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小时之后,最后一滴干结在地上的鲜血也被舔舐干净,黑色的毛团们挥舞着锋利的尾刃,勾起落在地上的盔甲,向着村落中央的一间房屋走去。
一个男孩坐在房屋中央,此刻正眯着一对红色的菱形眸子,审视着一份极度简陋的地图。
那些已经长到家犬大小的小魔怪正偎依在他脚旁,蜷缩起的四蹄仿佛黑色的羔羊,似乎那红眼睛男孩只是一位普通的,穿着褴褛的牧童。
黑色的羊群躁动着,携带着那些无主的装备,用红色的眼睛看着它们的“牧羊人”。
牧羊人抬起头,菱形的瞳孔里满是愉悦。那男孩开口,念出了一些古怪而富有韵律的深渊字节,躁动的黑暗里,那些铸造盔甲的金属被肢解,被压缩,被重塑。
那些金属被渡在了小魔怪的尾刃上。
金属,毕竟是比生物材料要坚固的。无论是骨头,利爪还是尖牙,除了浸透元素力的高等生物材料,没有什么比得上金属。
“不要再畏惧铁器,三日之后,我们攻打安亚那。”影魔躲在男孩的躯壳里,他控制着这具身体向外走去,“我去别的村落里看看,你们继续潜伏,不要轻易暴露,有进村的旅客,就吃掉他们。”
牵线木偶一般的躯壳突然不自然的挣动了一下,仿佛青蛙腿在电流刺激下的抽搐。
“别急,我的男孩,难道你不想向那个镇子复仇吗?你不想让那些道貌岸然的牧师们后悔吗?你们不过信仰不同,你不过是饿了,那点食物甚至构不成偷窃的罪名……但他们做了什么呢?他们赶走你们,任由你那生病的母亲赤身裸体死在郊野。”影魔窃窃私语着,咧着嘴角应付着躯壳里残留的最后的意识,“我保证,安亚那的教堂,会迎来最激烈的攻击。我保证,我的男孩,我对你可从不失言。”
衣衫褴褛的男孩僵硬着身体,被指挥着继续向前。现在,主导他躯体的已经不是他自己的灵魂了。
影魔发出嘻嘻的笑声,“抄来的主张真好用啊,我现在都佩服那位将军了。不知道是哪位高位恶魔留下的气息,给我了一支免费的部下。哈哈哈,深渊的各位啊!你们迟早会后悔把我放逐的。”
金鹰王国,弗尔斯特城,安亚那镇。
北边来的商人在持续减少,从南门离去的商人却在日益增多,这让镇子上冷清了不少,不安感在人们之间弥漫开来,粮食的价格也在波动着,有着轻微的上涨。
那些去汇报消息的队伍,有四支没有回来,牧师长考虑到现在天黑后的野外比村落里危险许多,没有觉得有什么不正常的。但一种隐约的危险感却在波动着他的神经,但好消息终于传来了。
晚餐的时候,弗尔斯特城的增援来了,五百名士兵分散到镇子的各处防御点,镇子的守备力量瞬间就充裕不少。
虽然这些城里人的态度比较高傲,但他们确实都是受过训练的棒小伙,结实的肌肉和精锐的武器足以应付常见的深渊子民。他们的出现带给居民一种明显的安全感,何况他们还带来一些用作斥候的精锐佣兵。这些雇佣军明早就会出发,去探明那些失踪案件的真相。
居民们欢迎他们,甚至有几分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的意味在里面。大家都拿出食物来招待他们,甚至主动卸下门板,用来做士兵们的临时床铺。
不过……西格玛并不是很喜欢他们。
主要原因大概是因为他们的队长,那位一把胡子,大约三十多岁的壮年人过来和牧师长协调守备。在晚餐桌上,他一眼就相中了西格玛。
“你叫派克特?是位画家?”他越过牧师长,对西格玛开口,谈起画家这个词汇的时候带着一脸的不屑,“为什么去干那么娘兮兮的工作?你应该是一位战士才对。”
“我爸也这么说,可惜,那种粗鲁的职业并不适合我。”考虑到自己的人设,西格玛选择毫不犹豫的怼回去,派克特可不是一个被别人骂还不还口的人。
“粗鲁?哈?”士兵长抬起一边的眉毛,他再次打量了一眼派克特掩盖在布匹下的肌肉,确定这位年轻人是经受过训练的。
他的两侧肌肉非常均匀,似乎是练双手武器的,但相较于力量又明显更侧重于敏捷,哪怕是用一把勺子吃饭,有些动作都流畅的难以形容,这又不像是使用重武器的。
“你姓什么?学的哪门?”
西格玛本来想顶回去一句,问问他是不是查户口的八婆,但看见对方神色不对,他立刻换了种口吻,带着明显的骄傲抬起头,“我是伊克斯家的,祖传双刀,我家祖上当年可是和半人族打过的。”
半人族帝国解体才一百多年,不说精灵的那场红枫战争,人类里面祖上和半人族打过的更是不知凡几。毕竟精灵只是被波及都打的那么惨烈,人类作为战胜国,可以说几代人的命运都被战争左右了。
那位士兵长此刻终于严肃下来,“贵族?我没听说过伊克斯这个名号。”
百年对于人类而言,已经足够漫长了,如果对方的祖先只是一个战争里幸存下来的无名小卒,这位年轻人可不会用那么骄傲的口吻开口。
这位军队队长在试图激怒他,为什么?
西格玛心想,表面上却做出了被激怒的样子,他拍着桌子站起来,用手指着对方,“你这是对我家族的侮辱!”
士兵长挑起眉毛,他抬头看了眼牧师长,“我们出去解决?”
“难道我会怕你吗?”西格玛瞬间就想明白了,这位军队队长是打着试深浅的目的,恐怕本质上是打算抓壮丁。
牧师长自然可以随便吩咐派克特,但他左右不了弗尔斯特城派来的人。不过,派克特一个外来画家,也并不属于教堂的编制,对于他们之间的冲突,牧师长抱着一种袖手旁观的态度。
本质上,无论士兵长和画师对教堂的观感如何,都在长期上影响不大。
在牧师长的默许下,西格玛脱掉外套,撸起袖子,和那位士兵长一起向外走去。
在一堆或看热闹或冷淡或意味不明的视线下,西格玛敏锐的注意到了两道担忧的目光,分别来自兰姆珀和厨师,看样子他的人设维持的还算到位。
接下来,就是轮到检验伊克斯帕斯给的技能是否到位的时候了。
打斗不能见血,那位士兵长丢给西格玛两根木棒,自己则什么都没拿,一副稳稳吃定他的意思。
凭着直觉,西格玛先攻,他一只手握住木棒,向着对方的面部直劈而去,另一只手却暗搓搓的向着对方的腰部横过去。
他为了不显眼,捏人的时候弄了个一米七五,这个个子在这位军队队长面前有些矮人家一头,西格玛也并不太信任自己的肌肉,伊克斯帕斯捏出来的不一定比得过人家军旅生涯锻炼出来的。何况西格玛知道,自己这个月以来,无论是食物还是锻炼,都比不上这位队长。
一个月不练,手生。何况他的经验本来就是一个谎言。
不过西格玛也有自己的思路,他觉得自己能依仗的恐怕是那个“入门杂耍”,本来佐恩的路子就告诉他,双刀应该走灵巧路线。
回忆着佐恩的月下舞蹈,西格玛突然下意识的一个旋转。
士兵长去抓派克特的手,却在这个突然的旋转下被带偏了,他用自己的金属护手挡下派克特因为旋转而更加强力的横扫,微微变了神色。
有点意思,但还是太嫩了。
西格玛并没有完全转过去,就是他也知道背对敌人就是找死。他学着佐恩的样子快捷的后退几步,却很难找到那种轻灵的韵味。人类不能和精灵比短距离敏捷,成人也很难和孩子比灵巧。
但他这几步让士兵长更确定他是走敏捷的路子的了,士兵长一脚揣在派克特的小腿上,却看见画家顺着这股力道又退了一大步,一只手抛起棍子,在地上用力一撑,身躯回正的时候又握住了那根棍子,稳得仿佛就是那是把真刀也能接住。
“你耍杂耍呢?”士兵长口中这样说,却在心里为这一手叫好。从失去平衡到恢复作战姿态不到两秒,同时还后退出了被攻击的范围,这一手可比那些只会在地上翻滚拉开距离找机会站起的普通士兵好多了。
双刀很多时候还没有单刀灵巧,就在于握刀的手不如空手灵活。当然,持盾的另说。
“你才杂耍呢!”西格玛单脚在地上踏了踏,佐恩的步法他现在做不到,这将是目前他最大的弱点。
毕竟他没有任何关于武器使用的知识,基本上全靠本能和佐恩偶尔提起的一点儿东西。
没过五分钟,派克特落败。
结果也和他预料的差不多,因为腿脚不够,佐恩的那种高机动性的周期游走他完全弄不出来,最多只有手上灵活的细节学了个七七八八,还是花活大于实际,而这些还不够击败一个前驻军城市派出的支援队长。
“你的功底不错,天赋也不错,但明显那些套路都忘得差不多了。不动武几年了吧?”士兵长看着气喘吁吁的年轻人,神情里却露出几分满意,“我是杜克思,加入军队吧,做画家没前途的。”
“哈?你要是打着让我给你卖命的念头就大错特错了!”西格玛考虑了一下此刻应当做出什么反应,但他觉得派克特就是看出了对方的真诚,也会因为好面子而拒绝的。
“我的队伍可不收你这种软蛋。”杜克思翻了个白眼,“你给我卖命,想得美!去看好你的大门吧!”
所以这位士兵长是来干嘛的?西格玛有些迷惑。
“那些小魔怪,只要有足够的血肉,就能长得比蘑菇都快,几天就够数量翻倍。”杜克思抱着手臂,盯着派克特,“如果数量太多,让士兵出面就很不经济,我手下的年轻人不应当因为这么卑劣的生物而送命。那时候弗尔斯特城的法师,会通过教堂的祈祷石定位这里,之后的事情他会解决。但我的人得去守卫镇子,根据进犯的小魔怪数量来决定要不要麻烦法师大人。”
“你让我看着祈祷石?”西格玛有点明白思路了。
“不,你负责看着教堂大门。祈祷石那么重要的东西你以为牧师长会随便交给你个画家吗?”杜克思翻了个白眼,这要是他手下的兵,他早一巴掌下去了,“我也在教堂守着,如果你个软蛋临阵脱逃,你懂?”
西格玛咽了口口水。
这时杜克思又开口了,“你们教堂的阁楼挺高,适合瞭望,去给我收拾一下。”
“那是我的房间!”西格玛这会沉不住气了,他的符文词典还藏在铺草底下呢。
“很好,你的房间被征用了。”杜克思大力气的拍了拍派克特的肩膀,丝毫没有在意这位年轻人涨红的面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