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有个习俗，新年祭祖。
按年纪来说，十二岁便可随长辈祭祖；按辈分来说，长房长孙应代表小辈祭祖。
我今年十六岁，每年代表小辈们参加祭祖的是林金琰。
今年爷爷发话，同四姑奶好好吵了一通，今年代表小辈们参加祭祖的是我，林木。
祭祖当天，起的很早。我躺在车的后座上借微弱晨光打量风景，不一会儿就打起盹来。我对祭祖是没什么兴趣的，因为是女儿身而被歧视了十六年，不尊重我的习俗，我为何要敬重它！
我睡得不沉，悠悠转醒之后不久就到了祭祖的地方——林氏祠堂。
爷爷走在最前面，爸爸紧随其后，我走在爸爸身后。
我们来的不是最早的，但我的出场，无疑是今天的重头戏。
一众长辈，皆为男儿。只我一人，独为女身。
待所有人都到齐之后，祭祖便开始了。依次按长幼排列，我站在最后，跟各位长辈一起，上香叩拜，告慰先祖。
祭祖最后的一项，是小辈在祖先面前，起誓，保证来年勤奋努力，为家族争光。以往都是林金琰跪在这里起誓，今年换成了我。
我跪在蒲团上，看着列祖列宗的牌位，叩拜起誓：“晚辈林木，在此向祖宗起誓，来年勤勉，不负家族。”
我起身，恍然看见爷爷坐在最首的位置上深深的看着我，爷爷不再澄明的眼睛里，分明充满了对我的期待和高兴。我才明白，我今天在这里祭祖，不单单是爷爷要为长房争一口气，更是要我争口气。我祭了祖，从此我的一举一动都有祖先看着，我也会得祖先庇护。我祭了祖，从此我的努力将不再是为我个人，而是为了整个林家。
这才是爷爷要我祭祖的真正目的啊！
肩上有责任的人，心情总是格外沉重。不知爷爷和爸爸像我这么大时，是不是也是这样的心情。
祭祖结束，大家寒暄两句，便各自回家了。
回家途中依旧是爸爸开车，我依旧躺在后座，却怎么也睡不着了。我透过车窗玻璃看风景，带着耳机听音乐，静静的愣着神。突然手机响了，我并没有看来电显示，按下耳机上的键，接了电话。
“喂，你好。”我开口，有些有气无力。
“姐，是我，金琰。”我一下子坐起来，动作幅度有些大，惹得爸爸从镜子里瞄我一眼。
林金琰怎么会找我？怎么找的我？找我有什么事吗？我没惹到他吧？一连串的疑问在我脑中炸开。
许是觉得我许久没有回答，林金琰又开口说：”姐，你祭祖回来了吗？我，我有点事想找你，能不能出来见一面？“
他是天之骄子，大学霸，有什么事是我能帮忙的？
我虽充满疑惑，但还是答了一声：”好。“
”谢谢姐，我现在在大广场的咖啡店等你。姐，我等你。“林金琰很是高兴的回答。
我挂断电话，和爸爸说明了情况，让爸爸现在绕道送我去大广场。爸爸没说什么，只是让我注意安全，早点回家。爷爷则是一脸的不高兴，还说：“他不是厉害吗？求我们家林木干嘛啊！”直至到达大广场我下车，爷爷还在叨咕，弄得我和爸爸哭笑不得。
春节假期，大多数店铺都选择了关门不营业，好好回家过年。所以原本繁华热闹的大广场，在春节期间也是分外冷清。也有几家店铺选择春节期间，照常营业，不为利益，只为来往行人停供方便。这就是小城春节的商业模式。
推开咖啡店的门，叮当作响的风铃响起，许是冬天太冷吧，铃声不清脆，但也悦耳。我穿过走廊，来到大厅。一如所想，咖啡店里人并不多，临窗的三对沙发卡座上都空无一人。
我在大厅里四下寻找，在大厅角落的一张桌子旁看见了林金琰。
林金琰显然是没听到铃声，也没看见我，他看着手里的咖啡，怔怔的出着神。
我走过去，叫他：“金琰。”
他像是如梦初醒，又像是酩酊大醉后突然酒醒，满是失落。看见是我，他才把失落的表情收起来，换上笑脸，笑盈盈的说：“姐，你来了。坐，我给你点了咖啡。”
”金琰，你找我有什么事吗？“我坐下来，直奔主题。
”姐啊，你就不能假装关心我一下吗？“林金琰有些哭笑不得的说，”比如，我什么时候回来的，我怎么要到你电话的，我过的好不好，累不累啊之类的。“
”你少来，我关心你还要假装吗？“我白他一眼说到。
我们到底是有血缘关系的亲姐弟，又是同龄人，我们之间不需要什么正式的话来维持表面的和谐，我们关系本身就很和谐。
聊了一会儿，又沉默了一会儿，该进入正题了。
”今天祭祖，压力大吗？“林金琰问。
”大，怎么不大。祖宗面前起誓，来年我要是不努力，祖宗们可都在天上看着呢。况且，我的身份你知道的，说来也有些尴尬呢。”我答。
“姐，你今天的起誓，只是保证来年要努力吗？”林金琰有些惊讶的问。
“是啊，我爷没说让我起誓别的啊。怎么以往你起誓，不是这么说啊？”我回答，并且反问。
林金琰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苦笑了起来，笑着笑着，他的眼角似有泪光。
“金琰。”我轻轻的唤他，“你怎么了？”
“姐，我真的好羡慕你啊！”林金琰抬头看着我说，“姐，你知道十二岁那年起誓时，我奶逼着我说什么吗？”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十二岁那年本来应该是我去祭祖，可是硬是换成了林金琰，所以我爷很不高兴，祭祖回来，也是什么都不说。爷爷不说，我也不问，自然不知。
林金琰紧紧的握住杯子说：“我奶是女人，不能去祭祖，她就在家里逼我，祭祖时一定要说‘考取功名，平步青云，扶摇直上，光耀门庭’。我奶还说，如果我不当官，她就死不瞑目。“
林金琰的脸上有泪滑过，一滴一滴的砸在桌面上。
我惊呆了，四姑奶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姐，我不喜欢，我真的不喜欢。“林金琰像是要崩溃，十六岁的大男生了，此时哭的像个得不到心爱玩具的孩子。
”姐，中考我考上外市的高中，所有任课老师都说我聪明，清华北大没问题。只要我三年下来不松懈，将来就是招生的好招牌。姐，没人问我愿不愿意考啊！”
“姐，我从小就喜欢画画，我有自己的理想，可是凭什么他们一个两个的都来约束我啊，我欠他们吗？”
林金琰彻底崩溃了，他不哭了，呆呆的坐着。
我坐在他对面，手足无措。
“金琰，金琰，你先冷静，听姐姐说。”我伸手握住他的手，看着他说，“金琰，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很难受。他们约束你，也许是为了他们自己，但是你不欠他们的。你要记住，你不欠他们的。”
林金琰似是冷静了下来，看着我。
“金琰，你谁也不欠。人生是自己的，道路就应该由自己选。”我继续说“可能这么说，在旁人眼里看起来会很傻，在家长老师眼里就是小孩子脾气，但关键的是你自己怎么看。”
我停顿了一会儿，问他：”你喜欢画画对吗？金琰。“
”是。“林金琰答。
”有多喜欢？“我接着问。
”无法形容。“林金琰答。
”为了画画，你能放弃一切吗？“我再问。
”我······“林金琰犹豫了。
”你犹豫了，说明你还没选好自己的路。大道理谁都会说，梦想谁都会有，重要的是你自己怎么做，你到底可以为你的梦想舍弃什么，你能付出到什么程度。金琰，等你想清楚，做好决定了，再来找我吧！“我说完，抽回握着他的手，起身要离开。
”那你呢，你做好选择了吗？当年为什么不走？“林金琰突然站起来，冲着我的背影喊道。
我怔怔回头，看着他，记忆飘回当年。
