,“这孩子还得亏是遇着了你呀,不然可咋办啊。”
周围过客也开始附和这老人所言,赞秦放的好心肠。
“这位大哥可真是个心善的人。”
“可不是嘛,当初我家那二娃刚生,买柴的钱不够,秦放不仅不嫌弃还多给了些嘞。”
“善人啊!”
“……”
叽叽喳喳的赞美里,秦放倒开始不好意思了起来。长期干粗事被晒得黝黑的脸颊隐隐透出些许红色。他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平日里哪听过这些夸奖。
他习惯性地抬手想要搔头,但又顾虑到手中娇嫩嫩的孩子自发地停下了。
孩子的小脸被冻的通红,呼吸也微弱的不可听。
秦放赶忙把孩子包在了外衣里,想要用体温温暖她。然后急忙向众人告辞,赶回家中。
秦放匆匆赶回,立即在屋内烧起柴火,并且唤来隔壁住的老婆婆,他毕竟一个粗老爷们,如何会这照顾孩子的精细活儿。
婆婆一得知,急让秦放去挤些羊奶来,孩子可得饿坏了。
幸好这孩子还算是体格强健,精心照料到夕阳西下的时刻,已经大致恢复了元气活力,黄昏时的霞光透过窗杦,在屋内陈旧的木质家具跳跃。秦放在一瞬间突然有了家的感觉,他已经数十载没有体味过,那是一种像水一样柔和的情愫,包裹起他早已沧桑的心。
他那一双已经有些犯浊的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孩子,小声嘀咕着:“小不点儿,当我的女儿吧!你给我一个家,我也给你一个家。”
几天后,孩子已经好的完全,能哭能笑,闹得的时候可把她爹折腾得不轻,秦放从没经历过半夜三更被嘹亮的哭啼声给吵醒,火气大的直往上涌,可这孩子一但安静下来又乖巧的惹人怜惜。秦放方才懂了那些个男人有了孩子后含在嘴里怕化了,捧着手里怕摔了,视如珍宝的心情。
白天,秦放要去山上打猎砍柴,于是叫了老婆婆来照顾孩子,毕竟老婆婆的丈夫早些年去世了,儿子也征兵入伍在前线牺牲了。现在有一个孩子来转移她生活的重心也算得上一件好事。
这天下午,秦放如常归家,白发翁媪一脸慈爱的伏在摇床前向他询问给孩子起了什么名字。
秦放突然蒙了,随即用大手拍了拍脑袋:“咋给忘了这事儿,我这猪脑子。”秦放苦思冥想了几天,也没琢磨出叫啥名字,想着毕竟是个女娃子名字可得好听些,可怜他一个目不识丁的猎户,家中又无一本书,可真是让他想破了头。
他硬是厚着脸皮去讨教乡里的秀才,秀才被缠的烦了,于是连夜给孩子琢磨出秦冬雪,秦仙娥几个名字,谁知秦放看了,直摇头说这名字酸的很,还调笑秀才是个酸儒。气得老秀才“轰”的一声关了门且不理这个粗人了。
又过了几天,孩子的名字还没个下落,孩子还小,名字还能慢慢想,日子还得过不是,他按惯例给邺城里大小酒楼送去柴火,途经当初看到孩子的河岸,河岸上驻着碑上头大笔写着秦淮河三字,秦放突然灵光一现,不如就叫秦淮?简单好记还颇有几分雅致。
他赶忙去问那秀才,向秀才赔礼道歉了好一翻功夫,这才让他气消。
“老哥,你看秦淮这名字如何呀!”秦放睁大眼睛直盯着他问道。
老秀才禁不住他炙热的目光,捋了捋花白的长胡子:“倒还是不错,秦淮河上多绝色,也有几分江南女子的秀气。”这下,他可安下了心,傻呵呵的笑着。
从此,世上没有了一个河岸的弃婴,多了一个秦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