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二更天,钟德义才堪堪尽兴,摇摇晃晃被小二从酒肆中扶出,三两步走的跌跌撞撞,只见他两腮通红,醉眼迷离,脸上油光满面还挂着酒足饭饱后满意的痴笑,右手懒懒的搭在店小哥的肩膀上
“小哥~~嗝~~有劳,有~嗝~劳了”
“钟爷,您小心,台阶,您抬脚,您这怎么回啊?钟爷?”
小二抬起头,这钟德义双眼已微瞌,一副酣然入睡的派头
“嘿,真把自己当爷爷了”小二嘟囔,正比划着该把这大爷扔街上的哪块青石板上;一阵由远及近的哒哒马蹄声,不急不缓,渐渐拢上来,小二回身望,空荡的长街在夜幕笼罩下格外朦胧,隐约映着一辆简陋的原木色马车上坐着就一家仆打扮的小厮,一手宽松的拽着缰绳,一手随意的挥动短鞭,驾着一匹精瘦的棕马,徐徐赶来,停在小二面前,小厮跳下车来,几步上前作揖
“小哥辛苦,我家钟叔给你们添麻烦了,我家啊姐和我来接他回去”
“悦姑娘来了,哈哈,不打紧不打紧,我这正想着送钟老爷回去呢,哈哈”
“不劳小哥,啊淼,快扶爹上车”马车里传出一女声,听得出,声音主人颇感疲惫,不愿再耽搁,小二连忙帮衬着啊淼一起将浑然不觉,云梦里的钟德义扶上马车。啊淼安顿好老爷,放下车帘,掏出几个铜板递到小二手中
“我们这就走,多谢小哥的照拂”
“客气,您太客气了”小二满脸堆笑,挥手目送“慢走,慢走”
马车里,酒气熏天,正中间坐着的正是方才说话的悦姑娘,她身着浅色布衣,淡淡一对柳叶眉皱起,一双杏眼微张,盯着钟德义呼呼大睡的脸眨也不眨,似在思考,似在担忧,神色难掩愁虑。
马车缓缓驶出长街,车身转向往东走,姑娘突然回神似的伸手狠推那钟德义
“醒醒,父亲,醒醒”
钟德义本就被马车颠簸的东摇西晃,这一推,他倒是缓缓醒来,睁开了眼睛
“啊......是悦儿啊”
“父亲”钟悦语气带着责备“您这几天为何三天两头的,喝的如此醉?太子眼看就要回府,你也毫不收敛”
“啊,是,我知道。悦儿你不用担心,正是太子回来,我高兴才多喝两杯,你忘了太子临行前说倘若凯旋,是要赏赐我们的,”钟德义眼下似乎清醒了些。
“还说胡话,我们投靠姑母至今,在府中待了三年有余,拢共才见了太子几面?太子随口说起,我们不好太当真”钟悦压低声音又说道“况且,傍晚啊淼去府中后厨,听到一些议论,太子此次平定云南,侧妃娘家亲叔叔——赫索图,在此次战事中,立下不少功劳”
“那又怎样”钟德义不以为然
“侧妃母亲和出嫁前和明皇后交好,和太子的婚事又是明皇后亲自早早定下的婚约,身份已经不比寻常”
“明皇后死的早,她赫映茹虽嫁入太子府,不过是个侧妃”
“是,但侧妃岂会甘心,此次赫索图立功,他和他的大儿子赫琨已经一起随太子回京了”钟沉思酿片刻“侧妃向来与我们不和······”
“怕什么?”钟德义“呼”地端正身子“大不了!大······”
“钟叔,啊姐,到了,”啊淼声音传来,打断了钟德义的话
“大不了!我们卷铺走人,管他侧什么福,哪门子晋,咱们哪来回哪去!”钟德义说完,不甚在意地掀帘而出,大摇大摆下了马车,吊儿郎当哼着小调进了院门
钟悦在马车上呆呆愣出了神,“哪来回哪”这四个字,在她耳边回荡,她不由地在心底幽幽地叹了口气,陷入沉思:能回的去,我不会在这破地方多呆一秒钟!
“阿姐留神”啊淼的话把钟悦拉回现实
“啊淼,几时了?”
“快三更了”啊淼小心翼翼伸手扶钟悦下了马车,此时他们的马车停在一小院门口,这户小院位于太子府的西北角,门庭简素却收拾的利落,院墙上爬满了绿植,匾额上“怡福居”三个正楷大字,在夜幕中若隐若现。
“时候不早了,啊淼,你去停了马车就早些休息吧。”
“好”啊淼牵着疆绳向后院走去。
钟悦进了院门,拴上门闩,直直地往东厢自己的卧房走去,疲惫地她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哪来回哪”钟德义说地这四个字,又在她脑海里回荡,蓦地,一阵心酸委屈涌上心头,钟悦抬手用手背遮住了眼睛,却没挡住缓缓滑落枕头地眼泪。
钟德义与钟悦并非亲生父女,这件事除了他俩无人知晓,当初钟德义家乡豫章因洪涝天灾,被淹没,他的妻女也在洪涝中丧生,他在逃难北上准备投靠妹妹钟德惠的路上,碰见了奄奄一息,昏迷不醒的钟悦。
钟悦此时衣衫褴褛,晕倒在树林里荆棘丛中,身上满是伤痕,钟德义以为钟悦也是逃难的可怜人,只是打死他也想不到钟悦来自未来。
2150年,钟悦原名余依一,是一名刚上A大的大一的学生,A大以“时间研究”学院著名,余依一的父母十年前曾是这个学院时光穿梭机科研队的成员,结果在测试时出了意外,双双遇难。余依此后便在孤儿院长大,日子清贫倒也轻松简单,努力考上A大,揣着父母的遗憾她也选择进入了“时间研究”学院。跟随着导师快半年后,学校向政府申请了第二次测试,因为十年前的意外,此次测试根本没多少人报名,有着对父母经历的好奇,也有着对自身专业的期望,余依一报了名,几番筛选,最后定下五人,做好一切准备,踏上了时光穿越的旅程,没想到,在时光隧道中,还是出了故障,钟悦中途被弹出了隧道,坠落在树林里,幸有树枝的缓冲,捡下一条命,但是也被冲击装晕了过去,因为衣着古代装扮,所以钟德义见她是未觉有异,钟德义把余依一救醒的时候已经在一所破庙中,她呆愣了半天,才磕磕巴巴问道,今日是何年何月何日?
“弘顺年二十九年七月十五”
余依一心哀戚戚,自己竟然独自来到了几百年前的邕朝,怕是无人能找到她,未来定会多舛。钟德义见这姑娘愁容满面,以为这姑娘也和自己一样,孤苦伶仃,便小心询问:“姑娘是否也是逃难?家人……可还在?”
逃难?余依一心惊,暗自揣摩:难道这里遇到什么天灾了?自己在江西上的时光机,这里应该还是江西,江西七月暴雨,是洪水?泥石流?
“天灾无情……家人……我没能救下他们……”余依一心虚含糊回答
钟德义却以为余依一伤心不已,连忙安慰道:“这么大的水,哪能是想救就能就的啊……千万莫自责。”
果然是洪水。余依一顺势骗了钟德义,说自己在洪涝中失去亲人,就剩下孤苦伶仃一个人。钟德义不由想起了自己的女儿,便提出让她代替自己女儿钟悦,和自己一同北上投靠妹妹钟德惠,反正妹妹好久不见了,也认不出来真假。
后来他们一路扶持,好不容易来到京都,投靠了此时正在太子府做掌事姑姑的钟德惠,钟德义略懂挂术,又凭着三寸不烂之舌,加上钟德惠的关系,也在太子府中谋得一个谋士的职位,又看在钟德惠几十年的养育照拂,还赐下这个小院住下。不过太子府中谋士、门客一类人才济济,太子又不是很信算卦这东西,只是偶尔唤他,两年年里,日日混吃混喝,也落得清闲。
然而,刚到第三年,也是一年前,太子领命出征平定云南,临行前,唤钟德义算了一卦,结果六次正阳大吉,“太子此次平定云南,顺天命,得人心。定能旗开得胜,马到成功!”钟德义这几句话哄得太子十分高兴,赏下不少东西。还说,来日凯旋,还有重赏。钟德义、钟悦、啊淼连忙磕头谢恩,太子临走,随口夸了一句,你家家人愈发精神好看,很好!
不料因为这句话,钟德惠便找到钟悦,盘算着等太子回来,把她推荐给太子做妾。钟悦惊恐万分,就差下跪求饶,坚决拒绝,她才不情不愿作罢。此事本想就这么结束了,却被好事者传到太子侧妃赫映茹的耳中,赫映茹素来与钟德惠不和,这下,更是恨得咬牙切齿,这一年来,对钟氏父女处处刁难,也不知道这日子何时是个头。
钟悦想到这,不由地叹了叹气,拉回思绪,想让自己静下心来入睡。
但今夜似是注定不太平,天刚将五更,钟悦晕晕沉沉堪堪入睡,忽地听见一阵敲门声
“啊姐~啊姐”外面有人轻唤
是啊淼?钟悦惊醒,看窗外这天色还未亮,肯定出了什么事了。
“来了,稍等”钟悦连忙披上衣服,心跳莫名加速,系着腰带匆匆忙忙开了门“怎么了,啊淼?发生什么事了?”
站在门外地啊淼难得面露难色,他压低声道“啊姐,侧妃那边来人传话,叫你马上去一趟。”
钟悦心想不好,这女人怕是又要找茬,现她春风得意,明日,太子回来,可能还要嘉奖她一番,当下节骨眼,我不能得罪她。想到这,钟悦一个头两个大,强作镇定说到:“那好,我整理一番,马上过去,你去休息吧!”
“这天都没亮,啊姐一人前去,我不太放心,我陪你过去也安全些,要你一个人去,我哪放心休息的了啊。”
钟悦思索片刻:“那行,我们一道吧!”便拿来外衣穿上,拢顺头发,和啊淼一起提着灯笼往侧妃的茹梦阁走去。
二人穿过一片文竹林,走过一长段鹅卵石路,来到了一个香气扑鼻的花园,园中间便是茹梦阁,此时天色黑沉,茹梦阁却灯火通明,和门口侍卫说明来意,侍卫领二人入内。
正中厅,侧妃赫映茹怡然自得的半靠在坐塌上,葱玉的右手撑着脑袋微抬,眉目低垂,似笑非笑地望着跪在地上地钟悦二人。
“太子明日就回府,你可知?”
“钟悦不知。”
“哼!撒谎!”
“怡福居远在西角,钟悦又与府中甚少来往,无从知晓。”
“不用解释,废那口舌,我又不信!现下我告诉你了,你便知了,太子回府,府中上上下下都在为太子接风洗尘做准备,就连你姑姑钟德惠都忙地脚不沾地,你倒好,睡的一个舒坦!”
“钟悦知错。”
“哼!口是心非!按说呢,你也算是府上的客人,轻易不好劳烦你,只是张妈手底下有个不懂事的生起病来,怕她病体不干净,在厨房做事不让人放心,便打发回去了,就刚刚来报的事,这三更半夜的,我也一时半会找不到人替上了,钟悦……你看?”
“钟悦身体安好,愿意替上这姑娘的缺。”
钟悦退出正厅,在婢女的指路下,往后院小厨房走去。
“啊姐,是否找钟姑姑……”
“不,姑姑忙着,更何况,无非就是辛苦点,小事,不打扰她……不过,怕不是辛苦点了事的……啊淼”
“是”
“你附耳过来……”
钟悦来到后院,进了院门穿过院子里挥汗如雨的劈柴师傅,厨房的门大开着,站在门口便能听见叮铃咣啷锅碗瓢盆忙碌的声音,大师傅用力剁着大骨头,头也不回的大声呵斥“小六子!叫你捞个血沫子你还敢偷懒!留下一丝没捞干净的打断你的狗腿!”被训斥的正在打瞌睡的小厮连忙拿起漏勺,在咕咚咕咚沸腾的大桶里捞着血沫,钟悦左右寻摸张望,耳朵充斥了锅碗碰撞的乒乓声、柴火烧出的噼啪声、声嘶力竭的谈话声,她有些不知所措。
“嗬!你!钟悦是吧!”一位圆头圆脸圆眼睛的大娘,向钟悦大喝一声朝钟悦走来,只见她发福肚子一摇一晃,她撸起袖子,露出结实圆润的手臂,上面戴着一成色还不错的玉镯,单手叉腰站立在钟悦面前。
想来这是不用自己干活的,管事的大妈。
“我是钟悦,大娘你好,侧妃说……”
“我知道侧妃说了什么,一早已经派人来知会过了,不是说有俩人吗?还一人呢?”
“哪位?大娘可是问照顾我的小弟,想着我来帮厨,他也帮不上什么忙,便叫他回去了,大娘若是人手还不够,我去找他过来。”
“嗬!还得有人照顾着你呐?既然这样,你也不必了,来去来去折腾,你还有时间干活吗?你会点什么呀”
“不怕大娘笑话,做菜一类的,我确实不太擅长,怕是拿不出手的,不过我愿意学的。”
“你愿意学,我还没那工夫教呢,扇扇子会不会?灶前煽火去!三丫!你忙别的去吧!”这大妈回头冲她刚刚走来的方向的竭力喊道。
“是!”被唤三丫的姑娘从角落里蹭的站起来,面容难掩喜色眉开眼笑地跑来,把被熏地乌黑滚烫地扇子往钟悦怀里一塞,便溜走了。
钟悦拿好扇子,坐到那女孩之前坐的小板凳上,一下一下扇地均匀。管事地大妈看了片刻,见钟悦还算老实,便走开找处理新鲜蔬菜的姑姑婆婆们扎堆聊天去了。
侧妃此时已卸下妆发在闺中床上躺下,正休息,一个着红戴绿的丫头匆匆走了进来:“侧妃,人在后厨,乖乖地扇扇子呢。”
“好!他们爷几个,吃太子的,住太子的,没有什么功劳不提也罢,还歪空心思的想嫁给太子,痴心妄想!没偷懒吧?可~还用心?”
“回侧妃,她不敢!”这丫头一脸好笑地上前凑到跟前“那烟熏火燎的,奴婢看的清楚,小脸儿啊,都快黑成熊瞎子了,哈哈!”
“哼~那就好!德惠大妈一片苦心~一个劲的想把她侄女往太子跟前送去,我要好好帮她一把,木莲,你可得盯紧了,太子回府,大好时机,一刻也别耽搁~”
“是!木莲明白,已经嘱咐过张妈了,侧妃您放心歇息,过两个时辰,奴婢唤您醒来梳妆。”
“嗯~对了,太子妃那边有动静吗?”
“没呢,大家都知道,太子妃两耳不闻窗外事,什么事情从不过问,就是个摆设,太子家书都是直接送往咱们这边来的,也没人去告知她,是否要我现在去通禀一声?”
“不必,你去留意,太子临城门消息传来,再去告知她。”
“是!”
“好了,你下去吧,交代的事务必办妥。”
“是!”木莲应声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