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里,夏柳之趴在地上,疼得颤抖,没有力气爬起来。他刚刚挨过那五十棍杀威棒,被狱卒扔进了这阴冷得牢房里。现在腰部血肉模糊的他满头大汗,嘴唇发白,心里的恨意一点一点地增加。
他恨,身上越疼他越恨。原本以为,凭他那样尊贵的身份,那些牢里的小官小卒巴不得好吃好喝地供着他,怎么会对他施这杀威棒?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他堂堂夏家长子,当今太后之侄,岂能遭这种践踏?“势利的狗奴才,等本公子离开了这破地方,看我不……”
“你想怎么样?”这声音里透露出来的威仪把夏柳之心里的恨意全部打散了。他转过头来,看见夏可蓉正站在牢门外,冷冷地看着他。夏可蓉身穿凤纹玄衣,头戴东珠凤冠,手执紫檀佛珠。她面容铁青,身上散发的强大气场让人不敢抬头直视。
“侄儿见过姑母。”他实在是疼痛难忍,所以并没有起来给夏可蓉行礼,只是叩一叩首。
“我来看看你伤怎么样。”夏可蓉进了牢房,环顾四周,见这牢房里头竟然比外头还要阴冷上好几分,心中不免微微动容。可是她依旧没有好脸色给夏柳之看。
“有劳姑母费心了,柳之无大碍。”怎么会无大碍?他现在疼得不能动弹,每一次呼吸都能够牵动伤口,心里盼着他的好姑母能心疼他的伤,将那小厮千刀万剐!
“无大碍?到底是夏家的子孙。你这杀威棒,哀家命人不得留情。你倒还挺得住。”夏可蓉板着脸,冷冰冰的,脸上没有了以往对他的独有的怜爱与慈祥的笑容。“我看,你是身子无大碍,心里可是毛病多着。”
夏柳之心里咯噔一下。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姑母,冰冷得像一个无底的寒洞,让他摸不着底。他的心很慌,他这位姑母可是厉害得很。先皇在世时,她便是风光无限的后宫宫斗冠军。而她最让人心生畏惧的,远不是她的心机谋略,更是她这一生的神秘色彩。
“不知柳之有何毛病?还请姑母赐教。”
“哼,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夏可蓉冷冷地瞥一眼夏柳之,“小子,就你这点小心思我还看不出来,那我就白当了这太后了。”若是以前,她还可以对那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现在不同了,夏柳之连兵权都丢掉了!她的势力被削弱了!她可不能坐以待毙!
“小子,你要清楚,你是夏家的长子,你和赵青妍那丫头不是一路人。”四年前国师的断言成了她心中的一条刺。青花不败,天耀不灭,凤凰出世,世道清平。若夏家想独霸朝堂,赵青妍这绊脚石不得不除。赵青妍背后的赵家甚至还有李家,一口人都不能放过!
夏可蓉的眸里闪过寒芒。安乐无聊的太后日子享受了几年了,她差点忘了尔虞我诈所带给她的快感。赵青妍,这个被所有人认定,维系着国运的女子激起了她埋藏在内心深处最血腥的渴望。
夏柳之沉默了。他知道,他是夏家的长子,夏家的荣辱就是他的荣辱。既然选择了不背叛亲族,那他就只能站在她的对立面。可是,他们之间就只剩下你死我活的斗争了吗?
在他心灵最柔软的地方,一直藏着赵青妍那一抹明媚的笑容。这个古灵精怪的人儿一直在山上野和贤良淑德温柔可人一点都不沾边。但就是在那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遇见率真纯洁的她,构成了一个少年的梦。
十年前,他十二岁,她十岁,一个是在丞相府里锦衣玉食娇生惯养的公子哥,一个是在山野里上树下水自在散漫的野娃娃。
……
“公子,公子!你在哪儿?”五六个穿着有夏家标识的衣服的侍卫走在树林里,四处张望,搜寻着夏柳之的踪影。
“怎么办,我们六个人找了半个时辰了,还没有找到公子。”年纪比较小的一名侍卫急得皱起眉头,慌张地问领队的人。他们是夏柳之的贴身侍卫,现在把夏柳之弄丢了,能不心慌吗?没办法把这位尊贵的夏家公子带回去,那他们,现在分扇形进山搜索的三个小队,十八个人都不要把自己的脑袋带回去了。“怎么办怎么办?找不到公子,我们都会没命的啊!”
“就你知道啊?瞎说什么?动摇军心!”领头直接一巴掌呼过去,扇得那小侍卫眼冒金星。他神情凝重,倒是没有把心里的慌张表露得太明显。这个夏家公子平时怂得很,侍卫都配了十八个。怎么今天居然有胆甩开他们钻进这深山老林?
这里没有山路,一棵又一棵大树遮天蔽日,这一处似有猛兽低吟,那一处又有凶禽鸣叫。他们六个人走在这些地方尚且要小心警惕,相互照应,而那个夏柳之还一个人在里面,都十二岁人了,好像啥都不懂的孩童一样。然而,他一个十二岁的人身上捆绑着他们这一群平均年龄二十岁的侍卫的身家性命啊!拜托老天保佑这贵公子平安无事。
“继续找!”像夏柳之这种求生欲这么强的人,就算遇到危险也不会轻易挂掉。他现在,要么在那里躲起来瑟瑟发抖,要么还没开始害怕,继续潇洒。
夏柳之听到远处有人在喊他,就是不想搭理。他手执一张弓,肩背一筒箭,走在这林子里,四处寻找着想去征服的野兽。这地方山清水秀,连石头都好像有灵性一般,格外的奇异好看。他深深地吸一口甘甜清新的空气。这里连空气都如此沁人心脾。
他自小在丞相府长大。深院里女子的手香软,脂粉味儿香,但这些都容易让人腻味。府里花园名花不少,缺少了清新可人,个个娇贵无比,形态招展,或过于素雅清高,或过于魅惑妖冶,看着闹心。
他抬头,看见一棵树上有一窝蜜蜂。这些小小的蜜蜂啊,正驮着两颗不知从多远的地方采回来的花粉球,飞回蜂巢。他们忙碌,不知今日是何年,不知什么时候自己就老得跌落在地上,飞不起来了。任凭它怎么努力,都没办法把身侧的花粉带回家。
他把箭搭在弓上,拉紧弦,瞄准了树上的蜂窝,放!箭直直地插在这蜂窝上,他嘚瑟地笑了。“啊!”还没得意够呢,就看见一大群蜜蜂向他袭来,吓得他转身撒腿就跑。
“别过来,别过来,走开,走开!”夏柳之一边闭着眼睛缩着脖子跑,一边用袖子驱赶着紧追不舍的蜜蜂。他的脸已经被蛰出了几个包。
树上的蜂窝散了,经霜累月酿成的蜂蜜沿着树干留下来,惹来一路蚂蚁分食。这窝蜂不知勘探了多少地方才在这里筑起了巢。不知哪个寒冬一群工蜂把蜂后一层又一层地盖住,才有了这个春暖花开的季节里生命的延续。
这一项伟大的工程就这样被一时玩心大起的夏柳之用一支箭毁掉了。毁掉它们安乐的家园,不拼了命蛰他还算这家的一份子吗?
“啊!”顾着逃命没有看路的夏柳之被一颗石头绊倒,滚下了山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