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就像是夏季午后那场雷阵雨一般,来得快,去得也快。在八月快结束的时候,林泉接到了来自姑姑伟玲的电话。
“喂,阿泉,是我。最近还好吗?在店里会不会很无聊、很辛苦?”
“姑姑,我都挺好的。店里和你走之前一样,就是袋装的煮花生和15块一把的牙刷一直都没有人买。所以我把这两样东西进行了一个优惠处理,然后把后续进这两样东西的钱换成了一个烤肠机,放在门口,每天都能赚二十几块钱。”林泉的声音忽高忽低的,但一股兴奋和激动萦绕其中。
“阿泉很有做生意的天分啊。你这么一说我倒真的想起来了,那种煮花生的确没什么人买的,反而另外的炒花生和油炸花生卖得比较好。”伟玲回忆着店里的商品,慢慢浮上了丝丝缕缕的想念。”
“阿泉,店里有你我是很放心的,我就怕你在店里会无聊。”伟玲有点心疼地说道。
“不会不会,夏天这么热,我在这里看看杂志,吹吹风扇,很舒服。在店里还能遇到各种各样的人,也蛮有意思的。”林泉看了一眼蓝灵,开心地说道。
“阿泉,马上就九月份了。你真的不打算去读书了吗?”伟玲的声音轻了一些,透着一丝疑惑和担心。
林泉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呵欠,接着说:“姑姑,我考完试就和爸妈说清楚了。我不继续读了。我也有很多同学没有再继续读。有的在修车厂、有的在理发店,还有的去了服装厂、婚纱店。你不用为我担心,我等你回来,我也想趁这些时间好好考虑清楚自己最终要做什么。姑姑,你在外面还习惯吗?你也要好好休息一下。”
“我挺好的。阿泉,那你按照你自己的想法来。姑姑什么也不懂,只希望你能开心健康。”伟玲的语气渐渐舒缓。林泉听出了其中的真挚与温暖。“阿泉,姑姑想拜托你一个事情。青林镇上有一个我的好朋友,我听说她女儿刚生了一个儿子,你能不能帮我去给她送点补品。去青林镇上的“海燕批发部”买,你和她说是生了小孩之后吃的补品,她就知道是哪种了。记得买两盒,钱从店里拿。你拿个笔记一下地址。”
“好,我拿着笔了,你说吧”
“青林镇曲山村57号。”
“好的,姑姑,我明天就买好东西送过去。”
“谢谢你啊阿泉,那你先忙。我挂了啊”
“好,姑姑再见。”
嘟嘟嘟,林泉放下电话。蓝灵凑过来看了看林泉记在笔记本上的东西,知道明天下午可以去一个从来没去过的乡镇,不觉内心欣喜,对着林泉傻傻地笑了一下。
一个诗人曾说“在夏天,我们吃绿豆、桃、樱桃和甜瓜,在各种意义上都漫长且愉快,日子发出声响。”在八月即将结束的这天下午,林泉尽情享受着邻居自家种的黄桃,香甜多汁。林泉吹着来自电扇的风,竟感觉自己正处在傍晚时分开阔的乡间农田,有一种舒爽由内而外、由外而内地滋长、交织、蔓延。整齐的货架、增多的钞票、红亮的烤肠、金色的黄桃、雪白的蓝灵……这一切为八月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九月来临,林泉第一次没有了因为开学而产生的那种紧张和激动,但是他比往常早起了半个多小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此刻,他正熟练地把一点肉丝和一个鸡蛋一起打到油锅里,随后他轻轻划开香肠的包装袋,一面又赶紧用铲子在锅里轻轻翻动,他准备做个蛋炒饭。蓝灵蹲在凳子上,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学校、家长和老师在这个开学日里格外忙碌。而林泉在超市里也很忙。学生们在开学时手上的零花钱似乎比平时更多,一群一群结伴来买零食和雪糕。
忙碌的上午过去了,吃过午饭,休息了一小时,林泉和蓝灵便出发去青林镇了。此时的公交车很空,车上有空调,但仍然弥漫着丝丝缕缕的热气。林泉觉得一坐上公交,在摇摇晃晃中,他就想呼呼睡去,他努力压抑睡意,只是微微闭上眼睛。半小时后,他们到了曲山村的“海燕批发部”。
从批发部里面提着两盒冰糖燕窝,他们便去找曲山村57号的这户人家。一路上询问了几个坐在门口的老人家,他们拐进小巷里面,终于找到了57号。这是一幢老房子,大门是朱红色的木门,已经掉漆。门上的锁也已是锈迹斑斑。
敲了门,开门的是一个中年的妇女。“这应该就是姑姑的朋友”。林泉这么想着便说道:”阿姨您好,我是林伟玲的侄子林泉。我姑姑听说……”
林泉看着眼前的这个阿姨,不自觉地听到了她内心的声音:她还要让一个孩子看我的笑话吗?真是个不要脸的女人。
林泉呆住了,这不是姑姑的好朋友吗?难道错了?他停了一下继续说道:“阿姨,我姑姑听说您的女儿生了孩子。她托我来送点补品。这个是我刚刚买的。”林泉说着便将两盒燕窝递了过去。
眼前的这个阿姨满脸堆笑,客气地说道:“真是太麻烦你们了,亏了伟玲出国享福还惦记着我们。你替我谢谢她。家里比较乱,我就不请你进来了。谢谢。”她说着便伸手将燕窝接了过去。
“如果不是因为她,我现在也不会是这个样子;她出国了,还要这样来羞辱我。”林泉又读到了她笑容满面背后的心声。
”阿姨,我觉得……”蓝灵轻轻拍了林泉一下,示意他不要再多说了。林泉会意,把原来想询问她为什么对姑姑有不满的想法咽了下去,抿了抿嘴巴,接着说道“孩子刚生下来,你们帮忙照顾一定蛮辛苦的。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大门关上的时候,林泉正转过身。他百思不得其解,回头看看这朱红色的大门,心里很是沉闷。
“蓝灵,你说姑姑和她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姑姑为人一直很和善,而且她把这个阿姨当成是好朋友,怎么这个阿姨就这么怨恨姑姑呢?”
“怨恨。这个词你用得很好,的确是怨念很深。但是这份怨念与你无关,而且其中一个当事人已经逝世了。或许,也没有必要再去追究这个陈年往事了。”蓝灵在林泉的肩上动了一下,她在四处查看什么似的。
“已经逝世?你说的是我姑父吗?只要是活在世上的人还受到这种怨恨的影响,只要我姑姑被他人误解,这个事情就不是陈年往事,也不是与我无关的事。”林泉看着前方炎热的道路,坚定地说道。
“那你回家去看看相册,记住二十五年前你姑父和你姑姑的样子,然后再去曲山村的各个站台用灵力去将你姑父以及你姑姑过去在这些站台的经历还原出来,你就明白了。”
回到店里已是下午三点了。林泉取下门上的牌子,开了超市的门。林泉坐在了结账台前,透明的灵魂则快速飘向了家里。蓝灵看着林泉如此熟练地将身体和灵魂分离,内心暗暗欢喜。她从容地蹲在林泉身旁,吹着风扇。
这时,蓝灵萌生了一个想法,要是自己的灵魂附着在林泉身上会怎么样呢?她从来没有这样做过。实际上,这是不允许的,因为灵兽要对主人保持尊敬。但蓝灵想,她自己对林泉从没有不敬的时候,而且他们一直以朋友的方式相处。万一哪一天店里突然来客人了,那么她这样做也是在帮助林泉,也是情有可原的。这样想了之后,蓝灵便凝神聚气一下子进入了林泉的身体,她的意识很清醒。当她睁开眼睛,抬了抬脚时,她发现是林泉在动。“成功了!太好了,这样一来即使是有客人也不用担心了。”
正当蓝灵陶醉在用林泉的身体完成了几个烤香肠和雪糕的买卖时,林泉正在家中艰难地翻阅着那厚重的相册。原来,因为相册是实体,而且比较笨重,所以需要耗费大量的灵力去翻阅。等待林泉翻阅完半本相册时,他终于找到了姑姑和姑父在早年的合照。“青春多么美好。”林泉牢牢地记住这两张脸。接着,他竟发现自己没有力气去合上相册了。于是闭目养神了一会儿便抓紧时间飘回店里。
蓝灵看着林泉悠悠地缓缓飘进来,知道他太疲倦了。“我怎么忘记了,翻阅相册那么大的东西是需要很多灵力的。哎,我应该去帮助他的,难为他那么努力。”蓝灵快速地坐下去,然后迅速地从林泉的身体中脱离出来,她飘升起来,用前脚碰着林泉,为他输送了一部分灵力。林泉清醒了过来,用感激的眼神望着蓝灵,而后回到了自己的身体。
“林泉,你要是去站台调动多年前的画面,要耗费比翻阅相册更多的灵力。你先休息一天,我去找灵石取点灵力回来给你。”
“你我的灵力都是有限的是吗?”林泉第一次对灵力产生了莫大的好奇。
“有限也无限。在关键的时刻,如果你的意志和信念足够坚定,那么你会获得无限的灵力。当然这样的灵力消耗之后你可能要沉睡几个月甚至几年才能苏醒。一般情况下,我们还是要有限地使用灵力。只有爱惜灵力,灵力才会爱惜你。”
“那你上次把那张纸条给那个女的,还在上面写了内容。那不是耗费了你很多灵力?”林泉看着蓝灵,眼中透出隐隐的疑惑和关心。
“还好,我的灵力目前比你强。我不吃五谷,所以我的灵力比你的纯净。我的恢复也会快一些。我还能与灵石直接沟通,所以你不用为我担心。”蓝灵读到了林泉的疑惑和担心,她的话语中流露着安慰。
第二天夜里,超市关门后。蓝灵陪着林泉再次去了曲山村。曲山村是个小村,站台一共有八站。蓝灵和林泉先选择了距离柳田县最近的那个站台。在这里,林泉看到了二十多年前路过的姑姑和姑父,他们似乎在胳膊挽着胳膊地散步。那时的姑姑和姑父是那么瘦那么年轻。再向曲山村靠近的下一个站台,他们没有看到什么。再过去一站,林泉看到了当年的姑姑和另一个年轻的女子。这个女子应该就是昨天见到的那个阿姨,她们在一起等车,时不时还笑着聊着。再往前两站,林泉惊讶地看到姑父和昨天的那个阿姨在黑夜里手拉着手一起站在那里,他们的脸上时不时涌现笑容。
看到这里,林泉已经明白了,姑父和姑姑以及姑姑的朋友都曾在一起过,而最终姑父和姑姑结了婚。就是因为这样,姑姑的朋友一直记恨姑姑吗?
“别着急,再到最后一站去看看。”蓝灵轻轻地说。
在最后一站,姑父和两个老人在那里说话。两个老人的面容并不和善,而姑父最后是负气离开,手上来拎着一篮子鸡蛋。
“这是昨天你见到的那个阿姨的父母。其实……”
“我明白了”,林泉接过蓝灵的话,说道“是那个阿姨的父母看不起姑父,我听爸妈说过姑姑嫁给姑父一开始爷爷奶奶也是不同意的。姑父和那个阿姨分开后,才和姑姑在了一起。”
“后来,那个阿姨嫁给了一个县城里一个比较有钱的比她自己大很多的人,可是因为她心胸狭窄,和那家人没有处好关系。她丈夫去世后,她便连同她的女儿一起赶了出来。她还有一个儿子留在了县城。你昨天去的就是她出嫁前的父母家里。”
“她现在落魄了,看姑姑的生活越过越好,她觉得还是没有姑姑的介入,姑父就不会离开她。她的人生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可是她不知道人生所有的苦难和福分都是不定的。每个人都在经受着自己人生的苦与乐。你姑姑难道不是苦尽才甘来吗?”林泉听到蓝灵说的这些话,不禁心疼姑姑,不知不觉间泪流满面。
“有什么办法能让那个阿姨知道这一切,知道一开始是她父母不同意,知道她在轻松享乐的时候其实姑姑他们在为生活而艰苦奋斗呢?”
看着林泉皱着眉头思考的样子,蓝灵宽慰道:“林泉,没有办法。重要的当事人都离世了。我觉得存在于人们心中的芥蒂还是需要通过多沟通来化解。未来有机会的话,你姑姑如果与她多交流这一路来的经历,或许一切芥蒂都会悄然解除。当然,人生难免会有遗憾,只要你姑姑珍重这份友情,她也会从中得到自己的安慰和希冀。”
林泉静静地听完了蓝灵的话,稍稍静默了一会儿。回味起来,他觉得蓝灵的话有道理。他不想让姑姑不开心。他觉得此时的自己就像是喝了一杯清泉一样,内心的躁热感缓缓流走了。
他没有和姑姑说这一系列事情。他和姑姑说的是:那个阿姨收到你买给她女儿的补品很开心。等你回来,你可以多去找她聊聊天,聊聊过去,也聊聊未来。毕竟那么多年感情了,还是很珍贵的。
电话那头传来真挚的谢意和爽朗的笑声,这是给林泉的莫大的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