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安和崇妃走了过去,重央则转身回了殿内。
承思跌坐在地上没有起来,头低着,修元看到他急促地呼吸着,不知如何是好,正想伸手拉承思一把的时候,崇妃突然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扑到了承思身上,修元只好尴尬地收回手。
“修元,你太不像话了!”崇妃怒斥。
“母妃,不要责怪皇姐。”承思劝道。
廉安连忙也俯身过来查看承思的情况:“承思,你没事吧?”
承思安抚了崇妃一番,又向廉安表明自己没事,这才抬起头看了看修元,露出了笑容。
“是我输了,皇姐好身手。”
修元挤出一丝笑容,双手抱拳道了一声承让,不经意透出的江湖气与周围的宫景形成了巨大了反差感,幸好众人都忙着查看承思的情况而没有注意到她不合适的回应。
“没什么事情的话女儿就先回元昭殿了。”
廉安点了点头。修元强忍着脚踝的疼痛往殿外走去,她回头看了看,承思已经站了起来,仍然盯着自己,他手中的鸾鸣闪着寒光,然而持剑者的眼神里却是如此氤氲不明,修元感到一丝不寒而栗,连忙转过头去,却仍觉得如芒在背。
修元刚走,通传侍卫便赶到了紫仪殿。
大臣们一定要见廉安,已经在宫门外起了喧闹。
廉安回头看向紫仪殿,发现重央早已回去,他叹了口气,让侍从去通知大臣们准备上朝。廉安见崇妃拉着承思正要离开,犹豫了一下,开口道:“承思,你也跟着朕一起去前朝殿上听听大臣们关于与琼周国建交的意见吧。”
崇妃愣了一下,还没等反应过来,承思已经淡然应道:“是,父皇。”
承思跟随廉安离开,崇妃激动地捂着胸口,一旁的兰彩连忙跑过来扶住崇妃,紧张极了,道:“娘娘,您怎么了?”
崇妃摆了摆手,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我的皇儿要上朝去了!”在她眼里,让承思去朝上听百官提谏这件事,自然是出于国主对储君的极大认可。
前朝已是不可开交,廉安早已习惯了这种阵势,但他心里已经拿定了主意,只需要等大臣们交锋完毕,将自己的决定说出来便成。反正无论如何,也总是有一方支持,一方不支持。身为国主,廉安早已经明白让所有人都满意是不可能的事。
赞成与琼周国建交的大臣以尚书陈庭广为首。桂琼边关纷争已是陈年积患,琼周虽国力不如桂国强盛,但亦有精兵巧匠,生命力也如野草般顽强,除之不尽,数次征战,劳民伤财,老百姓叫苦不迭,若是能敦睦邦交实在是好事一桩。较之陈庭广一方而言,反对方的声音就薄弱了许多,一向持保守政见的老丞相重轲告病在家,导致群龙无首,纷纷各抒己见,场面混乱不堪。
一位年轻的臣子站了出来,将反对的意见归拢述说道:“两国因边关纷争多年,民间也积怨甚久,忽然就说要建交,恐怕百姓也会觉得主上对待国事太过随意,且此次建交是由琼周提出,韩大将军在边关捷报连连,琼周定是因招架不住才提出建交这等缓兵之计,若遂了琼周的意,岂不是错失了战机?且据我军中安插在琼周的邦谍报称,琼周国内风云变幻政局不稳,若不趁此时机大举进攻,实在是有违历朝先祖的厚望!”
廉安双目微睁,深吸了口气,欲开口状。
众人见状,连忙安静了下来。
“承思,你怎么看?”
众人听到国主呼唤皇子的名字,这才注意到皇子承思跪坐在国主身侧,全都有些惊讶。
“承思殿下……”
承思一直静静低着头听着大臣们的讨论,被廉安唤了之后,才抬起头来看着众人。
陈庭广有些担心,他本不应该这样担心才对。
按理来说,韩文钊将军是承思皇子的舅舅,崇妃也是听命于韩文钊的,承思羽翼渐丰,在他的阵营内,自然也都是以韩大将军为首的党羽。廉安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唯一的储君有统御全军兵力的大将军为盾,倒也不是什么坏事。只是陈庭广总觉得看不透眼前的这个少年,他的野心是被众人安排上的,而他真正的欲望又是什么呢?
承思只有十五岁,但已有王者之气,他的喜怒从不形于色,让人很是猜不透。此时殿内的众人皆看着他,而他向国主颔了颔首,并没有多加犹豫。
“儿臣觉得,琼周此时送来质子建交示好,确实可疑。”
陈庭广闻言皱紧了眉头,另外一边的大臣们则发出了赞叹的声音。
廉安不动声色道:“所以你是不赞同建交的吗?”
“儿臣可否说些其他的事情?”
廉安疑惑道:“其他的事情?”
“是,儿臣有些话想与各位大臣说说。”
廉安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你说吧。”
承思将腰挺直,说道:“承思深居浮昱宫内,从未踏足边关,甚至桂国的土地,也未必有众位大臣看过的多。但承思在宫内行走,常常看到许多新的宫人面孔,他们虽不曾在我面前乱说过什么话,但我也多少听了许多宫外的事情。侍奉我起居的安和,就是三年前那场边关之乱后入宫的,他是家中最小的男丁,照常理说,男丁要留在家中耕田,是不会轻易送走的,可是他的母亲说,家中已经找不出他的口粮,入了宫,起码有口饭吃,征战之时也可以免于兵役之苦,他的其他几个哥哥姐姐也都流落四方,父母也只好乞讨去了,家中的土地自然也是荒了。”
承思说到这里,停下看了看众人。大臣们低下头,沉默不语。
“刚才有人说,边关捷报不断,琼周国亦逢政乱,韩将军应当乘胜追击,定可大获全胜。此言有理,只是韩将军在边关亦对峙多时,若要发起席卷之势,军备粮草还需大征。旧时我朝先祖也曾大破琼周边境数次,却从未彻底吞并过琼周国土,我国力富足数倍于琼周然在拉扯数十年后边境线竟未进半分。”
“殿下的意思是我桂国军注定无法完胜于琼周吗?”刚才主张进攻的年轻臣子不满道。
承思笑了笑:“承思只是将摆在眼前的事实陈述尽已,至于众位大臣如何理解,承思无法左右。”
廉安有些疲惫,往王座一旁靠了靠:“那么你的意见是什么呢?”
承思道:“儿臣认为,连年征战损耗国力,而即使如此,我国力仍强于琼周,琼周送质子前来,此举虽然可疑,但无论他们作何打算,都会给予我方极好的切入之机去打破边关战况的胶着之势。”
廉安挑了挑眉:“如何切入?”
“建交便要大开关门,琼周质子入我桂都,我桂都亦可对琼周进行打探。”
“如何打探?”廉安又问。
“方法很多,比如通商。”承思道。
年轻臣子再次打断道:“桂都商贾断不可能同意与琼周通商,这样不仅会对桂都的行商产生巨大冲击,就民情而言也不可能与那等野蛮之地而来的人进行联系。”
承思并没有因年轻臣子的一再打断而气恼,语气依旧十分平静:“琼周并非蛮荒之地,他们亦有精美的丝帛与琉璃工艺……”
“殿下居然对琼周的民情如此了解?”年轻臣子质疑道。
承思浅笑了一声:“我久居于宫内尚且知道这些,众位应该比我更加了解才是。”
大臣们面面相觑,年轻臣子也不再说话了。
廉安露出一丝笑容:“所以你认为,应该答应琼周的建交请求?”
承思俯下身,道:“儿臣只是为父皇分析利弊,至于如何对待琼周的建交请求,并没有十足把握的答案,还是要凭父皇定夺。”
承思一句话重又收起锋芒,回到父子君臣之礼,陈庭广不由暗暗赞叹承思的谨小慎微。
众人看着国主,答案已是呼之欲出。
“朕决定接受琼周国的建交请求,速传韩文钊打开城关大门,迎琼周储君入桂。”
廉安的声音回荡在殿内,再无人做反驳之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